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怎麼能這麼跟莉莉說話?】
【莉莉她當初懷豆豆多辛苦,你就不能多讓著她點嗎?你道個歉,趕緊回來把這事揭過去不就完了嗎?】
【還有,你別總在群里提什麼房貸不房貸的,多傷感情。都是一家人,分那麼清楚幹什麼,趕緊跟莉莉道歉!】
我冷笑一聲,傷的恐怕不是感情,是他的面子,和他的錢包。
去年冬天,我感冒發燒到 39 度,渾身骨頭都疼。
我讓王浩幫我下樓買盒退燒藥,他正戴著耳機打遊戲,頭也不回地敷衍我:「喝點熱水不就行了,多大點事!」
最後,是我自己深更半夜,冒著雨,去 24 小時藥店買的藥。
而張莉就躲在臥室里,還嫌我咳嗽的聲音吵到了豆豆。
我看著微信群里,王浩和張莉還在一唱一和地數落我的斤斤計較和不懂事。
懶得再和他們掰扯,直接退出了群聊。
想了想,為了清凈,直接關機了。
4
在酒店醒來時,是第二天一早。
這是我五年來睡得最沉穩的一覺。
沒有豆豆的哭鬧,沒有凌晨五點就要起床準備的早餐,也沒有小房間窗戶縫裡灌進來的風聲。
我甚至做了個夢,夢見我還在老家院子裡,陽光很好。
剛開機,手機催命似的震動起來,電話那頭卻傳來了張莉甜甜的聲音。
「媽,你看看你,怎麼還退群了呢?我昨天那不是上班要遲到了,心裡著急,才說了幾句胡話嘛!」
「昨天你都沒有去接豆豆,我也不和你計較了。」
我繼續聽著,一聲不吭。
「你這人真是的,一輩子就這個倔脾氣。」
「我們都等你回來呢。你走了,豆豆昨晚哭了一晚上,早飯也不肯吃。我和王浩也知道錯了。」
「王浩今天一大早就起來,把你房間那個漏風的窗戶給修好了。保證這回再也不透風了。」
那個窗戶開發商偷工減料,整個窗框都變了形,密封條早就爛光了。
我剛搬來的第一個冬天被灌進來的冷風吹到面癱。
這五年來,每到冬天,我都要用舊毛巾和塑料布把那條縫堵死,但寒風還是像刀子一樣往裡鑽。
我因此落下了偏頭痛。
我跟王浩說過多少次,讓他找物業來看看。
他總是不耐煩:「媽,你多穿點不就行了,找人修多麻煩。」
前年冬天,我重感冒轉成了急性支氣管炎,咳得撕心裂肺。
張莉嫌我吵,勒令我不准出來,生怕我把病菌傳染給豆豆。
王浩心疼錢,不肯帶我去醫院,只說:
「媽,去醫院開點藥多貴啊,醫保又不能全報。你忍忍,喝點薑湯,過兩天就好了。」
現在,我走了不到 24 小時,他們居然就把它修好了。
「你就別生氣了,趕緊回來吧。昨天……昨天都是我的錯,行了吧?我給你道歉。你現在在哪兒呢?我們去接你。」
張莉試探著問。
「我回不去了。」我淡淡地應了一句。
「什麼叫回不去?你跑哪兒去了?回鄉下了?」張莉的音調瞬間又高了八度。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王浩的聲音傳了過來,帶著一種刻意的討好:「媽……」
「你別說了,王浩。」我打斷他,「我現在沒空。」
「不,媽,你聽我說……」王浩急了,電話被換了人。
豆豆稚嫩帶著哭腔的聲音響了起來。
「奶奶你快回來吧……媽媽說你不要豆豆了……」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禁有點鼻酸。
豆豆是我一手帶大的,多少還是有點感情。
「奶奶,我……我想你了……」豆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回來給我包餃子吃……爸爸昨天給我買的速凍餃子……不好吃……哇……」
孩子的哭聲,是我這五年來唯一的軟肋。
我正要心軟,聽到張莉在旁邊壓低聲音吼
:
「哭大聲點,讓你奶奶心疼,快說你愛她!」
「奶奶……哇……我愛你……你快回來……」
我閉上眼睛,眼淚終於還是掉了下來。
我猛地掛斷了電話。
把王浩和張莉的電話全部拉進了黑名單。
5
我跟著旅遊團的大爺大媽們,慢悠悠地逛著街,吃著啤酒魚。
心情剛剛轉好。
這時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我猶豫著接起,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王浩氣急敗壞的尖叫聲。
「媽!房貸卡你怎麼能解綁,你知不知道下周三就是還款日了。我他媽上哪兒弄那麼多錢去?」
我平靜地把手機拿遠了點,等他吼完,才淡淡地「哦」了一聲:
「那是你的房子,房貸當然是你還。你上哪兒弄錢,是你的事,你跟我吼什麼?」
「你是我媽!你不幫我還貸誰幫我還?你要是下周三之前不把錢補上,銀行就要上徵信了,我工作都要丟了!」
我冷笑一聲。
「你工作丟不丟,關我什麼事?」
「我掛了,以後別再用別人的手機打給我。你那套房子的首付,就當我這五年喂了狗。」
掛了電話,我坐在長椅上,心裡卻不像嘴上那麼平靜。
當初我給他們付首付,就是賣掉了城郊的一套小公寓。
這套老宅院,是我父母留下的祖產,也是我最後的根。
這幾年,張莉明里暗裡暗示過我無數次。
「媽,你鄉下那破院子留著幹嘛?又老又舊,一文不值。」
「就是,趕緊賣了,還能湊點錢給豆豆換個好點的學區房。你守著那破爛,能生出錢來?」王浩也總是在一旁幫腔。
我就這麼一個兒子,說到底,我老了以後這些都是他的,可他卻和兒媳婦聯合起來,千方百計搜刮我。
