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兩年還開始讓我著手參與公司事務。
手把手教我如何應對各種情形。
一派欣欣向榮。
我勉強把心放回肚子裡。
這幾天,天天看著哥哥痴痴地笑,怎麼也看不夠。
哥哥對此無奈極了:「怎麼突然又看我看得那麼緊?」
我理直氣壯:「不可以嘛?」
哥哥嘆一口氣:「……你啊你。」
我嘿嘿一笑。
就是有一點不好。
我剛回來沒多久。
還沒跟哥哥相處幾天呢。
就要跑去外地出差。
我抱住哥哥的手臂,試圖撒嬌躲避:「哥哥,那好遠,我能不能不去啊?」
哥哥語氣溫柔,說出的話卻格外殘忍:「不能。」
他語重心長:「小述,這個項目很重要,只有你去我才能放心。」
「可是……」
哥哥嘆息一聲,抽出被我抱著的手臂,拍拍我的頭說:「不用擔心我,而且易群不是也說了嗎?我最近的情況在好轉,雖然小述,我真的沒什麼事。」
我選擇性忽略最後一句話:「好吧,那哥哥乖乖在家等我。」
哥哥刮一下我的鼻尖:「沒大沒小。」
可等我回到家時,我沒看見我哥。
就在我站在原地,心中不祥的預感達到頂峰時。
病房外。
從醫生口中,我再一次得知了我哥的死訊。
割腕自殺。
14
我聽見易群在與醫生交談。
說哥哥有比較嚴重的抑鬱症,自從兩年前他的一個親人去世就這樣了。
可哥哥兩年前二十四歲,除了我他哪有什麼別的親人。
肯定不是這樣的。
那哥哥為什麼會一次又一次地奔赴死亡?
任我如何回到過去。
都無法挽救。
我緩緩蹲下身,以手掩面。
我還有最後一根火柴。
可我不知道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救下哥哥。
我止不住抽泣。
哥哥,我該怎麼辦?
15
我回去的時間點正值深夜。
哥哥枯坐在沙發上,黑髮摻著白髮。
畫面莫名熟悉。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這會的哥哥手裡多了一張照片,是他和另一個人的合照。
我看不清另一個人的臉。
只能感受到哥哥很傷心。
「哥哥。」
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格外明顯。
哥哥眼神空洞,似乎聽到動靜,緩緩扭頭:「小述?」
我又喚了一聲:「哥哥。」
我問:「哥哥怎麼不開燈?」
哥哥像是確認了什麼,坐直身子:「是小述嗎?」
我應聲:「嗯。」
隨即我做好心理建設,斟酌著措辭,問:「哥哥最近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
哥哥沒有看向我,衝著虛空笑了笑:「小述能來,哥哥就很開心。」
問不出什麼。
空氣中的沉默蔓延,但夾雜的是更多難言的憂傷。
良久,我問:「哥哥是想要自殺嗎?為什麼?」
——最後一根火柴,我選擇回到哥哥自殺的前一段時間。
最後一次機會,如今才發現自己根本一點都不了解你的我,既然沒有把握把你拽回來。
那至少,我想要同你好好告別。
16
他輕輕撫摸著手中的照片,動作繾綣溫柔,像極了每一次摸我的頭,指尖纏繞髮絲,儘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意。
哥哥盯著照片,答非所問:「小述,你還記得嗎?」
記得什麼。
還沒等我回復,哥哥便自問自答:「明天,是你二十四歲生日。」
可我今年……二十二歲?
哥哥:「我時常會想,兩年前,如果哥哥不非讓你去出差,這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哥哥:「這兩年哥哥很少夢到你,你是不是也對哥哥生氣了?連託夢都不肯來一次,脾氣還是那麼大。當時的事哥哥已經查清楚了,是『序數』的對手公司,他們本來的目標是我,在我常坐的車上動了手腳……」
「序數」是哥哥白手起家創立的科技公司。
哥哥:「但現在好像說什麼都晚了,不過小述,你放心,你再等等哥哥,再等幾天,哥哥替你報完仇就去找你。」
哥哥一下又一下輕撫那一張陳舊的照片,眼眶微紅:「小述,對不起。」
我低頭看去。
原先看不清的臉,一下又一下被擦凈霧氣,連同著塵封的記憶。
那是我大學畢業典禮上拍的照片,我戴著學士帽,哥哥攬著我的肩膀,兩個人笑得很開心。
17
我很早就死了。
在二十二歲那年。
兩年前,我二十二歲,哥哥二十六歲。
兩年後,我還是二十二歲,哥哥已經二十八歲。
逝者停留原地,容顏不改。
生者負重前行,少年白頭。
第一次死亡在出差回來的路上,突如其來的車禍帶來徹骨的疼痛。
記憶定格在出門前,哥哥躺在被窩裡熟睡的背影。
那時我想,哥哥會為我傷心嗎?還是開心會更多一點?
