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到了三根可以回到過去的火柴。
但我的過去沒什麼值得後悔的。
直到我哥自殺。
於是我點燃第一根火柴。
回到我囚禁我哥那天。
這一次,我選擇放手。
1
「哥哥愛我嗎?」
我不死心地再一次問出這個問題。
不出所料,沒有得到回覆。
低頭看去。
那人緊閉雙目,神情冷淡,只有汗涔涔的脖頸和額頭彰顯方才經歷的激烈情事。
我沉默地抬起袖子,想要抹去他的汗水。
哥哥警覺地睜眼,聲音嘶啞,帶著警告:「陳述。」
我不想看他眼裡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厭惡,偏頭不看他,小聲辯解:「哥哥,我只是幫你擦擦汗。」
哥哥斂眸,連帶著說不盡的疲憊:「不用。」
長久的沉默後。
「噢,哥哥剛才沒聽見我的問題對不對?不然肯定不會不回復我。」
「哥哥是愛我的嗎……肯定是愛我的吧,不然為什麼會起反應?我也愛哥哥。」
我自言自語。
亦自顧自地陷入一場為自己編織的謊言幻境。
或許是覺得我很可哀。
哥哥只笑了笑,或許那根本稱不上笑,只是單純地牽動嘴角:「陳述,你是在安慰自己嗎?」
我小聲反駁:「不是安慰。」
哥哥「呵」了一聲不再多言,知道我講不通,於是閉著眼,沒多久呼吸逐漸平緩。
我安靜地注視他的睡顏。
不是安慰。
我知道。
不就是我哥不愛我。
不就是我哥恨我。
恨我把他關在這個房間,日復一日。
恨我入侵他的私人生活,肆無忌憚。
更恨我攪亂他的人生軌跡,不知悔改。
但沒有愛哪來的恨?
我哥現在越恨我,說明他從前越愛我。
可為什麼……
明明得到了他的所有。
做了所有我從前夢寐以求的事。
這一切,卻還是不盡人意呢?
2
我哥,陳敘,26 歲。
他十三歲時,撿到九歲的我。
兩個小孩相依為命。
十三歲的少年硬是把九歲的小孩拉扯大。
從初見時黑不溜秋的小乞丐,長到又白又高又瘦的 186 男大。
陳敘對此很有成就感,總雙手叉腰到處朝人炫耀:「看見沒,這我弟。」
我綴在他身後,小心翼翼攬住他的肩,將人完全劃分到自己的領地,笑得靦腆,打招呼道:「你好,我是陳敘……的弟弟。」
這時就常有人會說:「你們倆兄弟長得好像不太像?」
「哎呀,血緣這東西不重要啦,我和我弟,」陳敘往我身邊一站,「不是親弟,勝似親弟。」
我默默地附和:「嗯。」
陳敘是個酒蒙子。
每次喝醉後,他朋友拿他的手機給我打電話。
「你是陳敘他弟吧?他喝醉了,你來接一下他吧。」
等我匆匆趕到。
就會收到一個軟癱癱的陳敘。
彼時的陳述不清楚自己的感情,認為自己對陳敘是單純的占有欲。
但他也知道,這是不應該的。
不屬於正常的兄弟情。
因此,弟弟只會一遍又一遍地在哥哥酒醉時向他確認:「哥哥,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哥哥要說會。」
哥哥大著舌頭:「嗯、嗯,會。」
「哥哥以後會跟別人在一起嗎?哥哥要說不會。」
哥哥嘟囔:「不、不會。」
我大逆不道地拍拍他的頭,學著哥哥常對我做的姿勢:「好乖,哥哥。」
不過。
他被我囚禁後。
我再沒見過這樣的哥哥。
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沉默的陳敘。
就像現在一樣。
當我問他:「哥哥會後悔遇到我嗎?」
陳敘抿唇不說話。
像個鋸嘴葫蘆。
但那個嘴卻是我自己堵住的。
我不想聽到答案。
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
一夜瘋狂。
陳敘再一次累得睡著後。
昏暗燈光下。
我握住他的手,撫摸著明顯的凸起。
那是哥哥手上的疤痕。
為了保護我而留下的。
似乎也因為這個動作。
哥哥睡得不太安穩,眉頭皺著,翻了個身。
手被抽離,無法挽留。
我自嘲地笑了笑。
……也可能不是因為這個動作。
但我不會放手。
3
可我沒想到我哥會趁著我出門的時候自殺。
不知哪來的安眠藥散落一地。
哥哥安靜地躺在地上。
我輕輕觸碰他還帶著些紅潤的臉頰,仿佛還未死去。
呢喃:「哥哥,你怎麼這麼狠心?」
我呆坐原地。
良久。
點燃第一根火柴。
回到我囚禁我哥那天。
4
那年我二十歲,我哥二十四歲。
哥哥在生意場上認識了一個新朋友。
一個志同道合的新朋友。
我很多次都撞見他們同進同出,交談甚歡。
而每次一看見我,我哥就會立馬閉麥,轉頭朝我露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問:「小述,你怎麼來了?」
哥哥大概還以為自己裝得很好。
倒是一旁的「新朋友」易群,裝都不帶裝一下,上下掃視我一圈,語氣熟稔,問我哥:「這你弟弟?」
我討厭他的眼神。
上前一步,把哥哥帶到我身後,朝他伸手,虛偽地笑笑,宣示主權:「你好,我是陳敘的弟弟陳述。」
易群:「嗯,你哥跟我提過你。」
他沒再跟我多說,轉而看向我哥:「那我先走了,其他的到時候電話聊。」
還其他的電話聊?
