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模樣完整後續

2025-12-2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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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可以想像到小瞎子在那頭暴躁的樣子。

白凈的臉因為怒意而泛起紅暈。

張牙舞爪摔了電話,又在氣消下去後摸索著撿起。

這樣漫無邊際的想像成為我的撫慰劑,混著消毒水氣味淹沒我所剩無幾的日頭。

電話我沒有回。

真回了,我怕自己捨不得死。

沉睡將意識帶走之後的某一天,我忽然變得無比清醒。

從床頭坐起,將自己活了三十年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存款,全部丟給了福利院。

人嘛,生從哪裡來,死了也得做點貢獻。

病房裡回歸寂靜的下午,我將一身管子全都拔掉。

恍惚之間,看到了向陽花,漫山遍野,色彩濃郁得將我包圍。

看到了深海里自由潛游的海底生物,四肢跟隨它們漂浮。

最後,我看到了八個月前的某一天。

我端著一瓶藥準備一了百了,有個暴躁小瞎子因為我打翻了他一瓶可樂。

站在路邊對著燈柱破口大罵。

我忽然就笑了,耳邊機械拉長的「嘀——」聲仿佛來自千里之外的異世界。

病房裡變得躁動而熱鬧,我在穿梭的醫護人員中穿行。

勉力看向了病房門口的人來人往。

有個清瘦的側影一晃而過,短暫駐足。

逆著光,頭往這邊偏倚了一下。

跟小瞎子一樣薄得像紙片的身影,堪堪遮住病房裡唯一的那抹光亮。

我的眼珠一動不動,直到光亮重新被投放進屋裡。

他走了。

我的眼皮沉重,闔下的那瞬,手指划過被單,像在小瞎子手裡書寫。

「行,我就當你來看過我了。」

8

我叫紀辰。

我是個瞎子,因為一場事故導致眼角膜損傷,一年前徹底失明。

所以,我從來沒有見過刑野的臉。

最後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是在我生日那天。

他站在冬夜裡,跟我喊生日快樂。

聲嘶力竭,好像用盡全部力氣,令我心神發顫。

我的恐慌從腳底蔓延,定在原地,下意識想要回頭。

前方有暖意籠罩我。

我的腳尖只側了一點,就被江赫用外套罩住整個身軀。

「外面站那麼久,不冷嗎,小傻子。」

拉我進屋裡的時候,我的耳邊仍舊嗡鳴。

「刑野不進來嗎?」

我問得有點著急,明顯感覺到貼近我的身軀愣了一下。

「他走了。」

江赫聲音沒有什麼起伏,我僵在原地,後知後覺地點了下頭。

刑野可能有什麼事吧,沒關係,等我回去,可得讓他再給我補一個生日。

周遭陌生的氣息又撲面而來。

我乖乖地坐在江赫身旁,卻無法再耐心聽朋友們說話。

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

刑野說,他在家裡給我留了禮物。

身旁的人還在喝酒,我參與不進去,摸索到的酒瓶越來越多。

江赫的酒氣噴洒在我耳畔,我總覺得他的氣場不大對。

最終坐立難耐,拉拉他的袖子:「我想去衛生間。」

他起身,剛想扶著我過去,身體踉蹌一下,險些沒站穩。

酒瓶里未倒乾淨的酒隨著他的撞擊灑了我一身。

我有些狼狽,慌忙抓住他。

「我自己去就好,你喝多了,先休息會兒。」

濕透的上衣令我觸感不適,我摸到衛生間門口。

手剛扶上門框,一聲尖厲的怒斥就將我震在原地。

「你怎麼回事啊!這是女廁所,沒長眼睛嗎?!」

我愣了一下,鬆開手匆忙道歉。

「對……對不起。」

推搡從前方襲來,更多的人不耐煩地擦過我的肩膀。

「讓一下,別擋路。」

我又急急退後兩步,後背磕到牆壁。

完全失去方向感,一瞬間腦子裡空空如也。

久違的未知的恐懼將我包圍,我努力發出聲音去求助。

不知過了多久,手臂被人猛地攥住。

酒氣蔓延在我的呼吸之間,很渾濁。

江赫的聲音異常冷漠:「走了。」

腳步被迫拖著往前走,我整個人浸在冷汗中。

等到安全感回歸些許,我才發現,我求助時喊的人——

是刑野。

9

我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頭倚靠在車窗邊,聽街道川流不息的響動。

江赫的氣消了一些。

車停下後,我溫溫吞吞地打開車門,他忽然道:

