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麟頓了下,俯下身逼近我,呼吸噴洒在我臉上,夾雜著刺鼻的血腥氣。
他血跡斑斑的臉上浮現出近乎溫柔的笑意,「你當真以為,沒有我的默許,你能那麼容易假死逃走嗎?」
我心頭猛然震顫。
「第三……」他伸手撫過我臉頰,臉上溫柔近乎殘忍,「我從來沒有……」
「爸爸?」
軟糯迷糊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顧麟的話。
兒子揉著惺忪睡眼望向我們,看到顧麟染血的額頭,小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顧麟幾乎本能側過身,迅速抓起紗布遮住傷口。
他對祁安擠出個生硬卻溫和的笑容:
「叔叔不小心撞到了。」
下意識的保護動作。
我的怒火猝然凝固在胸口。
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噁心壞了。
13
顧麟曾說他喜歡我。
在把我當狗一樣栓在床頭時,他撫過我最厭惡的身體,說他喜歡我。
「哥,沒人能將我們分開,生死也不能。」
他說著這話,在我身上使勁。
我的激烈反抗變成絕望求饒,最後咬在他鎖骨上,嗚咽細碎不成聲。
他瘋得厲害,把我視為他的所有物,肆意踐踏我的尊嚴。
偌大的別墅,我的行動範圍只有一間臥室。
房間裡鋪滿柔軟的地毯,我能接觸的每個角落都裝上保護裝置。
就連餐具,也是矽膠製作。
顧麟不讓我尋死,卻抹殺我的存在。
我在他的操作下,徹徹底底社會性死亡。
沒人知道我被他囚禁。
也無人感知我的絕望。
我在別墅里一日過一日。
四季輪換,我被關了好久。
我記不清了。
顧麟日復一日的折磨我,我在痛苦和孤獨中失去了自我。
他反而成為了我的依賴。
我沉淪在他為我編制的網裡。
直到腹中異樣,我才恍然驚醒。
我得逃。
逃離的念頭滋生,我開始著手計劃,每天滿足他的索取。
我的示好取悅了他。
他放鬆了警惕。
我放火點燃了房間。
大火燒毀了別墅。
也燒毀了我的所有痕跡。
我帶著腹中孩子苟且偷生。
我也曾想不要他。
但雙性人體質特殊,如果強行不要這個孩子,我也會因此喪命。
我對祁安的降生帶著恨意。
他是顧麟折磨過我的產物,是我的屈辱。
可隨著他降世嘹亮的哭聲,細嫩小臉漲得通紅,小手無意握住我的手時,一股陌生的悸動突然擊中我內心的柔軟。
年幼父母雙亡,我對親情有近乎執著的渴望。
他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血緣關係的人。
我看著他,他逐漸安靜下來。
四目相對,我發現自己臉上早已淚濕。
14
祁安醒來第一反應是找我。
許是我實在狼狽,他看到我,表情一變,惡狠狠瞪著顧麟。
祁安奶聲奶氣地呵斥:「不許欺負我爸爸!」
他光著腳跳下床,正對著一地玻璃渣。
我和顧麟同時伸手。
祁安是我呵護長大的親骨肉,他怎麼能比得過一個父親的保護欲和速度。
嵌入血管的針頭瞬間崩脫,帶出一串血珠在空中划過弧線。
我渾然不覺痛,伸手牢牢接住祁安小小的身軀,用力將他揉進懷裡,心臟還在狂跳。
血水順著指尖滴落在地上的玻璃碎屑上,像一朵朵暈開的小紅花。
顧麟臉上的冷靜終於出現裂痕。
他快步上前抓住我手腕,指腹用力按住不斷滲血的針眼。
他一反常態緊張起來,呼吸都失去節奏。
「別動!」
顧麟另一隻手去按呼叫鈴,動作竟有些慌亂。
祁安看到我流血,掙開我的懷抱,小小的拳頭落在顧麟肩膀上。
「不許欺負我爸爸!壞人!」
顧麟身形僵硬,看著眉眼與他如出一轍的祁安,又看向我們交握的手。