笑死。
你以為你自己是誰?
我看向我哥,他卻點了點頭。
哈。
我咬緊後槽牙,緊盯他的背影,裝作不經意般給人上眼藥:「哥哥,他是誰啊?是我做錯什麼了嗎?他好像很討厭我,都不跟我說話……」
哥哥:「呃……」
他摸摸我的頭:「欸,他這人就這樣,你別在意。」
我眯起眼,微微低頭讓哥哥更方便動作:「噢,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呀,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他。」
哥哥含糊其辭:「就前幾天。」
我:「噢。」
哈哈。
上個學的功夫。
被偷家了。
5
沒關係,沒關係。
我自己可以查。
我更加關注哥哥的行程。
通過一系列蛛絲馬跡,發現了他們固定見面的時間點。
每周二、周四、周六下午四點到六點,在一家咖啡店。
哇,這約會,還挺規律。
看來我未來哥夫是個 J 人。
我氣瘋了。
但在我哥面前還得裝作不在意。
直到某一個周六。
學校沒課,我順理成章地回家,順理成章地發現我哥要出門:「哥哥,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哥哥一身駝色風衣,戴著的淺灰色圍巾還是去年我親手織的送他的生日禮物。
他臉上帶著明晃晃的驚訝,說不定還有幾分我沒看出的心虛:「小述,你回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我沒回答他,言語帶刺,皮笑肉不笑:「哥哥打扮得這麼好看,是要去約會嗎?」
哥哥輕微地搖了搖頭:「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那哥哥是要去做什麼呢?」
哥哥說不出話。
我上前一步,步步緊逼:「哥哥為什麼不說話?」
哥哥:「……小述,我之後跟你說好不好?」
我喃喃自語:「之後是什麼時候,哥哥結婚的時候嗎?是不是還要我這個弟弟去當伴郎?哥哥就是去約會吧。」
「哥哥騙人,哥哥明明之前說好的,我們倆一直在一起,就我們倆……」
哥哥似乎發現不對勁:「等等,小述,話不能這麼說,你現在也二十了,之後會遇見自己喜歡的人……」
「我不聽,哥哥就是騙人。」
我轉身跑出門,跑到我哥撿到我的那座天橋。
小時候我們吵架,我總會跑到這裡,哥哥也總是會找過來。
這是獨屬於我們二人的和好公式。
但這一次,公式沒有生效。
我在天橋處,從白天站到黑夜。
站得腳都麻了。
也沒有等到那個熟悉的人。
和一句:「好吧,哥哥知道錯啦,惹我們小述生氣了,小述能不能原諒哥哥,跟哥哥一起回家?」
哥哥選擇去「約會」。
第一次,拋棄了我。
6
二十歲的陳述氣到極致反而冷靜了下來。
平靜地準備鐐銬,平靜地觀察哥哥的生活,平靜地開始替哥哥分擔公司的事務。
終於,在一個平靜的午後,二十歲的陳述囚禁了他的哥哥。
陳敘剛醒來時還有些茫然:「小述,你這是在幹什麼?」
我:「哥哥看不出來嗎?我想囚禁你啊。」
陳敘:「?」
陳敘:「小述,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我順著他的手腕,與他十指相扣,帶至唇邊珍重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背,隨口丟下一個炸彈:「哥哥,我沒開玩笑,我喜歡你。」
陳敘:「弟,你認真的?」
我:「認真的。」
陳敘:「……」
最開始,陳敘鬧過,想要我失去耐心。
也試圖跟我談心,看看他的教育哪裡出現了問題。
還嘗試爭取更多的自由空間。
我開始心軟同意過。
但後來有一次,我發現他所爭取的空間是為了跟易群聯繫。
自那以後,無論他幹什麼,都不會使我動搖。
與此同時,他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默。
直到最後……
一瓶安眠藥。
一切恩怨愛恨,就此終了。
7
二十二歲的陳述點燃火柴回到那一天後沒什麼想法。
我扔掉鐐銬,撤去一切布置,逐步把公司的控制權交還給哥哥的心腹,防止以後的自己後悔。
這一次。
我沒有囚禁我哥。
而是同樣選擇在一個平靜的午後,向哥哥宣布:「哥,我打算出國,學校剛好有一個名額。」
哥哥有點懵,給我夾了一筷子菜,沉默幾秒後,問:「怎麼這麼突然?」
不突然。
之前也有這個想法。
但待在哥哥身邊才是我最想要做的事情。
現在同樣如此。
可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忍住,一直不去打擾哥哥。
我唯一能做的。
只有在有限的時間裡遠離。
讓時間去沖刷一切過於濃烈的情感。
我盡力保持語氣和平時一樣:「不算突然吧,想了很久。」
哥哥:「啊、啊,那敢情好,到時候你學成歸來,海歸,多好。」
我:「嗯。」
很快到了出國那天。
手腕上只有我能看見的火柴印記燃燒到了末尾。
這也意味著我能停留的時間越來越短。
去機場的路上一路沉默。
哥哥的情緒難得低落感傷。
過安檢前,我問哥哥:「哥哥,我把你關起來好不好?」
哥哥勉強笑了一下,當我開玩笑調節氣氛:「沒大沒小,小屁孩,你說你要關誰?」
我順著他的玩笑,彎彎唇:「那我如果真的把你關起來你會怎麼想?」
哥哥沉思片刻:「大概就是……嗯,我沒有把你教好吧。」
我笑了笑:「哥哥不會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