執念使鬼魂重回人間,卻只余本能。
我看著哥哥走出我為他打造的「牢籠」,冷靜地、有條不紊地處理我的後續事宜。
只在易群聯繫到我說明我死亡的情況時……
面色平靜地確認:「確定是陳述嗎?」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不再多言。
……
第二次死亡在出國後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無法抑制的一次回國。
易群給我打電話:「喂,是陳述嗎?你有沒有時間回國一趟?你哥他剛喝醉了……其實這兩年他每次喝醉了都會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說要你來接他。」
我懵懵然地聽完他的話。
腦子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這是不是意味著,哥哥對我也有一點想法?
兩年的冷處理,並沒有澆滅我對哥哥的感情,反而讓它越釀越濃。
我想了很多,也什麼都沒想。
我自以為哥哥躲過了他的結局,於是開始奢求我們的未來。
可我沒想到,這才是悲劇的開始。
頭腦發熱下,我買了回國的機票。
卻在回家的路上再一次遭遇了車禍。
執念讓已死去的我化作鬼魂回到家,緊緊跟隨著哥哥。
可腦袋卻已經退化成為單核處理器。
就記得讓哥哥活下去。
我自己的死亡不足以讓我重回過去。
只有當哥哥死去時,只餘下本能的鬼魂才會毫不猶豫點燃火柴。
……
第三次死亡,在出差的路上。
這一次的哥哥,大概是最為我感到悲傷的。
畢竟這一回我黏著他那麼久,盡職盡責地做一個好弟弟。
所以他想為我報仇並不感到奇怪。
可為什麼,前幾次,哥哥還是會選擇自殺呢?
18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反覆嘗試幾次,我湊近哥哥,抬手,想為哥哥拭去淚痕,但透明的身軀只能徑直穿過。
我:「哥哥,不值得的,為了我,不值得。」
哥哥環視一圈,像是在尋找什麼,但沒找到,只能徒勞地轉回原來的方向,平視前方:「說什麼呢,小述。」
這時候,他自娛自樂地嘟囔:「明明都能幻聽了,怎麼也不整個幻視給我。」
我憋住淚,小心蹲在哥哥的前面,與他對視:「哥哥,不要那樣子,好不好?」
哥哥微微抬了抬手,是他常對我做的摸頭動作,我趕忙控制距離,小心地把頭貼上去。
哥哥也好像真的碰到了我一樣,笑了一下:「小述,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不擅長隱瞞一件事。」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什麼?」
哥哥順著腦海中的記憶,手往下,虛張開想要捧住我的臉頰,角度大差不差。
他說:「比如你喜歡我。」
「再比如,其實你也想讓我陪著你,但好像更想讓我活下去。」
我裝傻,瘋狂眨眼:「哥哥,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哥哥像是預判到我的動作,又笑了笑,笑著笑著又流下一滴眼淚:「撒謊的小動作幾萬年也不會變,就喜歡眨眼。」
「小述是不是從同學聚會那天開始喜歡我的?我感覺是這天,後來我借著公司忙的名頭出去躲了幾天,但好像沒什麼用。再之後,真的忙起來了,就沒顧上你,反而還被你給抓包教訓了。」
我弱弱反駁:「……我沒有。」
哥哥:「為什麼要說沒有,哥哥也沒說不喜歡小述。」
我眼前一亮:「真的?」
又很快反應過來:「你的喜歡跟我不是一種喜歡。」
哥哥:「哪種喜歡分那麼清楚幹嘛?反正,哥哥會永遠跟小述一起。」
我不聽我不喜歡聽的話,有點耿耿於懷地問另一個問題:「那如果我囚禁你呢?」
哥哥:「小屁孩一個,還學起囚禁那一套了?看來是我的教育出現了問題。」
我執著追尋一個答案:「你就說你會怎麼樣。」
哥哥想了想,說:「大概就是,不喜歡你這麼做,會罵你,但不會離開你。」
「更何況,如果不是我默許,你怎麼可能關得住我?」
19
後面許多天,哥哥開始展開了他的報復。
