我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卻見他猛地身形一閃,白光突至,飽含殺機的凌厲劍法傾瀉而來。
「師弟,住手!」
秦兆川不知何時出來了,擋在我面前三兩下化解了劍招。
侍從不敢置信:「大師兄,你為何要幫這魔人?」
「他不能殺。」
「你不肯隨我回仙界,又不准我殺賊子,難不成你真要待在魔界一輩子嗎?還是像三長老說的那樣,已經甘心投敵了?」師弟痛心疾首。
秦兆川眉頭緊鎖,玉面冷凝,「師弟,此人還有用,至於回去,我自然會想辦法,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在一旁幽幽道:「在我的地盤上那麼放肆,問過我同意了嗎?」
秦兆川雙手抱拳:「師弟天真愚鈍,還望護法莫要怪罪。」
怪不怪罪什麼的好說,這小道長必定不會空手來。
果不其然秦兆川掏出了個儲物袋,從中取出一壇千年仙釀作為賠禮。
仙釀一杯可抵數年修為,對他私藏法器的事情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在尊上眼皮子底下翻不起風浪。
師弟最後怒氣沖沖走了。
秦兆川嘆了口氣,邀我去屋頂看月亮,共飲仙釀。
我留了個心眼,將藥力逼至一處壓制,眼睛半眯半闔,一副醉醺醺的模樣。
倒要看看他想耍什麼花招。
「護法?周絮?」他喚道,我假裝沒應。
見我醉倒,他放下酒杯,高大的身影傾了過來。
我閉著眼,感受到氣息逐漸逼近,右手在身側捏緊了暗器。
臉上被人輕輕撫摸,嘴唇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一觸即逝。
秦兆川壓著嗓音道:「師兄……」
等等等等等——
這又是什麼展開?!
我在睜眼與繼續閉眼的矛盾中掙扎,內心煎熬,克制住想一刀扎死他的衝動。
他卻收了手,繼續躺了回去,仿佛剛才只是錯覺。
「左護法,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身子一輕,秦兆川將我抱起。
送至床榻,他遲遲未離開,清冷氣息縈繞身側。
怕他故技重施,我故作嘟囔一聲,伸了個懶腰,背對著他蜷起身體。
半晌,他推門而去。
我驚魂未定,一時胡思亂想,仙釀藥力上頭衝擊大腦,沒過多久便睡了過去。
9
魔尊最近變得奇怪,很少找秦兆川了。
一天到晚發著呆,眼神飄忽沒落點。
看向我的目光似有怨懟,又似有疑惑,好幾次欲言又止。
差點懷疑他被秦兆川奪舍了。
好在他是個直腸子,直接拉著我問:
「本尊怎麼覺得,這秦兆川和他人一般無二了呢?」
老渣男原來是新鮮感過去了。
我恭敬道:「既然與他人無二,說明不再特殊了。」不愛了唄。
他思索良久,又問道:「……什麼是愛?」
「你要是愛他,就會覺得他比所有人都重要,想把所有珍貴的東西都給他。」
「比如?」
「比如心臟。」
殷無妄想了想他為別人挖心臟的樣子,皺眉道:「那必不可能!」
魔尊心臟極為重要,可愈萬物,有上古神龍護心鱗保護。
我提劍:「既然你不喜歡他了,乾脆殺了他。」
魔尊既沒殺他也沒放他,繼續關押著,像忘了還有這麼個人。
「道修的愛就是麻煩,還要掏心掏肺,比我們魔修還魔修。」殷無妄嫌棄道。
我:……
我這不就是打個比方。
魔界總會發生大大小小的動亂,殷無妄帶著我平定叛軍降服惡獸,幾個月沒回宮。
一次深入樟林奪取黑麒麟仙丹,我替魔尊擋下致命一擊。
當即被魔獸掀飛數公里,渾身骨頭盡碎,皮開肉綻,成了個血人。
魔尊匆匆趕來,目眥盡裂:
「周絮!快醒醒,不能睡!」
我被他抱在懷裡使勁搖晃,就算不想嗝屁也差點被他搖死過去。
實在沒力氣動嘴,我僵著一雙眼睛,撐了口氣看著他背著我飛行數千里。
所到之處,各種名貴藥材盡數搜刮,哦不,是被魔將獻上。
跟了魔尊十年,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瘋狂,這次果然沒擋錯刀。
他兢兢業業為我療傷許久,回宮時已耗盡魔力。
我傷勢慢慢恢復,終於能睡個好覺,在昏睡過去前一秒聽到了他似有若無的話:
「差點還以為你要死了,本尊甚至在想,把心臟挖出來也未嘗不可……」
10
我忠心護主的光榮事跡傳遍魔界,眾小魔紛紛以我為榜樣,魔尊更是賞下了幾大箱寶物。
誅仙玉,火鳳鞭,萬魔鐲……
等一下,萬魔鐲這種魔後信物怎麼混進了這裡?
