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拴柱,和她哪裡能搭。
我腦海中不由得想起五年前的水生媳婦。
記得那時候,他們就說她像畫里的人。
「田姑,我媳婦咋樣了?」
拴柱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忙吩咐他:「她氣息不足,想是沒力氣了,快去煮糖雞蛋,再多燒些熱水。」
拴柱走後,我伸手進被窩,觸摸她的肚子,探查胎位情況。
只覺觸感冰涼,胎動乏力。
產婦失溫,風險極大。
我忙呼叫拴柱,讓他快送熱水進來。
一番折騰後,房內漸暖,產婦似乎也緩過勁兒來。
我關上門,讓拴柱快去煮吃的,繼續燒熱水。
產婦睜開眼,轉過頭,兩眼如同深潭一般幽幽地看向我。
我被看得發毛,柔聲安慰她。
「沒事,胎位沒問題,別擔心。」
誰知,她搖搖頭,說出一句讓我毛骨悚然的話。
「不能生,不能生,燒死我、快燒死我。」
12、
我渾身僵住。
巨大的恐懼席捲而來。
她讓我燒死她,為什麼?
想到奶奶臨死前的話:「燒、燒、燒……」
難道眼前的產婦,和奶奶接生的那個產婦有什麼關聯?
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忙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我握住她的手,問她:「你是誰?為什麼要尋死?」
「五年前的水生媳婦,和你有什麼關係?」
產婦仰頭看著那木窗,眼裡浮起懼色。
「對不起,我沒辦法才找的你。」
「你看到了我,他不會放過你。」
「快燒了我,你就離開,用艾草,一定要用艾草。」
「這孩子不能生,今晚的男人是最後一個,過了今晚他就成了。」
無數疑問在我腦子裡盤旋,我知道真相就在眼前。
「你別怕,我答應你,可你要告訴我為什麼?」
產婦點點頭,聲音幽幽遠遠不似人聲。
「我叫桂花,我不是真人,是他用紙人幻化的。」
「十年前,我懷孕七個月,村裡突發大水,我沒能躲過。」
「他認為我心善魂凈,有助於他借命還陽,就拘了我們母子的魂魄,封在紙人里。」
「我被迫與男人圓房,他們的精氣會被肚子裡的孩子吸食,孩子生出來,胎怨極大,對他卻極為珍貴。」
「這麼多年,我們母子一直被他驅使,我的孩子越痛苦怨氣就越大。」
「我可憐的孩子,他不想再被生出來。」
原來,這就是我一直耿耿於懷的真相。
可關於奶奶的,我還有很多問題。
「五年前,你是水生媳婦,我奶奶去幫你接生,她的魂是怎麼沒的?」
桂花說:「你奶奶有艾草,是我說生不下來,讓水生去找她,我求她燒了我。」
「後來,你奶奶相信了,點火時被水生阻止,讓她不要殺我。」
「接著那東西來了,你奶奶的魂就被他拘走,是我害了她。」
難怪奶奶的魂沒了。
我接著問:「你說的那個他是誰?」
「是鬼嗎?」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們都很怕他。」
「你快點火,晚了就來不及了。」
我點點頭,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怎麼找到你說的那個東西?」
桂花說:「我被燒了,他肯定會來。」
「點火後你們就快走,躲開他,你們鬥不過他的。」
13、
雖然這一切太過於離奇,可我不得不相信她的話。
幸好,我的包里有一大包干艾草。
就在我擦亮火柴的一瞬間,門被人一腳踹開。
「別點。」
我扭頭看去,來人竟然是玄鶴。
心中不由得一喜,還好他來了。
可為什麼不讓我燒桂花呢?
她可是紙人啊!
