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那些財產我沒動。
我的卡上多了一筆祁安的撫養費。
我將這筆錢存入另一張卡,用我自己賺來的錢換了一個環境好一點的小區房。
搬家那天下著暴雨,搬家公司把東西幫我歸位,我帶著祁安四處熟悉。
祁安對住新房子很開心,捧著我的臉直親。
晚上哄睡完祁安,我替他掖好被角,回到我自己的臥室。
搬家東西比較多,我找出那幾份股權轉讓書,鎖進床頭保險柜里。
起身拉窗簾準備休息時,眼角餘光瞥見樓下一抹熟悉的身影。
顧麟站在雨里,身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
他抬頭望著我房間窗口,像一條被遺棄的家犬。
我和他對上視線。
他眼神複雜。
有悔恨,有祈求,也有不再掩飾的愛意。
我呼吸有些不暢,用力拉上窗簾。
厚重的窗簾隔絕了雨聲,也隔絕了窗外一切。
我摒棄雜念,躺在床上閉眼入睡。
我沒辦法原諒顧麟。
有些傷口無法癒合。
顧麟是我這輩子無法剜去的最大傷疤。
番外:愛不能粉飾苦難,亦不是囚人枷鎖
1
我的繼兄是個雙性人。
他厭惡自己的身體。
我卻覺得這是對我的恩賜。
2
十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我的繼兄。
他眼睛紅腫,明顯哭過。
母親領著他進門,向他介紹我。
我打量著他,視線不算禮貌。
他沖我露出討好的笑,學大人要跟我握手,「小麟,我是……」
「難看死了。」
我皺眉拍開他的手,不接受他的示好。
他臉色煞白,「對不起……」
「不好意思,我們平時沒陪著小麟,他性格比較孤僻。」
母親嘴上批評我,話語裡卻滿是維護。
他雙手攥緊衣角,癟癟嘴咽下委屈,在我和母親面前賠笑。
笑得比哭還難看。
3
繼兄學習成績很好。
父親總對他讚賞有加。
我雖然不爽,但他的字很漂亮,我搶他作業偷偷臨摹。
欣賞和討厭又不矛盾。
我安慰自己,心安理得收藏他的試卷。
後來,有人說他是剋星。
剋死父母成了孤兒,又來搶我家財產。
他沒否認,我更不會計較。
反正爸媽也不愛我。
直到他身上總有傷痕,我才發現有人以我的名義欺凌他。
他懦弱不反抗,我對他恨鐵不成鋼。
我收拾了那些人並警告。
他卻誤以為是我教唆。
我懶得解釋,他也不會相信。
4
青春期情竇初開。
我發現了他的秘密。
他的身體和我不一樣。
他是一個雙性人。
這件事對我衝擊很大。
我看他的眼神開始變化。
繼兄長得高挑精瘦,膚色很白,軍訓也沒曬黑。
他的臉很小,眉眼清秀。
他的氣質乾淨清爽,又謙虛文靜。
不像同齡人的我們,又臭屁又自大。
女生很喜歡他,總會圍在他身邊。
我不禁有些惡毒地心想:
那些女生如果知道他的身體特殊,還會喜歡他嗎?
我甚至陷入無限的夢魘。
每晚他都會躺在我身下,朝我伸出手,溫柔接納我。
我每次驚醒,床上總是一塌糊塗。
我感到罪惡,厭惡自己。
5
繼兄幫我輔導作業,我總是分神。
燈光下,他側臉輪廓柔和,幾縷散發隨意垂落,襯得白色校服領口越發潔白。
發梢掃過眉眼,他眼中專注不含雜念,唯有一汪清澈。
我的筆尖頓住,在紙上劃出一道痕跡。
他回頭看我,嗓音溫潤:「學累了?」
我的心跳聲太響,吵得自己發慌。
一股無名火竄上來,我撕掉紙揉成一團,怒吼:「滾出去!」
他被我嚇到,眼裡閃過一絲錯愕。
我不敢看他,心中悸動陌生又羞恥,也讓我痛苦。
「出去!滾出去!」
我不敢被他發現我齷蹉的心思,抓起紙團砸向他。
那團紙不知怎的夾著鉛筆,砸中他眉骨劃破了一道口子,血瞬間滲了出來。
他疼得倒吸口氣,抬手抹了一下,愣住了。
「我……」
我的火氣瞬間消滅,大腦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反而一臉歉意,「對不起,是我不好。」
6
從那天起,我的感情變質了。
我喜歡上了同為男人的繼兄。
7
直到高三畢業,我一直躲著他。
畢業晚會上。
他作為優秀代表發言。
我坐在台下,目光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越優秀,就越襯得我像只陰溝里的老鼠,只敢在無人的角落覬覦著不屬於我的光。
晚會結束。
有女生約他表白。
那個女生我認識,是個很好的女生,和他挺般配的。
有人起鬨他們,帶著青春期少年特有的戲謔。
他似為難,又似害羞。
所有的歡笑似針,扎在我脆弱的神經上。
