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得意非凡。
她瞥了眼我手裡的飯盒,目露憐憫。
「童薇,別垂死掙扎了。我在阿州心裡的分量你也看到了,不是你送幾次飯就能趕上的。如果我是你,就主動退出,這樣大家都體面。」
「如果我不呢?」我說,「你還能在搞走程斐之後繼續搞走我?」
陳輕寒一愣,繼而警覺地想抵賴,被我打斷。
「抱歉,」我說,「我是女的,誣陷性騷擾那套對我不管用。要怎麼搞走一個核心業務部門的總監?光動動嘴皮子可不夠。開動你的大腦好好想想,如果你有的話。」
陳輕寒臉色漲紅,恨恨道:「你別以為當總監就了不起!酒店那晚,你打喻州電話怎麼都打不通的時候,有想過他在做什麼嗎?!」
我神色平靜,只有瞳孔輕輕顫了一下。
陳輕寒敏銳地發現了,立刻揚眉吐氣般得意洋洋道:
「呵呵,你知道嗎?就算過了十年,他還是很喜歡我的身……」
「啪!」
我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明明是人生頭一回,動作卻熟練得我自己都驚訝。
陳輕寒的臉直接被打偏過去,上面迅速浮起一個鮮明的巴掌印。
她不可置信地瞪向我,面色一狠,抬手就要打回來。
半空中被一隻手截住。
陳輕寒憤而轉頭,看見喻州,愣了一下。
然後迅速紅了眼眶,淚水盈睫,哭訴:
「阿州,她剛剛……」
「陳助理。」喻州冷淡地打斷。
陳輕寒怔住了。
「如果再被我看到你對我女朋友出言不遜,你就不用乾了。」
陳輕寒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她恨恨地剜了我一眼,哭著跑了。
喻州不為所動。
轉頭問我:「沒事吧?」
「沒事。」
他看了眼我手裡的飯盒,說:「先進來吧。」
喻州在等我問他。
我若無其事地把飯菜一一擺開,柔聲說:
「餓了吧,快趁熱吃吧。」
喻州吃飯時不喜歡說話。
以前我會覺得憋悶,但現在正合我心意。
他吃完後我收拾好餐盒就跟他道別。
他微微蹙眉道:「你接下來有安排嗎,怎麼這麼急著走?」
「你不是說要保密嗎,我現在在休年假,被人看見我從你辦公室出來就解釋不清了。趁他們還沒吃完飯上來,我得趕緊走了。」
「……那我送你去電梯口。」
「不用了吧,被人看見怎麼辦。」
喻州不容拒絕地從我手裡接過手提袋,淡淡道:「走吧。」
等電梯時他看了我好幾眼,好像有話要說,但遲遲沒有開口。
我也沒興趣問,裝作毫無察覺。
電梯終於到了,我鬆了口氣。
「那我走啦,晚上見。」
摁樓層時,喻州突然叫了我一聲:「薇薇。」
我抬頭,對上他直勾勾的目光。
「怎麼了?」
「……我跟陳輕寒真的沒什麼。你別信她的胡言亂語。」
「我知道。」我微笑道,「你承諾過的,永遠不會背叛我。我相信你。」
喻州一愣。
隨即肩線放鬆,眼神柔和下來。
他點點頭:「開車注意安全,晚上家裡見。」
「嗯。」
15
陳輕寒請了病假。
我隨口跟喻州提了一句,有段時間沒見到小何了。
小何是喻州身邊來來去去的助理里碩果僅存的一位。
和我關係最好,在陳輕寒來之後被邊緣化。
第二天小何就官復原職。
每天勤勤懇懇一大早來給喻州彙報每日行程安排。
公司里的人聞風而動,都在議論陳輕寒是不是失寵了。
有天晚上外面大雨傾盆,喻州在浴室洗澡,放在床頭的手機響了。
【陳助理】來電。
我瞥了眼,沒理會,很快自動掛斷。
消息提示音接連不斷響起。
我從書里抬頭,看向窗外厚重的雨幕。
身側襲來涼涼水汽,喻州穿著浴袍,湊過來要吻我。
我偏頭躲開。
輕聲說:「不要。還是有點噁心。」
喻州動作微僵。
那天從公司回來後我就不再讓他碰我。
「一和你親密接觸我就會想起陳輕寒說的話,忍不住犯噁心,對不起。」
被強吻了一次後我真的吐了。
那之後喻州不敢再強迫我。
「什麼時候才可以?」他啞聲問。
我看著他,想了想,說:
「要不你在被子裡給我*?看不見你這張臉也許能好點兒。」
喻州沒什麼表情地盯著我,眸子黑得滲人。
我笑了笑。
「我開玩笑的,親愛的再給我點時間好——啊!」
被子被掀開,喻州一閃身鑽了進去。
我愣了一下。