我掙開他的鉗制,將祁安護在懷裡。
我冷聲驅趕:「出去。」
顧麟眸底閃過一絲複雜情愫,堪堪收回僵在半空的手。
「祁鶴。」他直呼我偽造的名字,「他是我的孩子。」
顧麟看著我的眼睛,確認道:「對嗎?」
15
我抱緊懷裡的祁安,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
不安逐漸占據我的心房。
我不能讓他搶走安安。
我現在只有安安了。
病房裡迴蕩著祁安的哭聲,我耳邊只有刺耳嗡鳴。
「祁鶴,鬆手!」顧麟過來扯開我的手,難得驚慌,「哥!他要窒息了!」
我猛然回過神,祁安呼吸不暢,在我懷裡快暈死過去。
顧麟趁我不備搶過兒子,讓他趴在肩頭,手輕拍他後背順氣。
護士在這時湧進病房。
顧麟抱著祁安退後,我想要上前,卻被兩個護士按在病床上。
「給他打一針鎮定。」
恐慌越來越深,我像離水的魚在病床上劇烈掙扎,消毒水味混著眼淚湧進喉嚨。
「不……不要!把安安還給我!」
針頭刺穿皮膚,我死死盯著祁安哭紅的臉。
祁安想要扭頭看我,「爸爸……」
顧麟側身擋住他視線,手掌溫柔覆蓋在他腦袋上輕拍,聲音輕得像哄睡。
「不怕,很快就好了。」
藥效如潮水漫上四肢,視野開始變得模糊。
最後看見的是顧麟抱著祁安蹲下身,祁安從他肩頭露出半張小臉,擔憂地朝我撲過來。
16
我睡了很長一覺。
夢見父母和年幼的我在回家的路上。
車輛失控翻轉,他們將我托舉出車外。
烈焰淹沒轎車,也淹沒那幢囚禁我的別墅。
年幼的我趴在地上,逃出顧麟掌控的我站在別墅門口。
大火無情,肆意吞噬一切。
畫面一轉,顧麟牽著祁安。
他們背對著我,有說有笑。
我追著他們跑,怎麼也追不到。
耳邊響起密密麻麻的說話聲。
「他這個樣子屬於創傷性應激障礙。」
我醒過來,泛白的天花板讓人頭暈。
祁安躺在我身旁,小臉上滿是淚痕。
我伸手摩挲他稚嫩的臉,許是鎮定劑的效果,心底沒來由的寧靜。
顧麟和另一個醫生在說話,察覺到我甦醒,他對醫生示意,後者退出了病房。
「身體嚴重營養不良,你這幾年就這麼過?」
顧麟一如既往的冷嘲熱諷。
我擁著祁安,他在我下巴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依偎著我。
窗外陽光明媚,卻那麼刺眼。
我沉默良久,乾裂的嘴唇輕輕蠕動,清晰吐出一句話。
「放過我吧。」
我累了。
「過去的事我不想追究,未來我也不想看見你。」
顧麟沒接話,我也沒去看他。
他現在什麼樣子,我也不想知道。
時間仿佛靜止了,詭異的安靜在空氣中蔓延。
不知多了多久,我閉上眼,聽到顧麟微不可察的回答。
「好。」
17
從那天起,顧麟真的沒有再出現。
祁安肺炎沒好,主治醫師換了人。
我和祁安被安排在 vip 病房。
醫生不讓我們出院,為了祁安的健康著想,我還是妥協繼續住院。
但 vip 病房實在消費不起,我和醫生協商換病房,卻被告知已繳過費。
並且訂好了這一周里的三餐。
看著送來的餐品,我有些恍惚。
裡面全都是我愛吃的菜。
整整一周,我在醫院裡都沒見過顧麟。
和他重逢好似只是我的一個夢。
他徹徹底底從我的世界裡消失了。
18
七天後。
祁安 康復出院,我帶他回到狹小的出租屋。
這裡是十八線小縣城,顧家遠在千里之外,所以我也沒想到帶兒子去看病會遇到顧麟。
當年逃出顧家別墅,我在地下室度過一段時間,每天打幾份工攢錢。
直到祁安出生,我才躲到這裡,花四百塊租下這間頂樓的單間。
雖然也很差,但比潮濕的地下室好很多了。
推開出租屋房門,餿味和灰塵撲面而來。
吃剩的泡麵在角落裡發霉,水龍頭滴答作響,腐爛的菜葉從垃圾桶里溢出來。
鄰居吵架的聲音透過薄薄的牆板傳來,還夾雜著孩子的哭鬧。