腦海中理智的弦終於崩斷。
我忍不住走過去,拽著他離開。
8
「顧麟,我沒有答應她。」他開口解釋,「你如果喜歡她……」
直男的無辜真讓人厭煩。
那股無名火又湧上心頭。
我甩開他,強忍著怒氣,「我不喜歡!」
他緊抿著唇,低頭又是一句,「對不起,我誤會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拳砸在旁邊的樹幹,「除了道歉你還會做什麼?」
他嘴唇微動,似乎要說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心裡煩躁和嫉妒越來越甚,我差點咬碎牙關,半晌才吐出一句。
「離開我家,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9
大學我和繼兄分隔兩地。
我幾乎每周都偷偷跑去看他。
他並不知道。
當時,我也不知道他遭受著我無法想像的霸凌。
有人在他們學校廁所和公共浴室藏了微型攝像頭進行偷拍和直播。
繼兄的身體就這樣被暴露。
論壇里,他的照片和視頻到處流傳。
緊接著,鋪天蓋地的惡意朝他襲去。
他被開盒,被造黃謠,被異樣眼光看待。
我和他再次面對面,是在他大學附近派出所。
室友對他下藥,意圖強迫他。
他奮起反抗,給室友腦袋開瓢了。
我很高興,他的反抗取悅了我。
10
做完筆錄,我交了保釋金帶他離開。
他被網暴霸凌沒有實則傷害,室友的行為也是犯罪未遂,沒有構成犯罪。
但他把室友打進醫院,構成傷害事實。
他會被暫時拘留,等待起訴。
太扯淡了。
我破口大罵,聯繫律師處理。
他一路沒說話,毫無徵兆沖向車流。
我和律師還在溝通,伸手抓不住那抹身影。
他迎面撞上一輛小型貨車。
11
撞擊聲沉悶,輪胎在路面緊急制動,爆發出尖銳刺耳的鳴叫。
那道身影騰空而起,像一件被隨手丟棄的雜物,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拋物線。
周遭人潮褪去,我的耳邊只剩下嗡鳴。
他的身體落地,我眼前一片血紅。
世界仿佛靜止了。
「哥!」
12
我在手術室外等了一天一夜。
萬幸的是,人救回來了。
不幸的是,他有嚴重抑鬱和創傷性應激障礙,並認為他的一切不幸是我背後指使的。
醫生說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好。
我深思,我妥協。
他面對的惡意和傷害太多了。
惡人只有我一個也好。
我找人處理了網上的事,又讓律師挨個起訴。
他看我的眼神充滿恐懼。
我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解釋。
反正我骯髒的愛意拿不出手。
13
我原以為我和繼兄就這樣相安無事。
直到我的父母離婚了。
在我高二時,他們就背著我各自組建家庭。
我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
繼兄知道得比我早。
他和父母一起瞞著我。
整整瞞了我三年。
14
重大的打擊和挫敗襲來,我不明白繼兄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那些被抑制的、難以宣之於口的感情逐漸變得扭曲極端。
當繼兄面對我又露出驚慌的目光,我內心的暴虐欲達到頂峰。
我把一切不幸強歸結於他身上。
如果不是他來到我家,我就不會喜歡他,也不用痛苦掙扎。
如果不是他背叛我,隱瞞我父母離婚,我也不會狼狽落魄。
我對他的愛而不得轉變為滔天恨意。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不愛我。
他明明對其他人都很好。
唯獨懼我,厭惡我。
15
我承認我是個畜牲。
我把怨氣發泄在他身上。
在生日宴上送他項圈,在他絕望的目光下,替他戴上。
我將他拽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你是我的。」
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了。
學校的事給他造成很大傷害,我的行為又刺激了他。
他吃藥、溺水、跳樓,用盡一切辦法都想死。
我不得不使用強制措施。
徹底隔絕他與外界的一切聯繫。
16
在孤獨的別墅里,他被我綁在床頭。
他在我眼裡,脆弱、美麗。
我恨他,恨他不愛我,還背叛我。