「可能是下人粗心弄錯了。」
魔尊淡淡道,撩袍坐上高座。
「送了哪有還回來的道理,收著吧,當個玩意兒。」
笑話,歷任魔尊娶妻的信物我當個玩意兒?
——我還真就敢,轉頭就把它丟到了拍賣行里。
可惜拍賣行老闆嚇得拒絕接單,殷無妄當晚在魔宮摔了好幾個寶貝。
秦兆川不知怎麼跑了出來,找到我的房間,陰陽怪氣道:
「左護法倒是護主心切啊,連性命都不要了。」
我當沒聽見他話里的酸味,眯著眼笑:
「這才不愧尊上對我救命之恩啊。」
秦兆川呵呵笑了兩聲,忽而面色一凝,抓住我的手。
「下月中旬,跟我走。」
我一驚:「你要逃走?就不怕尊上……」
「不,我要帶你走。」秦兆川目光炯炯,「大師兄。」
我摸了摸臉。
「我確實有點大眾臉,但你也不至於如此眼盲。」
秦兆川懶得跟我廢話,丟給我一個隱藏魔氣的寶物。
「到時候我來找你。」
本想看看秦兆川什麼把戲,誰知魔尊自那之後把我栓在了褲腰帶上,走哪都帶著。
我連見秦兆川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下月中旬,仙門聯合,攻入魔界。
「魔頭,還不速速束手就擒!交出我劍宗弟子!」
殷無妄魔力只恢復不到七成,魔界各地又有叛軍趁亂而起,不欲與他們正面纏鬥。
放了幾句狠話後,對小兵道:「秦兆川呢?押上來。」
「不好了尊上,那個修士跑了!」
戰火還在繼續,殷無妄一愣,隨即笑了:
「好啊!這次是非打不可了!兩次仙魔之戰只隔十年,即使本尊並非全盛,你們沒了玄霜,必將成為本尊手下敗將!」
浩蕩威壓傾瀉,混沌魔氣遮天蔽日,五光十色仙法碰撞攪纏。
仙魔屍體如雨點從天幕落下。
殷無妄渾身浴血,與幾名仙門長老鬥法,臉上是嗜血的笑意,殺紅了眼。
忽而,他面色一僵。
體內魔力瞬間滯澀,無法催動分毫。
殺機已至眼前,我拼了最後力氣帶上他躲過這一擊,如流星般往西南方逃竄。
修士密密麻麻追在身後,我半點不敢回頭。
催動了秦兆川給的法器,勉力隱藏魔息。
額上鮮血流進眼睛,四肢百骸似要散架。
背上的魔尊顯然狀態也不好,聲音略帶虛弱:「咳咳……周絮……」
他的手摸了一下我胸口,摸到一個流血的大窟窿,瞬間變了臉色。
逃到一處荒野,我精疲力盡,抬不起一根手指。
「尊上,屬下幸不辱命。」
暫時安全了,但我生命逐漸流失,快要交代在這裡了。
殷無妄眼底一片慌亂,不停喊著我的名字。
在閉眼的最後一刻,溫熱的血掉在我臉上,新鮮又粘稠。
殷無妄撥開護心鱗,掏出了一顆黑紅色心臟。
剎那間,仙力四溢,無數鎖鏈拔地而起,深深勒進魔尊血肉里。
殷無妄面色一變,怒不可遏:
「你是修士?!」
11
我手上拿著滾燙的心臟,提起鎖鏈的一頭,拖著粽子一樣的魔尊往仙界狂奔。
跨越千里,一腳踹開藥宗好友大門。
「東西我帶來了,儘快。」
秦兆川猜測不假,我的確是劍宗大師兄徐舟。
十年前仙門之戰落敗,我差點魂飛魄散,肉體已毀。
乾脆跑到魔界當臥底。
我的目的,從來只有魔尊的心臟。
本想趁他病要他命,奈何有無解的護心鱗,又怕他自爆肉體拼個同歸於盡。
於是選擇換個方式,讓他自願取出心臟。
倒是他上次那番話提醒了我。
殷無妄手腳被縛,眼神冰冷。
玄袍上血液凝固,胸前豁開的心口空洞洞,已是強弩之末。
「好啊,難為你忍辱負重多年,本尊竟從未懷疑過你。」
心臟入爐,藥火焚起,殷無妄的臉又白了一個度。
很快,就能見到師尊了。
我本是凡間一浪蕩乞兒,無爹無娘,終日與野狗奪食。
是玄霜從販子手裡救下我,收入門下耐心教導。