不待我發問,玄鶴過來一把打掉我的火柴。
「你別相信她,她是騙你的。」
「你奶奶的魂也在那胎兒的體內,你如果燒了,你奶奶的魂就沒了。」
一個讓燒,一個不讓燒,我有些疑惑。
我回頭看了一眼桂花,她還是乞求地看著我。
玄鶴又說:「她只想解脫,讓那些被拘的魂全跟著她魂飛魄散,無法輪迴。」
「田姑,難道你不想讓你奶奶魂歸地府?」
我心中一緊,生出異樣的感覺。
只好問他:「那你說怎麼辦?」
「讓她先生下孩子,我施法放出那孩子體內被拘住的魂魄,再燒了他們。」
「這樣,兩頭都不誤事。」
我點頭答應:「好,那你出去,我給她接生。」
玄鶴應著「好」,身體卻不動。
我轉身迅速拿出剪刀狠狠向他扔去。
「你不是玄鶴。」
這是祖傳的剪刀,沾有無數新生兒臍血,陽氣極重。
果然,剪刀穿過他的身體,落在了地上。
他捂著肚子,晃了晃身形,發出桀桀怪笑。
「你以為這破剪刀就能傷我?」
「不過,你比想像中聰明,這麼快就識破我。」
我也冷笑:「玄鶴從不會喊我田姑。」
不過,他確實比我想像中強大。
這剪刀若是戳到小鬼,早就忙著逃命去了。
可他顯然沒有大礙,真不知是什麼鬼東西。
火柴掉了,我暫時撿不到,只能到包里去找硃砂。
這些東西,不僅接生會用到,聽說也能克陰物。
正在這時,我突感站立不穩,仿佛有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將我緊緊吸住。
桂花虛弱地說:「快跑,他要拘你一魂,你才肯聽話。」
「是他……是他變的。」
我極力掙扎,片刻之後,那股力量突然消失。
假玄鶴看看自己的手,有些詫異。
「咦,拘不出魂,難道你有護身符?」
我哼一聲。
「我不止有護身符,我還有這個。」
「去死吧,鬼東西。」
我將瓶子裡的硃砂朝他劈頭蓋臉灑去。
14、
硃砂落在他身上,冒起陣陣煙塵。
他皺起眉頭,撣了撣身上的衣服。
「還不錯,有點效果,可又能拿我怎樣?只可惜了這件衣服。」
「告訴你吧,你包里的東西都殺不了我。」
「別以為我拘不了你的魂,就拿你沒辦法,有我在,你燒不了她。」
「只要熬夠時辰,她終將生下怨胎,到時便大功告成了。」
他這是赤裸裸的嘲諷。
可我似乎真的沒有辦法了,只能硬著頭皮拿出一瓶童子尿。
還沒擰開蓋子,一個冷冷的聲音就傳進耳內。
「你別太囂張,加上我呢?」
隨之而來的是一條人影疾撲過來,手中的木劍直直劈向假玄鶴。
假玄鶴慌忙避開,憤怒大罵。
「臭道士,又是你,陰魂不散。」
「多年的手下敗將,今天又跑來送死。」
兩個穿著一樣、相貌一樣的人纏鬥在了一起。
是真正的玄鶴來了。
我如釋重負,心裡一下有了底氣。
「玄鶴,你怎麼才來?」
「他竟敢冒充你,害我差點相信了他。」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鬼怕的他一樣都不怕。」
假玄鶴十分憤怒。
「你才是東西,你全家都是東西。」
「老子可不是一般的鬼。」
「就算你是聻,今天我一樣收了你。」
真玄鶴的聲音還是清清冷冷。
聻?
這是什麼東西?
