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復雪!你是第三名!」
副班長扶住幾乎要倒地的我,同學們齊刷刷湧上來,有的拿著毛巾,有的遞著水,有的喊著「別擠啦,給江同學通通風!」
人群中沒有袁聲默的身影。
我興奮地尋找他在哪,想要好好感謝一番他陪著我跑了那麼久。
我扭過頭,笑著問同學:
「袁聲默人呢,他是去休息了嗎?」
同學支吾的聲音傳來:
「啊……這……班長可能有事吧。」
但我的眼眸已經倒映上袁聲默的影子。
瞳孔急劇擴大。
在另一頭的塑膠跑道上。
袁聲默站在 50 米初賽賽道的終點線,微笑著張開了雙手。
下一刻,笑容燦爛的女孩跌跌撞撞撲進了他的懷中。
「袁聲默,我做到啦!」
他低頭望著她,她仰頭笑著撒嬌。
袁聲默好像在說些什麼。
但我與他們的距離實在太遠了,我聽不到。
涼風呼呼地灌著,吹進我粘濕的 T 恤,激得我出了冷汗。
吹進我的耳朵,耳膜仿佛在晃蕩,讓我的腦袋嗡嗡響。
也許是 3000 米的後遺症吧,我挪開眼,咽下滿嘴苦澀,嘗試站起來。
但緊接著,我眼前一黑。
暈倒前,只聽見:
「江復雪她中暑暈過去了,救命,誰有藿香正氣水呀!」
9
我是被一股直衝腦門的氣味嗆醒的。
我睜開眼,同學們七手八腳地從我身上讓開,喊著:
「這藿香正氣水可太好使了!」
我還沒來得及直起身,她們就拿著八寶粥要喂我。
我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先前的陰霾慢慢消散。
「謝謝你們呀,是誰給我帶的八寶粥?我待會兒把錢給她。」
她們面面相覷:
「好像是一個男生給你帶的?還說是你最喜歡吃的,我們就拿過來了。」
「藿香正氣水也是他給的。」
「叫什麼來著?」
「好像是叫……白曦同?」
好陌生的名字。
我嘗試去問系統,卻發現它不在。
我甩了甩腦袋,不再想這個問題。
「我昏迷了多久呀,獎牌拿了嗎?」
「是不是現在需要我去領?」
四周徒然寂靜。
喂我八寶粥的女孩嘗試舉起了手:
「復雪你放心,頒獎儀式我們不會少了你的!」
我們?
那股陰霾好像又慢慢湧上來了。
另一個女孩低垂著頭:
「許又晴同學 50 米沒進決賽,一直躲在廁所哭。」
「3000 米的獎牌遲遲沒人領,班長……班長……就讓許又晴同學上去領了。」
「哐!」
我抬起發麻的臉。
微微脹痛的眼球和門口的袁聲默對視上。
他應該是飛奔過來的,還大喘著氣。
看到我已經醒來,他抬起左手,想要遞給我一個油袋。
我的餘光卻瞥向他的右手。
這才是他的慣用手。
現在這隻手,正牢牢拽著一隻屬於女孩的、白得發光的手臂。
江又晴脖子上掛著一個銅牌,她挺著胸,臉頰微紅:
「班長讓我上去幫你領獎牌了,不好意思呀江同學。」
「需要我現在摘下來嗎?」
她得意地晃動著我掙來的獎牌。
我卻莫名地平靜下來。
只是覺得為袁聲默花費的情緒都好沒意義。
「銅牌留下,你們慢走不送。」
袁聲默舉著油袋的手僵住了。
「醬香餅你自己吃吧,袁聲默。」
「我才剛醒,吃不了這麼油膩的東西。」
袁聲默在門口愣了好久。
良久,才清醒過來。
他低頭苦笑一聲,將獎牌從不情不願的江又晴脖子上取下,輕柔地放到桌子上,又垂下了頭,帶著江又晴離開。
一邊離我最近的女孩立刻緊緊把我抱進懷裡,她磕磕巴巴地說:
「我們大家都……都說好了,等你身體舒服了,就一起再給你辦一個頒獎儀式!」
「副班長帶著男生去借頒獎台啦!班主任有相機,如果怕臉色不好,穿得不漂亮,我們也有化妝品,我……我還有公主裙,保證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上台!」
「對咯,還有剛才那位白同學,給你買八寶粥的時候他還順便買了一束花,特別好看!」
「到時候呀,你指定一個人,上去給你送花!」
不知是感動還是酸澀的淚水,汩汩而下根本剎不住車。
我死死抱住女孩。
但是阿統,我是不是要失敗了?