越想,後背越是發涼。
我打了鄰居老李的電話,他在鎮上開了個房產中介。
「李哥,幫我個忙。我老家那個院子,你幫我掛出去。」
「哎我正想和你說這事,上面剛出的紅頭文件,咱們這片古鎮要建成高端文旅區,老宅子全都要重點保護性開發!」
老李壓低了聲音:「有個大老闆看上你家院子了,預計要長租十年,人就在這裡,你快回來商議一下。」
我驚訝得手都開始顫抖,連連點頭:「好好好,我馬上回來。」
當場改簽了機票,直飛老家。
6
老闆人很爽快,看完房子,直接和我簽了 10 年合同,租金 500 萬。
錢在三個工作日內就會打到我的卡上。
院子裡的桂花樹正香,我搬了張竹椅坐在樹下,五年來,第一次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正盤算著是先修葺一下屋頂,還是先把院子裡的雜草清了,大門就被人砸響了。
我皺著眉走過去,剛拉開門栓,一道黑影就「撲通」一聲,朝我跪了下來,緊緊抱住了我的大腿。
「媽!我錯了!媽!」
張莉那張畫著精緻妝容的臉,此刻哭得梨花帶雨,眼線和睫毛膏糊成了一團。
「媽,是我嘴賤,您打我吧,您別不要我們啊!」
她一邊哭,一邊裝腔作勢地往自己臉上扇了兩巴掌。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後退半步。
「你這是幹什麼?趕緊起來!」我冷著臉,想把腿抽出來,她卻抱得更緊。
「媽!您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
這時,王浩、豆豆,還有張莉的媽吳美芳,三個人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從車上下來。
「哎喲,親家母!你這是幹什麼呢!」
吳美芳此刻一臉熱絡地小跑過來,親熱地想挽我的胳膊。
我下意識地一躲,她撲了個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立刻又堆滿了笑。
「我就說嘛,親家母你是有福之人!」她一邊指揮王浩把禮品往院裡搬,一邊圍著我嘖嘖稱奇。
「你看看這院子,這風水,藏風聚氣!我早就跟莉莉說,這老宅是塊寶地,他們小年輕就是不懂事!」
我冷眼看著她。
想起結婚前上門見面,她毫不掩飾地捏著鼻子說我這院子一股子霉味,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媽!」王浩也湊了上來,他滿臉堆笑,眼裡的貪婪卻藏都藏不住。
「您看,您發這麼大的財,怎麼也不跟家裡說一聲?我還是聽別人說的,這多見外啊,您一個人在鄉下,我們也不放心啊!」
「您那院子給別人租也是租,外人哪有自己人可靠?不如……您把這院子借給我,我來開民宿!我保證,我肯定比那個老闆給的錢多!」
他見我沒做聲,又壓低了聲音。
「再說了,媽,這租金估計不是一筆數目吧。您一個老人拿著這麼多錢也不安全啊。」
「您把錢放我這,我幫您管著。您想用錢了,隨時跟我要,多好?」
「對啊對啊,媽!」張莉也趕緊爬起來,抹了把臉上的假淚,附和道,「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們想好了,回去您住主臥,我們去住側臥。」
我正要開口,一直被晾在旁邊、正不耐煩地撕著禮品盒包裝的豆豆突然叫了起來。
「奶奶你快把錢給我!」
豆豆舉著一個剛拆出來的奧特曼玩具,滿臉理直氣壯。
「爸爸媽媽都說了,你發大財了。你的錢都是我的!」
張莉和王浩的笑容僵在臉上。
豆豆毫無察覺,他跑到我面前,使勁拽著我的衣角,大聲宣布:
「媽媽說了,只要哄你原諒我們,她就給我買樂高,給我買新房子!」
7
「你個小兔崽子胡說什麼!」張莉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她一個箭步衝上去,抬手就想捂豆豆的嘴。
我看著眼前這荒唐的幾人,一顆心在短短几秒鐘內,又沉入了谷底。
張莉捂著豆豆的嘴,可豆豆還在「嗚嗚」地掙扎,含混不清地喊著:
「媽媽說的……奶奶是壞蛋……世界上最摳的人,不肯給我們錢……」
張莉見我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她知道這場戲是徹底演不下去了。
她站直了身體,理了理自己哭亂的頭髮。
「行。」
「媽,我明說了吧。」
「你都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你花得完嗎?你能帶進棺材裡去嗎?」
「這院子既然是祖產,那按規矩,就該留給你兒子,留給你孫子!」
我被她這番強盜邏輯氣得渾身發抖:「這是我的房子!我想給誰就給誰!」
「媽……」王浩壓低了聲音,往我身邊湊了湊,「你老實跟兒子說。你是不是在鄉下……認識什麼人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
「你別誤會,你一個人是挺寂寞的。你要是真找了個老頭兒搭夥過日子,我跟莉莉也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