「以後,換我來照顧你吧。」

我的身形頓了一下。

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好。」

我清楚刑野長期住在我家照顧我,總歸是不合適。

對於戀人提出的這個要求,我無法開口拒絕。

氣氛難以緩和,我關上車門,緩緩摸索到家門口。

開門的那刻,熟悉的氣味將我包圍。

我感到短暫的放鬆。

可下一秒,我的那份鬆弛乍然消失不見。

因為,屋裡沒有動靜。

「刑野?」

我試探著出聲,連續喊刑野的名字,回應我的,依舊是一片寂靜。

心底不祥的預感幡然而至。

我腳下有些急,跌跌撞撞地往最裡面的房間走。

推開門,先覆蓋我嗅覺的,是清潔劑的味道。

我打開柜子,往裡伸手,試圖抓到幾件衣服的衣袖。

可是,那裡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我坐到地上,頭靠在衣櫃邊,任憑安全感失控。

心臟不受控制地往下沉,直到睡眠一陣陣襲來,將我帶入同樣黑暗的夢境。

夢裡有人在觸碰我的臉頰,像我摸刑野的臉一樣。

從骨骼,摸到五官。

我捉住這隻手,睜開了眼睛。

10

「醒了?」

江赫的聲音將我莫名其妙的希冀打破。

我怔了一秒,察覺自己昨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他抱到床上。

隨後點點頭,在他的指引下坐起身來。

「早飯給你端進來了,先吃飯吧。」

我起身往桌前挪,摸到手的,僅有一個稍大的碗。

裝在碗里的除了小米粥,還有打碎的蔬菜和雞蛋。

可它們混在一起裹進粥里,已經嘗不出本來的味道。

我有些不解:「為什麼不把它們分開呢?」

對面的人幾乎是下意識地:「你這樣吃會方便一些……」

尾音停滯,他好像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我失笑,是啊,我是個瞎子。

對於任何人來說,分開放的任何食物,都會增加我進食的困難。

唯獨有一個人,會在我面前擺不同的餐盤,耐心告訴我,蔬菜在右手邊,湯在正前方,筷子和勺子放在一起。

我不再追問,低頭抓起飯桌上唯一的那把勺子,低頭重複同一個進食動作,很快吃完了這頓飯。

江赫識相不再開口,收好碗帶著我往外頭走。

努力試著打破這份尷尬:「今天的安排是什麼?」

「去舞室收點以前的東西。」

「我約了學生來試課,可能陪不了你了。」

他語調里有明顯的歉意,我擺擺手表示理解。

「你快去忙,我自己可以的。」

兩人各自穿鞋,分別之前,我手裡卻被塞進一根紋理清晰的木質長杆。

我脊背不受控制僵硬了一下。

「你一個人的話,帶上它好一些,路人也會理解並幫忙。」

盲杖上的灰塵在我的掌心摩擦。

我輕聲開口:「我從來不用這個。」

空氣瞬間凝固。

有些藏在行動之間的認知暴露無遺。

我忽然明白,原來不是誰都會將我當作正常人。

可轉念之間,我又覺得自己實在是矯情。

「沒關係,快走吧,要遲到了。」

周遭的空氣太沉悶了,我需要一個人坐一坐。

江赫沒有解釋,也許是時間真的很趕,門咔噠一聲,合上了。

我坐在玄關,抽了抽鼻子。

空氣里那股屬於刑野房間的藥味早已消失殆盡。

許久之後,我將手機掏出來,放在耳邊,打開語音操作,顫抖著撥打了某個電話。

11

我沒有打通刑野的電話。

撥出去等待嘟聲的希冀,在忙音過後徹底消失殆盡。

之後的每一次都是如此。

我開始被噩夢糾纏,夢裡我的視線罩著一層白霧。

刑野站在離我很遠的地方,我看不清他的模樣。

越走近,那層白霧越重。

我急得伸手去抓他,失重感卻突然拉住我往下墜。

我驚醒著坐起,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熟悉的黑暗,和沒有刑野喚我起床的清晨。