我從來沒有聽過。
趁他們打得難捨難分,我忙去地上尋火柴。
紙人桂花也在一旁著急。
她看起來十分虛弱,幾乎都無法動彈。
「田姑,快,趁他不在把我燒了。」
「他說的沒錯,熬夠時辰終會生下怨胎。」
「是我故意讓拴柱去請你的,因為你有艾草,能真正燒了我。」
我拿出全部艾草,已將其點燃。
假玄鶴急了,想要破窗而入,卻被真玄鶴手裡的法器死死拖住。
真玄鶴大喊:「快燒紙人,他怕這個。」
15、
我迅速將燒著的艾草扔到桂花身上。
「桂花,忍著點,解脫後投個好胎。」
火苗在桂花身上剛點著,她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成一個栩栩如生的紙人,並快速燃燒起來。
不到一分鐘,紙人就被燒成了灰燼。
「啊……」
窗外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假玄鶴的身體在痛苦之中漸漸淡化,最後變成一團飄忽的灰霧,還在使勁罵。
「臭道士,這次長本事了。」
「臭道士,你毀了我十年心血,老子和你沒完。」
玄鶴拿出一個葫蘆,那團灰霧就被收了進去。
隨後,他蓋上蓋子,拿出一張符紙貼在葫蘆口上。
「他……死了嗎?」
玄鶴說:「他是𫆏,只能收,不能殺。」
「為什麼?」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能拘魂驅鬼,如果再殺死他,他會成為更可怕的東西。」
「那我奶奶的魂?還有桂花母子的?」
玄鶴指了指我身後。
「你看。」
我轉過身,看到了靈體狀態的奶奶和孕婦形象的桂花。
她們的身後,還有好多個漸漸淡去的人形。
桂花含著淚沖我笑。
「田姑,謝謝你讓我解脫。」
隨後她也漸漸淡去。
我哭著撲到奶奶跟前,可卻抱不住她。
「奶奶,你死得好慘,妮兒好想你。」
奶奶一臉慈愛地看著我笑,淚水卻止都止不住。
她伸出手,虛空地摸了摸我。
「妮兒,奶奶最愛的妮兒長大了。」
「我的好孫女,奶奶可以放心走了,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隨後, 奶奶也慢慢消失不見。
「奶奶、奶奶……」
我哭著到處看、到處找, 可再也看不到她。
玄鶴說:「他們要魂歸地府, 進入輪迴。」
「你是接生的, 你知道,是死亡, 也是新生。」
這時, 拴柱端著一盆熱⽔,⼀臉迷茫地⾛過來。
「田姑,我媳婦呢?」
我看向⽞鶴。
⽞鶴說:「聻出現後,就拘了他⼀魂, 他當時一直呆在廚房裡,渾渾噩噩的,現在魂才回來。」
原來如此。
之後, 我們和他解釋了好半天,他才相信確實是我們救了他⼀命。
16、
從拴柱家出來,我還有很多疑問忍不住問⽞鶴。
「聻那麼能耐,他為什麼要害這些⼈?」
⽞鶴說:「因為他想借命還陽。」
「那他為什麼不直接吸取人的精⽓?要搞那麼複雜?」
「因為他直接吸取需要八十一人, 這麼多⼈離奇死亡,肯定會引起各方注意,被我們盯上他就前功盡棄。」
「⽽通過特殊的怨胎,他只需九⼈, 時限雖⻓,可卻隱蔽。」
「這些年, 我一直盯著他, 可都鬥不過他。」
「這次師傅給了我法器,再加上你相助,才能收了他。」
我想到了悲慘的桂花。
「原來桂花早就知道用艾草可以燒自己,五年前也是她主動找的我奶奶, 可她為什麼平時不用艾草燒了自己?」
玄鶴看了我⼀眼,語氣淡淡的。
「你有所不知,像她這樣的紙⼈,平時被聻驅使,是沒有自主意識的。」
「⽣產時, 聻討厭污穢,桂花才能暫時清醒, 她能做什麼還得看機緣。」
「原來是這樣,整整五年,我終於弄清了所有事情。」
說這話時, 我擦去了眼⻆的淚,沖他笑了笑。
他看著我, 臉上帶著歉意。
「田妮, 對不起,如果五年前那晚我在場,你奶奶也不會……」
我說:「這不怪你, 就像你說的,⼀切還得看機緣。」
「就像今晚收他, 少了你少了我, 都不⾏。」
不知不覺,我們就來到了岔路口。
新⼀天的太陽已冉冉升起, 我們揮⼿道別。
他說:「桃木牌記得貼身帶著,別取下來。」
我說:「放心吧,都帶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