大家都好好,我真的不想死。
10
袁聲默在籃球場找到我時,我正在尋找白曦同的身影。
此時我和袁聲默已經七天沒說話了。
系統問我著不著急時,我安撫道:
「阿統,你知道什麼是喜新厭舊嗎?」
「袁聲默現在就是這個狀態。」
「如果我還對他有期待,我就會開始無理取鬧。但如果我只是想攻略他,就不應該理他了。」
所以現在,我無視他了。
他卻在我面前狠狠咳嗽了一聲。
他盯著我拿著的礦泉水,喉結滾動:
「我有點渴。」
我看看他又看看水,誠實地說:
「這不是給你的哦。」
「對了,你認識白曦同學嗎?我想給他送水。」
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
真小氣。
我哼了一聲:
「你不要想哦,這是我為了感謝他買的。就算我找不到白同學,我把水扔了,也不會給你喝的。」
可袁聲默又釋然地笑了。
神經病。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我。
但我只能想到幾天前這隻手還握著許又晴。
我往後退了一步。
我看著不知是尷尬還是羞愧的紅暈漫上他耳垂。
他有些無措地從書包里掏出一個保溫盒,手忙腳亂地擰開蓋子。
討好地遞到我面前。
我這才發現他的手上突兀地多出了幾個血水泡。
盒子內,是油亮亮的醬香餅,撒滿了我最愛吃的香蔥。
「是我親手做的。上次運動會的時候就想帶給你吃的。」
「可惜沒想到你暈倒了,所以今天我又做了一次。」
他又用他那像玻璃珠一樣的眼珠看著我。
我想起攻略的任務,嘆了口氣。
「好......」
「謝謝阿雪同學的水。」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壓住我的肩膀把我攬入懷,一邊用另一隻手接過我的水。
我轉過頭,男孩朝我眨眨眼:
「我就是白曦同。」
他又抬頭,疑惑而又禮貌地詢問:
「請問你是?」
「我看阿雪同學只帶了一瓶水,應該沒有要送其他人吧?」
袁聲默皺起眉頭,他用探尋的目光在我和白曦同的接觸處來回打量。
「我是來給復雪送下午茶的。」
但白曦同沒有回覆他。
他彎下腰平視著我:
「阿雪,你想要接受他的道歉嗎?」
我咬了咬嘴角。
其實是不想的。
但是,我還有任務要做呀。
但白曦同先替我回答了:
「她不想接受你的道歉。」
袁聲默有些惱怒:
「她根本沒說話。」
「但她的表情就是不想的。」
「袁聲默同學,你和她相處了這麼久,為什麼比我一個不熟悉的人還看不出她的微表情?」
白曦同扭過我的頭。
「不用看他了,阿雪同學。」
拉起我的手離開。
遠處,袁聲默神情變幻莫測。
他突然大聲地問我:
「復雪,你之前的話還算數嗎?」
「你說,你想給我一個名分。」
我轉過頭,少年逆著光筆直地站著。
他抿了抿嘴:
「我說等高考結束,我就要名分。從來都是算數的。」
11
我穿著我最漂亮的衣服。
四周人來人往,不時有人餘光瞄向我,好奇我究竟要在這站多久。
我磨搓著鞋子,又看了眼手機。
簡訊依舊停留在五小時前。
是袁聲默提醒我要穿得漂亮些。
明明出門前我還欣喜若狂地對系統說:
「阿統,我終於要成功啦。」
但現在無盡的恐懼蔓延開我的全身。陽光如此明媚,我卻不由自主地縮了縮手。
高跟鞋噠噠地響起。
一位雍容華貴的女人走來,將我上下打量,眼底露出一絲不屑。
她打開了一段通話記錄。
「阿默,我高考考砸了好難受,我現在在江邊大橋,我好想跳下去,你能不能來救我?」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迴蕩。
「又晴,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在哪,我現在就去找你,你冷靜一下!」
「可是阿默今天不是打算向江同學告白嗎?我是不是又打擾到你們了嗚嗚……」
「這些和你現在比起來,不算什麼……」
音頻終止。
女人居高臨下注視我。
她輕飄飄地丟下一張支票。
「我是袁聲默的媽媽。」
「本來他今天是想帶我一起見你的,沒想到中途就被另一個女孩子勾手帶走了。」
「看到你在袁聲默心裡也不怎麼樣,我就放心了。」
「這張支票,買你和袁聲默一刀兩斷。」
陽光被烏雲遮住了。
我開始一遍又一遍地給袁聲默打電話。
但直到最後,他還是沒有接通。
12
袁聲默的左眼不停地跳著。
他搖了搖頭,覺得也許只是他今天太過疲憊。
