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
我看著不知何時站在床前的玄霜,短短几分鐘再次受到了驚嚇。
師尊自袖中取出玉瓶。
「近日見你心神不寧,為師去藥堂取了瓶安神丹。」
這安神丹不能說效果卓著,只能說毫無用處。
當晚我又夢到了殷無妄。
他一遍又一遍對我放著狠話,撕開我的衣袍。
牙齒毫不留情咬了上來,痛得我吱哇亂叫。
好在沒留下傷口。
這魔尊的本體莫不是狗,還是只牙口不好的狗。
甦醒之際,身上的殷無妄逐漸消散。
最後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玄霜的臉。
13
我奉長老之託,去向秦兆川交代宗門秘境事宜。
剛進入院子,被濃郁魔氣嚇了一跳。
此時秦兆川正打坐練功。
前面站著一個黑袍魔修,欲將裹挾魔力的五指抓向他的腦門。
我心中一凜,拔劍與他過了百十招。
他似乎力有不支,心神搖晃,被我抓住破綻,就要一招割喉。
劍尖陡然向上一挑,劃破他的面具。
「師尊?」
玄霜眸中陰鷙,臉色沉沉,周遭環繞魔氣。
「呵,我的好護法,這就不認識你主子了?」
是殷無妄的聲音。
我心中一窒,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抬手就要刺去。
卻見他氣息一亂,魔氣全消,眼神復又清明。
「阿舟,這是做什麼?」
劍尖頓住。
「師尊,殷無妄並沒有死,對嗎?」
玄霜垂眸,似易碎的瓷器,聲音清冷:「對。」
殷無妄,準確來說是那一縷惡念,不僅沒死,還寄生在這副軀殼裡。
一魂雙面,誰也奈何不了誰。
玄霜曾被吞噬過,目前尚且虛弱。
殷無妄被我煉化,並不能穩定奪取身體控制權。
可是他想對秦兆川動手。
玄霜嘴唇蒼白,交給我一個儲物袋。
「這是為師畢生所得至寶,倘若有一天他做了什麼,你就殺了他。」
同時也是殺了他自己。
秦兆川醒來時,師尊已不見蹤影。
他見了我眼睛一亮,高高興興喊了聲師兄。
自我回歸後,他便改了小辣椒的脾性,倒像十年前那個天真無慮的臭屁小師弟。
沒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戀慕,我道:
「修行之人最忌心魔雜念,你此番入魔界,可不要因人因事亂了道心。」
他眼底的光芒一點點黯淡,最終扯了個虛弱的笑,低聲道:
「師兄說的是……兆川定會謹記。」
14
師尊作為善念能離體而生,惡念定也能剝離。
我在藏經閣泡了大半個月,看書看到腦子嗡嗡作響,終於找到了秘方。
我御劍十萬餘里來到方外仙山,求取仙葫。
山中人要我以本命劍相換。
劍修失去本命劍,如畫師失去雙手。
但我還是換了。
回歸當晚,我敲開師尊的門。
以仙葫吸取惡念。
惡念離體那一霎,「玄霜」瞳孔泛紅,五官扭曲,痛苦猙獰。
許是修道之人的同情心作祟,我心中鈍痛,軟劍嗡嗡作響。
「周絮,我恨你——」
仙葫上塞,聲音戛然而止。
玄霜意念回歸。
師尊需閉關修養,我離開洞府,碰到了一群師弟師妹。
帶頭的人目露挑釁:「你就是新來的徐舟?憑什麼奪走秦師兄的首席之位?」
這群弟子眼生,應當是十年間新納的。
「跟我比試一番,倘若你贏了,我們便認你為大師兄。要是你輸了……」
「就跪著爬去師兄面前,說這輩子都不跟他搶了!」
我平靜地看著這群跳脫的弟子,折下一根樹枝,比劃了幾下。
「真要與我比試?」
弟子怒目:
「你這是什麼意思?快把本命劍拿出來,免得別人說我勝之不武!」
我搖搖頭:「這個就夠了。」
弟子眼角抽搐,臉色鐵青,劍一出即是殺招。
我隨手揮舞樹枝,輕柔又不失力道,眨眼間化解了他全部招式,卻不主動進攻。
他瞳孔顫抖:「這、這不可能……」
「你們在幹什麼?!」
一聲喝止傳來,雙方停了手。
秦兆川眼底結霜,厲聲對弟子道:
「門內鬥毆,罰一日戒律堂。」
又轉頭看向我,柔聲道:
「師兄,你沒傷著吧?」
弟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被拖下去時憤憤不平,看向我的眼神像要噴火。
秦兆川即將入秘境,這次前來是向我辭別。
我掏出畢生珍藏的寶物,統統塞進他懷裡,逼他認主,不給半點推辭的機會。
他感動十足,道:「這麼多寶貝,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他當然會回來,但我要走了。
「你要離宗?」
師尊飲了口茶,寒星般的眸子射向我。
我恭恭敬敬跪下。
「如今弟子已完成夙願,宗門新秀迭出,劍法後繼有人,便只想四處遊歷,除暴安良,做個閒散仙人。」
「……只是辜負了師長期待,心中愧疚,望師尊原諒。」
師尊沉默了一會兒,道:
「你既看清了本心,為師也留不住你了。」
翌日,我帶上一個僅有幾塊靈石的儲物袋,跟隨師尊走到了山門。