這棟筒子樓住滿了人,大多數是社會上的閒散人員,治安並不是很安全。
伸腳踏入屋內,地上灰塵揚起,祁安被嗆得直咳嗽。
我打開唯一的窗戶,想讓空氣流通。
樓下的麻將聲和油煙味立即涌了進來。
祁安咳得更厲害,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床邊,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忙拍著他的背順氣,讓他到僅能站一人的洗手間待著。
收拾完出租屋,我下了兩碗麵條,帶祁安到樓頂吃。
祁安抱著小碗,坐在板凳上晃悠著小腿,臉上洋溢著幸福。
「爸爸,好好吃,我好愛你哦。」
他很容易滿足,在醫院吃好喝好,現在吃著清湯寡水的麵條也很開心。
一點也不像顧麟。
19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到顧麟。
祁安歪頭盯著我,身體一倒靠在我身上。
作為他父親,我知道他在撒嬌。
「爸爸,為什麼醫生叔叔不見了?」
他抱著我的手臂,奶聲奶氣的。
「那個好看的醫生叔叔。」
他說話晚,表達不是很準確。
我聽出來他的意思。
他在問為什麼沒看見顧麟。
「爸爸,你不喜歡他嗎?」
小孩的天真無辜戳中我痛處。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對顧麟有過愛護,有過依賴,也有過仇恨。
當年父母去世後,顧家收養我卻不管我。
異父異母的顧麟成為我唯一的弟弟。
作為哥哥,我對顧麟很負責任。
祁安見我不做聲,腦袋扎進我懷裡磨蹭,「爸爸不要生氣,安安不問了。」
「爸爸沒有生氣。」
我抱著祁安起身,他配合捧著兩人的碗筷。
我一手推開鐵門,抱緊他往上顛了顛,下樓回了自己出租屋。
對面出租屋的門開著,門口堆著一個行李箱。
有新鄰居搬了進來。
這裡人員流動大,每天都有人搬進來,又有人搬出去。
我瞥了一眼對面。
對面是一室一廳,比我這邊大很多,玄關放著兩個紙箱,門口地上有兩個煙蒂。
我皺了皺眉,關上門。
祁安肺炎剛好,還是少讓他聞煙味。
後來,我才知道。
對面的人是顧麟。
他從不抽煙。
20
我像往常去上班,祁安被我安置在出租屋裡。
他才兩歲多,我也不想留他一個人。
但上班的地方不能帶小孩,我只能拜託房東阿姨幫我照看,並在家裡裝上監控。
好在祁安乖巧,每天他都目送我出門,晚上又在家等我回來。
懂事得讓人心疼。
對面剛搬來鄰居,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
我曾試著敲門問候,但對方沒搭理我。
下班回來時,祁安撲到我懷裡,「爸爸,哥哥做飯給我吃了!」
哪個哥哥?
我心裡疑惑,一邊拿出手機翻看監控記錄。
祁安坐在我懷裡,一邊打開繪本,一邊問我:「明天我可以和哥哥玩嗎?」
我擰眉不解,「哪個哥哥?」
他指了指門口,我知道他指的對面。
「他說爸爸不在家,他可以陪我玩。」
監控里,房東阿姨和對面的男人打招呼。
他背對著監控,我看不清他的臉。
祁安坐在門口小板凳上,啃著房東阿姨遞給他的蘋果,看著兩人聊天。
忽然,對面鄰居開門回去。
不一會兒,他又開門出來,遞給房東阿姨一碗東西。
我關掉監控,看向桌上的碗。
「爸爸?」
祁安歪了歪頭,表情疑惑。
我拿起碗開門出去,來到對面門口,抬手敲響門。
門內沒傳來回應。
祁安從身後抱著我的腿,探出小臉看我,「哥哥出去了。」
我帶著疑惑,又回到出租屋裡。
微信上,我聯繫房東阿姨。
問她對面是個什麼人。
畢竟這裡魚龍混雜,萬一是對祁安有危險呢?