他拿起手機想要分神,卻發現手機被設置了靜音。
通話記錄上,有著來自江復雪的一百個電話。
紅彤彤的一片,從早晨直到五小時前。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高高地吊起,急忙想要回撥。
「幹嘛呀。」
許又晴將他的手機抽走。
「電影正在精彩的時候呀,為什麼不看?」
袁聲默隨口附和了她幾句。
抬起頭,電影螢幕上,午夜指針正指向十二點。
「嘀嗒!」
好像是心臟在咚咚作響。
「你是在想江復雪嗎?」
他愣愣地轉過頭,昏暗的燈光下,許又晴的眼睛雪亮地盯著他。
她嗤笑道:
「都活了兩世了,袁聲默,你還是那麼沒腦子,還是那麼喜歡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袁聲默簌地就站了起來。
他有些驚惶的臉龐映在許又晴眼底。
她樂開了花:
「你要不要先看看你們家的股票呀?」
「現在就這麼激動,待會不會被激得暈厥過去吧?」
袁聲默手足無措地調出股市介面。
綠熒熒的一片。
股市的折線在先前還是穩定地爬坡,就在剛剛,齊刷刷地落下。
袁聲默通紅著眼抬起頭:
「許又晴,你算計我?」
許又晴漫不經心地玩著手指:
「哎呀,誰讓你這麼蠢,不算計簡直對不起我自己呀。」
她看著袁聲默悲痛欲絕的神情,克制不住沸騰起一股鬱氣。
「袁聲默,你真當我是受虐狂呀?」
「上輩子我被你當做江復雪的替身,被你折騰得死去活來!你憑什麼覺得,我重來一次回到高中,還會愛你愛得不能自已,還會為了得到你這種雜碎的愛意和江復雪斗得死去活來?」
「怎麼,上輩子造的孽,這輩子你看到我就又想彌補了?袁聲默,你想得可真美!」
「這輩子我才高中,這輩子我的媽媽爸爸可還沒破產,我還是那個金枝玉葉的大小姐,可不是那個窮困潦倒只能依附於你的菟絲花!」
她暢快地看著袁聲默失神落魄地跌坐到地上。
「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
「你的白月光,又要死啦!」
13
袁聲默喃喃自語:
「這不可能。」
他突然暴起,死死抵住許又晴的喉嚨。
「我已經偷偷給她檢查過了,她沒有生病,她非常健康,她根本沒有得什麼癌症。」
江又晴狠狠抵頭,徑直把袁聲默撞開。
她心滿意足地望著六神無主的袁聲默。
「那是因為她有系統呀。」
「我們都重生了,她有系統又是什麼難以理解、非常新奇的原因嗎?」
她嘴裡繼續吐著話,一點一點用話語把困獸逼進絕境。
「只要在昨天之前,你向她告白,她就能徹底恢復健康啦。」
「可惜啊,這輩子,你每一次都選擇了我。」
見袁聲默還在自言自語地說著「不可能」。
她有些不耐煩了。
她抬高音調:
「袁聲默,用你貧瘠的大腦好好想一想吧!」
「上輩子這些日子她早就診斷出癌症了,怎麼這輩子,居然什麼都消失了?」
她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
「你不會真以為,這是你重生帶來的蝴蝶效應啊?」
「你是不是還覺得,江復雪得好好感謝你呀?」
她忍不住抬腿踹了袁聲默一腳:
「你真是太自大了。」
袁聲默被她一腳踹了個踉蹌。
他連滾帶爬地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外跑,嘴裡振振有詞:
「復雪,復雪,我來找你了。」
身後的許又晴突然感覺一陣空虛,感覺好沒意思。
但那又如何呢,他們兩個之間生生死死、前世後世的破事,關她什麼事?
她早就根據前世的信息規避了她們家破產的危機。
現在,媽媽已經給她買好了機票,辦好了簽證。過不了多久,她就要出國啦。
想著,她哼起了小曲,蹦蹦跳跳地走出了電影院。
她要繼續當她媽媽的繼承人啦。
14
袁聲默拚命地給江復雪打著電話。
一個打不通,他就打第二個,第三個,第無數個。
他從他們的教室找到她家的小攤。
從他們初遇的地方,從他準備向她告白的地方,找到馬路邊,找到雜草叢,問遍了這一塊幾乎所有的酒店,打開了無數扇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門,還是沒有找到江復雪。
電話的鈴聲響起了第一百次。
袁聲默蹲下身,抹了一把臉,狼狽地在道路中央抽泣。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