他把這兩年收集到的有關該公司的不法證據提供給各大媒體。
又聯合被這家公司同樣或傷害或噁心過的其他商業夥伴,同時抽貸、斷供、取消合作,加速其崩潰。
哥哥說:「這只是第一步,怎麼說也讓我查了兩年,總得讓他們身敗名裂才行吧?」
再之後,哥哥翻出了兩年前的一場「意外車禍」,哥哥將整理好的證據鏈以及相關的證人口供,製成報告,通過律師正式提交給公安機關。
並要求以「故意殺人罪」「重大責任事故罪」立案調查。
在公眾和媒體的高度關注下,警方很快就會行動,逮捕對家公司負責人及相關涉案人員。
可真正的兇手仍有可能逃脫。
在警方找到之前。
哥哥先一步解決了他,以同樣的手段——車禍。
當然,作為一家科技公司的開創者,他不會像那個蠢貨一樣雇一個無辜的司機,而是以高科技無人駕駛結束他的生命。
我緊緊跟在他身後,想要阻止,卻無能為力。
只一遍又一遍地念叨不要這樣。
顯然徒勞。
哥哥權當耳旁風。
事情了結後,哥哥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了一個地方。
這裡是小時候我和哥哥待過的福利院。
哥哥擦乾淨墓碑:「我把這裡買了下來,給你立了一個衣冠冢。」
我不再試圖勸說哥哥,我了解哥哥,單憑在他眼裡是一個幻覺的我無法改變他的任何主意:「嗯,我聽著呢,哥哥。」
哥哥得到回覆,抿唇笑了一下,問:「小述,你還記不記得, 你小時候我把你撿回來的事情?」
我:「記得。」
20
我是被我哥撿回福利院的。
準確地說。
是被陳敘從人販子手裡搶回來的。
生拖硬拽。
也因此,他挨了那個人販子一刀, 在手上留下了一個疤。
在這之前,我已經快流浪了一周。
一周前, 我被自己的父親騙到這個地方。
他留給我一根棒棒糖, 說:「爸爸有事,你在這等一下爸爸好不好?」
可直到夕陽西下,他都沒回來,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拋棄了我。
自此,我成為了沒人要的野小孩。
噢,可能還是有一個人販子要的。
我很怕,很想哭, 但怕挨打,於是硬生⽣把眼淚憋了回去,流了一嘴的鼻涕。
後來陳敘救了我。
陳敘當時肯定沒什麼多餘的想要養我的想法。
但我還是最愛跟著他。
哪怕一開始, 他對我很不耐煩。
我也總是拿著福利院統⼀分配的饅頭鹹菜找上他,掰一半給他,對他說:「⼤哥哥吃。」
睡覺時也總是拿著自己的小枕頭,悄悄摸摸地爬上他的床。
他應該是發現了我的。
不然他怎麼會抱住我?
後來, 慢慢的,他對我也不再那麼不耐煩,偶爾也會有點好臉色,繃著臉蹂躪我的臉。
再後來,有一天。
他突然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搖搖頭。
爸爸沒有給我取名字。
我在家排⾏第五, 他們就都老五⽼五地叫我。
陳敘說:「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吧,你跟我姓怎麼樣?」
他盯著我的表情, 嚴肅得仿佛只要我表現出一點不情願就會暴揍我⼀頓。
我重重點了⼀下頭, 也跟著十分嚴肅:「好。」
陳敘笑了,這是我被他撿回來後第一次看⻅他笑:「呆, 我叫陳敘, 那你就叫陳述,好不好?」
我⽛⽛學語:「陳、述, 好!」
陳敘說:「不過我們家只有我們倆了, 我爸爸兩個月前癌症走了, 我媽媽上個月⾃殺, 你爸爸剛好也不要你了, 所以我們家只有我們倆,我⼜⽐你大,所以你是我的弟弟,我叫你小述,你叫我哥哥,知道嗎?」
我不大了解哥哥的含義與大哥哥有什麼不同。
但隱約察覺到「哥哥」和「爸爸」是差不多的。
⽽「爸爸」曾經拋棄過我。
我不敢答應,向陳敘尋求承諾:「那大哥哥以後會跟我爸爸一樣不要我嗎?」
陳敘說:「不會,哥哥既然選擇了你, 就不會不要你。」
陳敘的聲音與現在哥哥的聲音逐漸重合。
唯⼀不同的……
是多了⼀份即將兌現的限定詞。
哥哥笑了笑:「哥哥既然選擇了你,就肯定不會拋下你, 永遠。」
21
夕陽西下。
我的愛⼈,也隨著那⼀抹餘暉消逝。
而這一次,不再有第四根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