他對我求饒。
可我知道,如果我解開,他將會從這裡跳下去。
我日夜守著他,親手喂他吃飯,給他洗澡。
隨著接觸越來越親密,隱忍克制的慾望被勾起。
他在我面前尋死覓活,我怒從心起做了錯事。
他激烈反抗,又絕望求饒,最後變成細碎嗚咽。
我的鎖骨刺痛,滲出紅色的血。
鮮血卻讓我越來越興奮。
我沒有在做夢。
他終於真真正正屬於我了。
17
清醒後,我很後悔。
但世上沒有後悔藥,事情已發生,我再次陷入兩難境地。
他策劃逃離我的掌控,對我很是順從。
我對他的愧疚無言以表,配合他一切。
他縱火燒了別墅。
燒了也好。
至少能讓我和他都不再痛苦。
18
重逢是我刻意為之的偶遇。
他走後我一直暗中留意著他。
自從他搬家,我便托關係在當地醫院入職。
我不知道他會懷孕,甚至生下來。
那個孩子體質不太好,三天兩頭上醫院。
每次我都會讓人照料。
但看著他越來越削弱的臉,我不想再等了。
他帶著孩子進我的科室。
我極力克制我顫抖的手,故作鎮定在病歷上書寫。
我無數次幻想過和他再見的心情。
有悸動,也有欣喜。
唯獨沒料到,他眼中的恐慌讓我退縮。
19
我站在病房外,猶豫很久才鼓起勇氣進去,假借查房名義看他。
他整個人都很緊繃,我只能短暫離開,趁他睡著再偷偷去看他。
他睡得極其不安穩,嘴裡夢囈著什麼。
我坐在他對面,看著他的臉發獃。
臉瘦得顴骨突出,面色也蠟黃。
整個人顯得有些蒼白。
視線往上,明明正是大好的年紀,頭上卻有好幾條白絲。
我心臟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疼得難以喘息。
20
他多日照顧孩子,又因為見到我, 身體終於吃不消倒了下去。
直到抱住他,我才發現衣服下的他只剩下一把骨頭,擱手得讓人心疼。
他醒來後, 我試圖緩解我們的關係,對他使用尊稱。
他像是被觸到逆鱗, 沖我發了脾氣。
血順著額頭流進眼睛,我的大腦一陣嗡鳴。
他沖我一頓發泄, 我也破罐破摔,點破曾經。
他愣怔住。
孩子突然甦醒打斷我的話,我下意識擋住傷口。
他更加應激,死死抱住孩子生怕被我搶走。
直到孩子快要窒息, 我扯開他的手,讓人給他打了鎮定。
他奮力掙扎反抗,在藥效下失去意識。
21
醫生說他是 PTSD, 再加上他以前那些經歷,他精神狀態積極不穩定。
我見他醒來,氣不打一處來, 關心的話卡在喉頭,出口又是傷他。
他大抵是失望至極, 沉默很久。
他說,讓我放過他。
22
我終於意識到一直以來都是我的錯。
是我造成他現在的不幸。
我答應了他。
我辭去醫院的工作,托關係接手祁安, 又打理好一切徹底離開他們。
祁安出院後,我又忍不住內心驅使,在他們對面租下房間。
祁安發育緩慢, 和他長期獨自一人有關係。
我花錢讓房東替我隱瞞, 藏好身份, 讓祁安喊我「哥哥」, 努力不被祁鶴髮現。
也努力讓祁安成為一個正常孩⼦。
其實我在意的從來都不是孩子。
如果祁安有問題,祁鶴是最痛苦的。
他前半輩⼦都活在痛苦⾥, 我只願他未來順暢平安。
和他碰⾯實屬意外。
他的質問讓我無⾔以對。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知道我無論做什麼都⽆法彌補。
祁鶴怕我搶孩子,我就放棄撫養權。
怕他們生活不好, 我⼜把我名下所有資產轉讓給孩子。
⽗母當年去世前, 被我強⾏要求留下給他的遺囑, 我也一併給他。
23
再後來, 他們搬走了。
我又仿佛回到多年前, 像陰溝里的⽼⿏偷偷仰望著不屬於我的光。
春去秋來, 不知多了幾個秋。
我看著祁鶴徹底忘記過去, 看著祁安逐漸長大, 看著歲月在祁鶴臉上留下痕跡。
看到鏡中的我佝僂駝背, 祁安已⽐祁鶴⾼過一個頭。
我站在街角,遠遠注視著年邁的祁鶴。
他⾝上氣質淡然隨和,不再遇到挫折,也不曾與人相愛。
我慶幸祁安長得不像我,不會勾起他的回憶。
他與祁安相依為命,祁安帶來新的家庭成員。
我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在新年的雪夜裡舉杯慶祝。
大雪落下, 我竟不覺冷。
我的⾝體變得沉重,跌倒在雪地⾥, 雪花飄落在我⾝上。
我恍惚看到幼年的繼兄朝我伸⼿。
「小麟,我是哥哥哦。」
少年的他在燈光下為我輔導功課。
微風佛過他額前髮絲。
他朝我歪頭微笑。
溫潤而美好。
「顧麟,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