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著流血不止的手臂。
一瘸一拐地,呈上唐念念以前的精神科病歷。
又調出剛才那一段監控錄像。
調動了我畢生全部的演技,用痛苦、糾結、依依不捨的語氣說:
「我妹妹狂躁症發作了,她要拿刀砍我。」
「我受點傷不要緊,但我不能讓她傷害別人。」
「求你們……帶她走吧……」
唐念念哪肯束手就擒?
拚命掙扎,歇斯底里地喊道:
「別聽她放屁!那個惡毒的女人陷害我,我沒病!我早就好了!」
陸宴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一臉嚴肅地說:
「病患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被害妄想症,這是重症病例的表現。」
他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肩:
「家屬請放心,我們帶回去,一定會給予她全封閉的治療。」
「保證不會再讓她做出類似的傷人舉動。」
我目送唐念念被押上鑲著鐵絲網的車。
隔著車窗。
用嘴型對她說了四個字:
「好好享受。」
12
遠在外地的顧森,得知了這個消息。
會都不開了,連夜趕回江城。
他怒不可遏地質問我:
「蘇黎,你乾了什麼?為什麼要把她送進精神病院?」
我無奈地聳聳肩:
「她不是病了嗎?病人不該住院治療嗎?」
顧森暴躁地抓了抓頭髮:
「可她已經好了!已經不需要接受強制治療了!」
我茫然地瞪大雙眼:
「她好了?什麼時候好的?我怎麼不知道?」
顧森衝進書房。
翻箱倒櫃地找那張檢查報告。
「奇怪,放到哪了?我明明記得就夾在這啊!」
我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
「老公啊,你是在找這個嗎?」
顧森猛地回頭,看見我正舉著手機。
螢幕上顯示的照片,正是唐念念三年前的診斷報告。
顧森的表情從震驚到憤怒:
「你……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你把它藏哪了!」
我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燒了。」
13
顧森雙目赤紅,痛苦糾結,萬念俱灰。
這模樣,多像不久前的我啊。
我抱著手臂,十分冷靜地替他分析:
「老公啊,你別著急,現在還有兩條路可以走。」
「第一條路,就是承認唐念念有病,但她屬於有暴力傾向、有被害妄想的病患,必須接受住院強制治療。」
他咬肌一緊。
嘴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
我繼續火上澆油:
「或者你還有第二個選擇,堅稱她沒病,那她就是蓄意殺人未遂。」
「家裡的監控視頻我已經發給律師了,得到我的通知後,他會第一時間報案。」
「唐念念是住院,還是坐牢?」
「是接受電擊治療,還是踩縫紉機?」
「老公啊,替你心愛的妹妹選一個吧。」
顧森僵立著。
整個人像一棵迅速枯萎的樹。
我看著他。
發現他那身筆挺的西裝,不知何時已經皺了。
向來紋絲不亂的頭髮也散開了。
白皙的面頰上冒著黑黑的胡茬。
平日裡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此時像一汪毫無生氣的死水。
許久許久。
他才拉了拉我的衣袖,卑微地哀求:
「老婆,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你能不能放過念念?」
「她只不過是……是一個從孤兒院裡走出來的可憐孩子……她本性不壞的……」
我冷漠地回視他的眼睛:
「是啊,她本性不壞的,她明明是一個會為了保護心儀的男孩,不惜犧牲自己的好姑娘。」
「是誰把她教成了現在的樣子?」
「是你呀,顧森,是你這個一直以他哥哥自居的敗類。」
顧森的身軀重重一抖。
垂下淚來,頹然又固執地搖著頭:
「不是,不是我……要怪也只怪她自己……」
「老婆,我知道錯了,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你給我指條明路……」
人性真是經不起考驗,大難臨頭各自飛。
我爽快地說:
「好啊,顧森,我給你指條明路。」
「我要離婚,別墅歸我,存款歸你。」
顧森頓時一僵,連眼淚都凝固住了。
「不可能,蘇黎,我不同意離婚!」
「我是愛你的啊,我只愛你啊,我不同意離婚!」
愛我?