短時間內,我沒辦法找到比這還便宜的住宿。
房東阿姨回復我:「他是我遠房親戚。」
我鬆了口氣。
房東阿姨認識,那就問題不大。
房東阿姨又說:「我這兩天要出去玩,叫他幫你看一下孩子。」
21
對面鄰居我一直沒見過。
每天早上我出門,門口都放著煮好的早餐。
起初我還想去表示感謝,對方一直對我避而不見。
晚上回家,門口又放著熱乎的飯菜。
上面放著小紙條:
「做多了。」
言簡意賅。
隨著時間相處,我發現他沒有惡意,祁安也比以前開朗活波很多。
以前我留他獨自一人在家,他性格有些怯懦,也不太愛說話。
現在我一回家,祁安就會迎接我,也變得比以前愛撒嬌。
而他這段時間一直送飯,我也吃胖了不少。
望著鏡子裡的臉,面色紅潤,比以前圓潤不少。
我心想:我得找個時間感謝一下。
也不能總是白吃白喝的。
但他從來不開門,對於我的問候也置之不理。
於是,我也開始送他東西。
有時候是手工小饅頭,有時候是我做的拿手好菜。
每次他吃完就會把碗或者盤子洗乾淨,放在我自己家門口。
慢慢的,我們形成一種很微妙的默契。
工作日,他給我送飯,並在我上班後照看祁安。
休息日,我會給他送飯,等到晚上再回收他洗乾淨的碗。
就這樣相處半年,我開始聯繫託兒所。
祁安長大了,不能再把他單獨留在家裡,應該讓他去和同齡小朋友接觸。
這天工作日,我一大早起來,準備帶祁安去看一下託兒所。
門吱呀打開,驚擾到門前的男人。
對方正彎著腰,準備把早餐放在我門口的小板凳上。
聽到我開門,高大的身軀猛然震顫,愣在原地。
我怔了怔,沒想到和他的碰面這麼突然。
祁安甜甜喊他:「哥哥,早上好。」
「你好?」我笑著跟他打招呼。
這是我第一次和對門鄰居說話。
他僵硬著不敢起身,有些扭捏擋著自己的臉。
我好奇低頭,瞥見熟悉的眉眼,臉色一下冷下來。
「你怎麼在這裡?」
22
再見顧麟,我心態很平和,沒有剛重逢時的恐慌。
我扭過頭,不想過分注意他。
顧麟將早餐放好,直起身側著不看我,臉上略顯尷尬。
我把祁安護在身後,等待他回答。
他只是嘴唇囁嚅,什麼話也沒說。
隨後,他轉身回到對面。
鐵門沉悶的聲音,隔絕了我和他。
我一下子就跟泄了氣的皮球,渾身都有些癱軟。
我不想深究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他答應不再出現在我面前。
如果他是為了祁安,這半年早就下手了。
這種骯髒的地方,多待一秒都是對他的煎熬。
23
幾天後,我收到一份快遞。
撕開文件包裝,裡面是幾份協議書。
一份是顧家財產繼承協議,裡面包含股權轉讓書。
顧家父母逝世,他們夫妻名下資產的百分之二十由我繼承。
一份是財產轉讓協議,顧麟將他名下所有資產全部轉讓給了祁安。
還有一份是祁安的撫養權協議。
顧麟自動放棄了祁安的撫養權。
我推開門沖向對面,手在鐵門上砸得發紅。
房東阿姨從樓梯探出頭,「他前兩天搬走啦。」
「這小伙子怪有趣的嘞!」
「他非要讓我告訴你,他是我遠房親戚,說他對不起你,沒辦法面對你!」
房東阿姨一臉八卦,「小祁,你和這小伙子什麼關係呀?我看他對你緊張得很!」
我愣了愣神,突然有些迷茫。
24
不久後,我帶祁安搬離了出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