原本只是想羞辱他而已。
被握住大腿時我皺眉踹了兩下他的肩膀,讓他放開,喻州一聲不吭。
我猶豫了一下,隨他去了。
就當釋放壓力了,比玩具強。
期間喻州的手機一直在響,無人理會。
結束後我背過身側躺著,察覺到身後的人靠近,嗓音綿軟地說:
「電話好吵,你還是接一下吧,萬一真的有事呢。」
喻州沉默半晌,起身拿著手機出去了。
我快睡著時他回來,低聲說:「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嗯。」
後來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只記得半夢半醒間,有一道幽暗濃烈的視線盯了我很久。
被抱進懷裡時我掙了掙沒掙動,便隨他去了。
16
現在回想,陳輕寒的手工香薰蠟燭大概就是那晚送的。
那之後她又回到了助理崗位,只是地位不復從前。
如果不是小何另有任務,這次喻州出差陪同也輪不到她。
下午一點的飛機。
十二點半,我到達機場。
在國際航班到達口。
和我的上司,公司的副總裁蔣瀾帶領的一干人匯合。
一點十七分,一行西裝革履的美國人魚貫從到達口出來。
「總部的人來了!」
蔣瀾和我對視一眼,笑容滿面地帶著眾人迎了上去。
17
下午兩點,中國分公司向總部來視察的 VP 進行上一季度工作彙報。
大會議室里,各部門高管悉數到場。
唯獨總裁喻州遲遲沒有出現。
助理小何出去打了幾次電話都打不通。
眼見 VP George 臉色難看起來,蔣瀾打圓場:
「喻總可能路上有事耽擱了,不如先讓各部門彙報工作吧。」
George 點頭應允。
我代表部門彙報完時,George 的臉色已經明顯和緩。
「我記得你,」他用英文說,「你去年在總部的全球會議上做過演示報告,讓我印象很深刻。」
接著他指出我彙報中的一處亮點,要求了解具體細節。
「這個項目從提出到落地都是由我們部門的一個 00 後同事負責的,不妨讓他來給您具體講解。」
一向重視人才的 George 聞言感興趣道:「可以。」
很快,一個身材高挑瘦削的年輕男生推門而入。
程斐一邊禮貌地向眾人點頭致意,一邊走到講台上。
我將雷射筆遞給他,退到一旁的陰影里。
台上,程斐用英文對自己熟諳的項目侃侃而談。
台下,George 眼裡的欣賞意味越來越明顯。
當他得知這是程斐在公司的最後一天時。
他很驚訝,惋惜不已。
「能告訴我你離開的原因嗎?也許我們還來得及做點什麼。」
程斐沉默片刻,開口。
「是因為我被喻總的一位女助理指控性騷擾,即使沒有任何證據,喻總也堅持要辭退我。」
「但其實,」他平靜道,「親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 gay。」
18
話音落下,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George 皺了皺眉。
其他高管臉上神情變幻莫測。
蔣瀾順勢接過話頭,問程斐:
「這個情況你當時怎麼不說?」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沒有做好當眾出櫃的心理準備。再者,我有預感,即使我說了也於事無補。」
「為什麼?」George 追問。
程斐猶豫了一下,道:「全公司都知道陳助理和喻總是高中同學,當初是被破格招進來的。我猜測比起我這個普通員工,他肯定更願意相信陳助理。」
George 向蔣瀾求證完,面色沉下來。
他對程斐說:「請放心,我會向你證明,公司需要的是你這樣的人才,而不是有恃無恐的關係戶。」
他問旁聽的何助理:「還沒聯繫到喻州嗎?」
何助理搖頭。
「讓童薇聯繫吧,」蔣瀾說,「她和喻總是多年的戀人,雖然一直沒有公開。她打過去喻總也許會接。」
George 聞言目光轉向我,詫異地挑了挑眉。
「是嗎?為什麼不公開?」
他是典型的美國人,重視家庭和親密關係,將之與個人責任感牢牢掛鉤。
「喻州希望公私分明,我也很贊同。」我答道。
我一邊撥打電話一邊輕聲說:「我不確定他會不會接,我們的關係最近有些緊張……」