拜託你別膈應我了。
我從手機上調出那段辣眼睛的浴缸視頻。
點開播放鍵,耳邊響起令人反胃的聲音。
「顧森,別說愛這個字,你不配。」
「我知道你的公司準備上市了,你這位顧總口碑甚好,頗得人心。」
「如果不想毀了你的大好前程,就乖乖地把離婚協議簽了。」
「否則,這段視頻,明早就會出現在你們全公司的郵箱裡。」
14
我搬出了別墅。
而顧森,依舊守在那個空蕩蕩的別墅。
打開監控,欣賞他的落魄。
成了我緩解工作壓力的固定消遣。
我發現,他沒收拾我的任何東西。
每天下班回家。
他會對著黑漆漆的客廳喊一聲「老婆」,哪怕回應他的只有死寂。
他的失眠越來越嚴重。
睡不著的時候,就瘋了一樣,翻找我沒帶走的東西。
那件被唐念念剪碎的高定婚紗。
他一片一片地撿起來。
我還記得,那是我們結婚那天,他紅著眼眶發誓要守護我一生的見證。
他花重金請了最好的裁縫,嘗試修補。
可裁縫搖搖頭說:
「顧先生,碎成這樣,補好了也是傷痕累累,何必呢?」
顧森抱著那一堆碎布。
在客廳里枯坐了一整天。
還有那本被畫花的紀念相冊。
他拿著棉簽和酒精。
一點一點地擦拭上面的口紅印。
擦著擦著,就失控地哭出聲來。
如此失態的顧森,我印象中只有一次。
那一天。
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他跪在紛紛揚揚的雪花里。
緊張得說話都結巴:
「蘇黎,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嫁、嫁給我……可、可以嗎?」
我點了點頭。
他抱著我,哭得比我還凶。
激動地在雪地里轉圈。
落下的淚,都結成了幸福的冰晶。
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大概是從他習慣了我的付出,習慣了用謊言來平衡他和唐念念的畸形關係開始吧。
他以為自己夠聰明、藏得夠好。
哪怕沒藏好,我也可以無限次地原諒。
他以為破鏡可以重圓。
可是鏡子一旦碎了,照出來的,只有裂痕。
也不知唐念念入院的事,是如何在圈子裡傳開的。
顧森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的「好丈夫」「好兄長」人設崩塌。
董事會認為他私德有虧,不僅暫停了他的職務,還啟動了內部調查。
加上我切斷了他的一部分人脈資源。
他的幾個大項目接連黃了。
牆倒眾人推。
不出一個月,那個意氣風發的顧總,就被踢出了核心管理層,背上了巨額的違約金。
他終於明白——
原來,他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厲害。
15
顧森到底還是同意了離婚。
更出人意料的是,他修改了離婚協議。
主動放棄了所有財產,凈身出戶。
順利拿到紅本本那天。
我拉上陸蔓和陸宴,一起吃自助大餐。
陸宴忽然從身後掏出一支紅玫瑰:
「蘇黎,既然你已經恢復單身了,那我是不是有機會追求你?」
陸蔓很不給他哥面子。
在一旁潑冷水:
「哥,你別痴心妄想了,我家阿黎現在要錢有錢,要顏有顏,憑什麼選你呀?」
陸宴在桌子底下踹了陸蔓一腳,以示警告。
閨蜜嗷了一嗓子,迫於她哥的淫威。
只得調轉矛頭,開始替她哥說好話:
「咳咳,其實吧,我哥這人還行。」
「你看看,一表人才,還是市一院最年輕的主任醫師,海歸雙博士,還是醫學院的客座教授呢!」
我驚訝地瞪大雙眼:
「什麼什麼?我沒聽錯吧?市一院?你哥不是精康院的嗎?」
陸蔓撲哧一聲笑了: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我哥是精康院的呀?」
「我以前跟你說的是,我哥名下有一些醫療產業的股份,那家精神康復醫院他還是大股東呢。」
「那天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哥正在旁邊,是他讓我那麼回答你的!」
「我掛了電話,他直接給精康院的院長打了電話……」
「噗——」我差點把一口紅酒噴出來。
我一直以為陸宴就是個清高的學院派。
沒想到藏得這麼深?!