「你想好了,真的要走?」
我眼神堅定:
「弟子不孝,若是有緣,以後還會再見。」
師尊垂眸點了點頭,「萬事小心。」
我轉過身,正要離開山門。
玄霜在我身後,撥開仙葫塞。
16
再次醒來,我躺在石床上,四肢被捆仙索縛住。
這是師尊閉關的洞府。
「周絮,你以為,你逃得掉?」
殷無妄頂著玄霜的臉,嘴角嘲弄,悠悠然朝我走來。
我本命劍已失,靈力被封,儲物袋不翼而飛。
當真是一窮二白,活不活得下來全看命。
「要殺要剮,隨你便。」
我豪爽又違心道。
殷無妄冷笑,狠狠捏住我的下巴。
「就這麼殺了你,豈不是便宜你了。」
「本尊當然要取你金丹,剜你心臟,再把你的魂魄放進熔爐,煉足九九八十一天。」
我考慮了一下自爆金丹的可能性。
誰知下一刻,他身形一顫,氣息突變。
我驚喜道:「師尊!」
師尊的手依舊捏著我的下巴,只是力道輕了許多。
「師尊,快救我,殷無妄怎麼又跑出來了?沒關係,我還能再收他一次。師尊……師尊?」
玄霜靜靜看著我,並不動作。
魔氣激盪。
「怎麼?還等著你的好師尊?」
殷無妄再次掌控身體,嗤笑一聲。
「你當他是什麼朗朗君子,實際上就是個沒用的懦夫!」
他扯下我的腰帶,獰笑道:「本尊給你挑了個痛苦的死法……」
衣袍散開,修長手指正要觸及我皮膚時,殷無妄頓住,玄霜又占據了主導。
「魔頭,休要傷我徒兒!」
他面色冷冽,匆匆將我攏好衣服,復又一頓。
「你個齷齪的老賊,裝什麼裝!」
「邪門歪道,休要胡言。」
「看你徒弟被本尊綁了,其實內心爽翻了吧?」
「本君他日勢必要收了你……」
……
我就這樣躺在床上,看著跪坐在我身上的殷無妄或者玄霜,兩人你方唱罷我登場,換來換去,像得了精神分裂。
衣袍散開又攏緊,帶子都快要扯斷。
懨懨欲睡之時,兩人像是達成了某種協議,不再爭奪主導權。
殷無妄沖我邪邪一笑。
我瞬間清醒,眼睛驚恐地望向下身,臉色剎那通紅。
17
我被睏了足足一個月。
殷無妄過了就換玄霜,這倆欺負我一個,簡直不知疲倦。
他們在同一個魂魄與軀體中,竟達到了某種詭異的和諧。
我睜開疲憊的眼:「我會為你另尋一具軀體的。」
殷無妄道:「不了,本尊倒覺得這樣也挺好。」
「還是說,你想要兩個——」
我:「打住!我不找了!」
霸道魔氣消散,春風般的靈氣又起。
玄霜輕輕撫上我的臉,眼神溫柔。
「阿舟,不要離開我。」
為了留住我,他不惜放出那一絲惡念,做了他平時不敢做的事。
我嘆了口氣。
我追隨師尊百年,也仰慕了百年。
他光風霽月, 不染塵俗。
卻不知什麼時候也生了這般心思。
廝混完後, 玄霜照例要去授課,幫我蓋好被子下了床。
「砰」的一聲, 大門從外面被人踹開, 四分五裂。
秦兆川提劍而入,瞳孔巨震。
「師兄,你果然沒走!」
又不敢置信看向玄霜:「師祖, 你為何要逼迫師兄?」
說時遲那時快,秦兆川手握細劍, 靈氣激盪,朝玄霜狠狠刺去。
鋪天蓋地的魔氣襲來, 將他橫掃出去,十分蠻橫。
「你這魔頭, 我跟你拼了!」秦兆川怒喝道。
一仙一魔打得昏天黑地,我穿好衣服, 急忙勸道:
「要打出去打,別破壞宗門公共設施!」
秦兆川口吐鮮血,一臉受傷道:
「師兄, 除了我, 是不是誰都可以?你連這魔頭也……」
殷無妄暴怒:「什麼意思?我怎麼了, 你把話說清楚!」
說完,又扭打一起, 五顏六色的鬥法招式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動了動酸痛的腰背,抬手加固峰內陣法。
一柱香時間,秦兆川落敗。
我扶起他, 為他療傷,語重心長:
「師弟啊,師兄真的要走了, 往後劍宗就靠你了。」
秦兆川悲痛:「是不是這魔頭威脅你?」
我搖搖頭。
我要帶這魔頭一起走。
18
劍宗玄霜真君和其坐下首徒, 再次離開了宗門。
眾長老面露痛惜,紛紛挽留, 弟子夾道相送。
唯獨沒看到秦兆川的身影。
「秦師兄閉關去了, 說是要努力練就神功,⼀舉擊敗魔頭。」
殷⽆妄不屑:「就他,下輩⼦吧。」
⼩弟子想要反駁,轉頭⼀看竟是帶著邪氣的「玄霜真君」,縮了縮脖⼦, ⾏了個禮連忙走了。
我再次誠懇建議:「你真的不需要⼀具獨⽴的軀體嗎?」
殷無妄不悅:「你還在怨本尊沒那老⼉溫柔?」
對牛彈琴。我翻了個白眼。
「好吧, 本尊知道你在擔⼼什麼。」殷⽆妄道, 「你放心,只要他不先動⼿,本尊絕不會再吞了他。」
那就好。
得到保證, 我下⼭的步⼦都輕快不少。
「沒⼼沒肺。」背後的殷⽆妄道。
不⼀會兒,玄霜叫住我。
拿出⼀物,是我的本命劍。
「用了點小玩意換而已,能贖回這把劍就好。」
本命劍最是重要, 能換的, 必然不是等閒之物。
師尊不願說,我便也不問。
清風輕拂, 朝陽升起。
劍宗⼭⻔下的台階一共萬步。
我們牽著⼿,默契沒有使⽤法術,⼀步一步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