「嘟——嘟——」
撥號音在安靜的會議室里迴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手裡的手機上。
「喂?童薇?」
一個女聲傳出來。
沒等我說話,對面嬌聲道:
「我是陳輕寒, 阿州在洗澡, 你有什麼事嗎?」
19
George 走之前特別囑咐蔣瀾:
好好補償程斐, 不要讓他把事情捅到社交媒體上。
程斐即刻被恢復職位。
接下來的發展和我們預想中的一樣。
有人通風報信後, 喻州直接從海城追去了美國。
經過雙方在高層的人脈博弈。
一周後,總部一項重大人事決議下達至中國分公司。
【原總裁喻州先生被解除職務, 該職位將由蔣瀾女士接任。】
20
我搬到新家開始了獨居生活。
一開始每晚都做噩夢。
每每凌晨時分猝然驚醒, 理智尚在含混,而情緒洶湧而來時。
我感到自己就像個手無寸鐵的孩子。
我告訴自己會好的。
我照常工作,布置新家。
然後就真的漸漸好了起來。
有一天我跟心理醫生說:「最近我做的夢變得更清晰了。」
她告訴我:「夢的畫面變得細膩,是從創傷中恢復的經典標誌。」
時隔五年, 我請朋友和同事們來家裡做客。
音響里放著熱鬧的音樂,屋子裡人頭攢動。
蔣瀾過來匆匆露了一面,指揮工人把一台昂貴的意式咖啡機搬進廚房, 就又趕去上普拉提課了。
晚上派對結束,程斐留下來幫忙打掃。
打掃完,我們一人拎了兩大袋垃圾下樓。
在一排齊我胸口高的垃圾桶前,他很不挑場合地輕輕抱了我一下。
「老大, 謝謝,要不是你,我已經回老家摳腳了。」
我拍拍他肩膀:「以後跟著老大好好乾。」
「嗯!」
他走後,我轉身上樓。
不期然與幾步開外的人對上視線。
是一個月不見的喻州。
他依舊衣冠楚楚, 只是明顯清瘦了,面容多了些滄桑, 不復以往的意氣風發。
那雙黑眸更加幽深了。
這次被辭退對他的事業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
我猜他一定很恨我。
沉默對視片刻, 他忽然邁開腿朝我走來。
我忙往後退,口中警告道:「這裡有監控你別亂來……」
話還沒說完,我被一把抱進懷裡。
喻州緊緊抱著我,埋首在我頸側, 深而重地呼吸。
啞聲開口:
「家裡你的氣味都淡了。」
21
喻州說,他本來準備從海城出差回來,就向我求婚的。
餐廳給他打電話時,他⼈已經在美國,⾃⾝難保。
短短一天的時間, 物是⼈⾮。
「如果早知道程斐是 gay 就好了。是他讓你幫他保密的吧?」
他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句。
我皺了皺眉。
他從西褲口袋裡掏出一個絲絨⼩盒。
打開,⼤顆鑽⽯在夜⾊里散發出璀璨迷⼈的光芒。
他不顧我的抗拒, 強行拉起我的右手。
看到手背上的傷疤時動作微滯。
然後輕輕將戒指套進了我的中指。
盯著看了良久。
「就當是分⼿禮物,你可以隨意處置。」他說。
我反應冷淡。
「現在可以走了嗎?」
我說著繞開他往樓⾥⾛。
「對不起。」
⾛出幾步遠,他在身後說。
「我是因為太愛你了, 所以不擇手段想要你只看著我。陳輕寒只是個工具,我跟她真的什麼都沒有。」
我停下腳步, 轉頭看向他。
喻州的眼裡閃過一抹希冀。
「謝謝你的解釋, 」我說,「之前我只是覺得你出軌很噁心,現在我還覺得你這個人根兒上就下賤, 我當初真是瞎了眼。」
喻州臉⾊一瞬灰敗。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22
回到家⾥,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關處發愣。
忽然間, 前⽅客廳暖色的燈光⾃動亮了。
智能家居甜甜地說:「主⼈, 歡迎回家。」
我回過神,換上拖鞋, 在客廳中央的沙發躺下。
看著四周圍繞著的我喜愛的⼀切,我的⼼情漸漸明朗起來。
窗外是湛藍的夜色。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