沒有他,就沒有後來的劍宗十大天驕之首,滄浪劍法創始人徐舟。
玄霜隕落後,我提著劍為他報仇,更渴望的,是能再次見到他。
霧氣氤氳,五彩宏光乍起。
「怎麼可能?!」
藥宗好友瞪大雙眼,我死死盯著往生鼎。
「藥材法寶都齊了,怎麼可能復活不了仙君魂魄!」
我猛地看向地上的殷無妄。
他臉色蒼白,嘴角卻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你當然復活不了他。」
「因為他生來無魂無魄,不過是本尊的一道善念。」
「只可惜,十年前就被本尊吞噬了。」
好友大怒:
「休要胡言!玄霜真君怎會與你這魔頭沾上關係!」
吞噬了善念,殷無妄便是純粹的惡。
但我與他相處十年,他魂魄健全,並非只有純粹的惡。
殷無妄尚在得意,瞥到我的眼神,頓時心中一激,警惕道:「你想幹嘛?」
我一腳把他踹進熔爐里。
魔尊不敢置信,眼睛布滿血絲:
「周絮,你瘋了!你怎麼忍心!」
我持劍的手微微顫抖,卻並不猶豫。
復活師尊,是我十年來一直堅定的事情。
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留著殷無妄的性命。
從來沒有……
進去的那一霎,他肉體盡焚。
魂魄吃盡烈火炙烤之苦,慘叫響徹雲霄。
既然惡把善吞噬,我便毀了惡。
熔爐乃仙界至寶,焚盡一切罪孽邪魔。
魔尊魂魄於炙烤中提純分離,未必沒有玄霜的殘念。
12
九九八十一天之後。
我打開熔爐,取出一團安靜的白光,注入為玄霜準備的新軀體里。
清冷無瑕的熟悉臉龐,曾無數次出現在我夢中。
如霜雪般的睫毛顫了顫,眼睛緩緩睜開。
久違的目光落到我臉上,無悲無喜。
「阿舟。」
我不可控制流下淚,跪在玄霜面前:「師尊!」
終於完成了夙願,日思夜想的人如此鮮活站在我面前。
我心口卻沒由來一陣空落落。
玄霜扶起我,為我拭去眼淚,問了近十年的情況。
仙魔大戰我沒能為他報仇,實在無顏以對,他卻安慰道:
「魔人狡詐,為師尚且中了計,更何況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輩?」
「徒兒,如今魔尊已死,你是最大功臣。」
我們回到宗門,劍宗上下震驚一片。
隨即鑼鼓喧天,慶祝我們回歸。
唯有秦兆川滿臉幽怨:
「師兄,差點以為你真不在了……你丟下我一個人,當真好狠的心啊。」
我看他倒是在宗門混得不錯,都混成了劍宗首徒,收穫了無數迷妹迷弟。
我和玄霜又過起了往日的生活,練劍煮茶,除魔衛道。
似乎十年間什麼也沒有發生。
一日我去洞府找他,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魔氣。
心臟像被人扼住,我一腳踹開房門。
玄霜正端坐榻上喝茶,見了我詫異挑眉。
我訕訕收回腳:「弟子還以為師尊有危險……」
玄霜瞭然。
「為師上午除魔歸來,沾了點髒東西。」
此事作罷,當天夜裡,我竟夢到了死去的魔尊。
他把我壓在榻上,目光陰冷狠毒,咬牙道:
「左護法,你好狠的心,本尊每日忍受剜心煉魂之苦,痛不欲生,你卻與玄霜老兒快快活活……」
「既然如此,你便也嘗嘗這滋味吧。」
魔爪襲來,我一時動彈不得。
於是便放棄抵抗,安靜等待他的報復,目光落在他充滿恨意的臉上。
殷無妄一把撕裂我胸口衣物,牙齒狠狠咬了上來。
差點以為我要皮開肉綻,被他一口吞下心臟之時,夢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