陸宴慢條斯理地給我剝了一隻蝦:
「也是湊巧,那家醫院雖然是我投資的,但我平時懶得管,不過……」
他抬起頭,沉靜的眼眸里滿是溫柔:
「不過以後但凡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只需你一句話。」
呃……
這就是傳說中「鈔能力」加「高智商」的碾壓局嗎?
16
得閒的時候。
我去了一趟江城精神康復醫院。
在陸宴的帶領下。
順利找到了唐念念的病房。
她剃了短髮,穿著病號服。
抱著膝蓋,像一隻得了病的雞仔,蜷縮在病房的角落裡。
陸宴今天沒穿白大褂。
著了一身深灰色的高定西裝。
身姿挺拔, 儒雅貴氣。
走到病房門口, 他紳士地攔住了我:
「她真的病了, 還很嚴重, 你在觀察窗看一眼就好, 還是別進去了。」
我笑著搖搖頭:
「這或許是我們的最後一面了, 還是讓我進去吧。」
我推門而入。
唐念念茫然地抬起頭。
曾經姣好的面容, 瘦成一把皮包骨。
嘴角掛著口水也渾然不覺。
她抬起頭, 用空洞無神的眼睛瞧著我。
嘴裡念念有詞:
「別電我,別電我, 我已經好了, 我早就沒病了……」
「是那個女人陷害我, 你們都被她騙了……騙了……」
我溫柔微笑, 指了指自己:
「你說的那個女人,是我嗎?」
沒想到唐念念更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膝:
「走開, 走開,我不認識你, 不認識你……」
「我要見我哥, 我哥說了, 一定會帶我離開這裡……」
她居然還在痴痴地等著那個男人來救她。
我從包里取出強制收治同意書。
指著簽名欄說:
「唐念念,你清醒一點。」
「看看是誰在同意書上籤的字?是你最愛的哥哥。」
唐念念怔愣片刻。
忽然抱住腦袋,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
陸宴迅速將我護在身後。
醫護人員也聞聲趕來。
我被人推出病房。
隔著玻璃窗, 看著徹底崩潰的唐念念,一時間百感交集。
離開前,我往她的醫療帳戶上充了值。
鄭重地拜託陸宴:
「麻煩給她上最好的治療手段。」
「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健健康康地, 走出這裡。」
17
半年後。
慈善酒會上。
我意外地遇見了顧森。
他穿著裁剪得宜的黑色燕尾服。
梳著精緻的背頭。
依稀還有當年英姿勃發的影子。
可惜此刻——他右手舉著托盤,托盤上放著香檳。
他遠遠地見到了我。
黯淡的眸子忽然有了光。
本能地移動腳步, 朝我⾛來。
然而下一秒。
他看⻅我⾝旁體⾯優雅的男⼠。
忽然⾃慚形穢地頓住了腳。
背過⾝去。
酒會的後半場,我沒再⻅到他。
直到散場, 我才在⾃己的⻋邊,看見那道消瘦的⾝影。
「蘇黎……你過得好嗎?」
他用細若蚊吶的音量低語著。
仿佛並不是為了說給我聽。
「我真的好想你, 每天晚上只要⼀閉上眼睛,我的腦子⾥全是你。」
「我也早已和唐念念斷絕了所有聯繫。」
「蘇黎,沒有你,我的⽣活過得一團糟,我很不好, 很不好。」
「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重新開始……」
我驀地笑了:
「你過得好不好,與我有什麼關係呢?」
「有關係!你是我的妻⼦啊!」
「前妻, 謝謝。」我拉開⻋⻔,坐了進去。
顧森抓著我的後視鏡,不肯撒⼿。
隔著車窗,都能聽見他的胡言亂語:
「蘇黎,我為了你, 連養了二十年的妹妹都不要了, 你為什麼還是不肯原諒我?」
「我們明明是相愛的啊!」
我降下⻋窗:
「顧森, 其實你比唐念念病得更重。」
「你滿腦⼦都是骯髒的慾望和⾃我感動的深情。」
「其實該住進精神病院的,是你。」
說完,我重重地踩下油⻔。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顧森渾然不覺, 依舊傻傻地站在原地。
我與他的距離越拉越遠。
最終。
他在後⻋窗里,變成一個模糊的污點。
雨刮擺動。
他便從我的生命中,徹底擦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