我知道我的胸口開始敞開一個窟窿,撕扯愈發劇烈。

但我不敢去想那是什麼。

直到某個午後的夢魘里,白霧徹底消散,我聽到他在喊我的名字。

「紀辰。」

我努力朝他跑,心臟節律調高,迫不及待要去牽他的手。

白霧過後卻空空如也。

「小瞎子,我走啦。」

驚惶伴隨著這句話開始潰散,我的無助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

「不……不要。」

到處都是空的,我摸不到他。

絕望將我推入深淵,我從深淵中醒來。

猛地坐立而起。

全身浸泡在冷汗里,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紀辰,你怎麼了?」

江赫的聲音好似從遠方飄來。

我還沒有抽離出來,手機猛地震響。

在午後的寂靜中格外刺耳。

我的心臟開始往下墜,顫抖著手接起來。

「您好,請問是紀先生嗎?這裡是捐贈中心,我們找到跟您眼角膜適配的捐贈者了。」

我的心跳空了一拍。

「什……什麼?」

「捐贈者是因病剛離世,請您立即來醫院準備手術。」

話音中的急切敲擊我的神經。

我的四肢瞬間麻痹。

忽然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還是江赫先一步將手機搶過去。

「好的!我們馬上到!」

我坐在原處一動不動,等待著自己腎上腺素飆升,慶祝這份來之不易。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血液沒有沸騰。

反倒是心上那個窟窿,此刻如同死物一般,不再用疼痛宣洩,空得發悶。

令我非常、非常不安。

那種不安在擴散,於是我拿過手機。

給那個號碼念了一段語音轉信息。

「醫院找到跟我適配的眼角膜了,我很快就可以看到你了。」

可那頭仍舊沒有回應。

沉寂無聲,像冗長冬日暴雪前的寧靜。

12

醫院濃郁的消毒水味裹挾我的嗅覺,我躺在擔架上,手指不自覺蜷緊。

「家屬在外面等。」

大抵是到了手術室門口,醫護人員叮囑道。

「嘀」一聲。

本在往前推的擔架伴隨這聲門禁提示赫然停下。

護工後退兩步,我的擔架往側面讓了讓。

隨後,我聽到床尾傳來同樣的車軲轆轉動聲。

似乎是有人從手術室內率先推出了病人。

圍在門口等候的三兩人群現下都噤了聲。

我察覺到一絲肅穆。

這時,與我交叉而過的擔架床不小心磕碰到我的床角。

腳下傳來輕微的摩擦,似粗糙的白色布料一掃而過。

我側過頭去找尋它推離的方向。

鼻間卻傳來一股似有若無的藥味。

像草藥浸到蜂蜜罐子裡,苦澀和甘甜混在一起,很熟悉。

可它轉瞬即逝,不等我細想,我的擔架床再次動了。

準備萬全的醫護人員打斷了我全部的思緒。

手術台上冰涼的器械搶奪了我的知覺。

我沉入黑暗。

再次醒來,眼前覆上了一層白色紗布。

「明天就可以摘紗布了。到時候,你就可以看見了哦,小紀辰。」

江赫揉了揉我的頭髮,字裡行間都是欣喜。

我抓皺了被單,心上的希冀一分不減,可期盼的東西,早已不僅是看見。

只能點點頭,再次吸了吸鼻子,去找尋手術室門口的氣味。

果然一無所獲。

病房的暖氣開得很足,我的睡意始終很淡。

深夜摸到紗布,一寸寸用手指丈量,跟心上那個豁口坦誠相對。

數著分秒到四十八小時滿。

「可以拆紗布了,緊張嗎,小朋友?」

護士小姐姐拿我逗樂子。

我僵硬的全身已是做了回應。

紗布在輕柔的動作下一圈圈繞開,有光泄到我的眼前。

起初很淡,隨著眼前附著減少,那縷光越來越亮。

我的眼皮輕如薄翼,我稍微顫了顫,小心翼翼掀起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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