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半夜去給人接生,回家後就死了。
臨死前,她含糊不清地念叨:「燒,燒……」
可沒人清楚她到底要說什麼。
之後,我繼承奶奶衣缽,成了十里八鄉最有名的接生婆。
五年後,我半夜去給一個產婦接生。
終於明白奶奶為何而死,以及她想說的話。
1、
半夜,一個男人敲開了我家的門。
聲音焦急地和我奶說:「田婆婆,我媳婦快生了,求你快去看看。」
奶奶問:「哪個村?」
「二十里外的水晶村,我叫水生。」
「這……」
我聽出奶奶有些猶豫。
「遠是遠了些,我牽來了毛驢,讓毛驢馱你。」
「婆婆,我媳婦生產困難,都說你是『接福妙手』『觀音在世』,求求你去看看吧。」
「你放心,不論什麼情況,這一趟都不會讓你白跑。」
聽男人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了。
「好,你等我收拾東西。」
奶奶二話不說,就進屋收拾東西。
我掙紮起身,想要陪她一塊兒去。
奶奶端給我一碗水。
「妮兒,你剛退燒,喝口水,好好睡一覺。」
「奶奶干這行三十年了,心裡有數,別擔心。」
我不放心,勸說她。
「奶奶,這深更半夜,地方又遠,要不別去了。」
奶奶接過水碗,將我按回被窩,笑著嗔怪。
「傻丫頭,跟奶奶學了十年,還不知道生死大於天?!」
「咱們是接生婆,也是引魂人,誤了生,那是要遭報應的。」
這些年,我們半夜接生也是常事。
可今夜路遠,我又不能陪著,就是莫名擔心。
「可是……」
奶奶給我掖好被角,轉身戴上頭巾,披上了斗篷。
「妮兒,你就是病了,睡一覺就好了。」
「放心吧,明天趕回來給你燉雞湯。」
就這樣,奶奶隨那個叫水生的男人走了。
這一夜,我睡得不踏實,半夢半醒,還總做噩夢。
2、
第二天傍晚,奶奶被毛驢送回來了。
毛驢背上的大籮筐,一邊裝著山貨、藥材,另一邊就裝著奶奶和她的隨身物品。
奶奶瘦小的身體蜷縮著,面色灰白,兩眼呆滯,流著涎水的嘴裡發出「啊、啊」的聲音。
我如遭雷擊,怎麼都想不明白。
手腳利索、口齒清楚的奶奶,為何一夜之間成了這副模樣。
「奶奶……」
我發出悽厲的哭喊,將奶奶從籮筐里抱出來,放在床上。
村裡的人聞訊趕來,圍在她的身邊。
可惜,她誰都不認識了,包括我。
村長觀察良久,幽幽開口。
「你奶奶這模樣,像是撞邪了。」
他這話一出,圍觀的村民立馬跑了一半。
我哭著抱起奶奶,想要將他送去城裡醫治。
村長攔住我,又湊近了看奶奶的情況。
最後,他面色沉重地搖搖頭。
「進城那麼遠,你奶撐不到,你奶不是這個問題。」
「她像是被嚇破了膽,強撐著一口氣回來的。」
嚇破膽!
奶奶會被什麼嚇破膽?
可我現在沒時間沒精力想這些。
我哭著說:「那還有什麼辦法能救她?我只有她一個親人。」
村長嘆了口氣。
「你守著你奶,我讓柱子去請個道士來看看。」
當晚,我奶奶就不行了。
臨死前,她突然兩眼發直,面目扭曲,一把抓住我的手,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村長說:「田妮,你奶放不下你。」
我湊近奶奶,緊緊握住她的手。
「奶奶,你想說什麼?」
「我是妮兒,你的妮兒啊。」
奶奶努力著,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燒、燒……」
「奶奶,你是說燒嗎?」
「燒什麼?」
村長說:「你奶囑咐你要記得給她燒紙錢。」
隨著村長的話音,我奶奶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我始終搞不清楚,她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人去世了燒紙錢,這是大家都知曉的事兒。
奶奶根本沒必要在臨終時說。
我隱隱覺得,這個字的背後,一定藏著重要的秘密。
至少和她的死有關。
3、
第二天,我準備給奶奶操辦後事。
可自從聽聞奶奶撞邪後,村民都不敢來幫忙。
村長不得已一家一家上門去請。
只有村長老婆幫著我,給奶奶擦洗、換衣。
這些壽材,在奶奶還活著的時候,就提前為自己置辦好了。
她曾說:「到這把歲數,生死早已經看淡。」
「提前準備好身後事,走時,我的妮兒才能好好送我。」
奶奶她真的什麼都為我考慮。
下午,柱子真的請來了道士,是個很年輕的後生。
道士說:「我叫玄鶴,是三十里外白雲觀的。」
「因師傅不在觀里,便由我過來看看。」
聽聞有道士來,村民都跑來看熱鬧。
我將他引至奶奶棺前。
棺內,奶奶雖然已閉眼,可仍是面色青灰、印堂發黑,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安詳。
玄鶴微微蹙眉,垂眼察看奶奶情況,伸出兩指輕輕探察她的手心。
之後,他從布包里拿出一個八卦鏡,繞著棺走了一圈。
還別說,他雖然看起來年輕。
可沉著冷靜,一套動作有模有樣。
村長上前一步,似乎想說什麼。
他搖搖頭,平靜地說:「逝者身上沒有邪祟,停靈三日,讓她入土為安吧。」
村民全都鬆了口氣。
「沒有邪祟,咱們放心送田婆婆走。」
「咱們好多人都是婆婆接生的,理應好好送她。」
村長指揮著村民四下散開,各自去準備忙活。
玄鶴叫住我,行至棺材後面,將一張硃砂畫的符紙貼在棺材底。
「這符紙不要取下,隨棺入土,可保你奶安寧。」
我心中十分忐忑。
聽得出來,實際情況並非如他剛才所說。
奶奶究竟是遇到了什麼?
正思索著,玄鶴遞給我一塊木牌。
「這是桃木牌,你貼身戴著。」
「接生引魂,陰氣重,這東西能避邪。」
我點點頭,接過桃木牌。
看他要走,我還是問出了那句話。
「師傅,我奶奶到底是怎麼死的?」
他沒轉身,只扔下一句。
「魂沒了,人就死了。」
4、
魂沒了!
一想到奶奶臨終時的樣子,我不禁悲痛欲絕。
她好好去接生,為何魂就沒了呢?
一切的疑問都指向水晶村的水生,當晚發生了什麼,恐怕只有他知曉。
我暗暗下定決心,等奶奶頭七之後,一定去找水生問清楚。
有村民幫忙,奶奶的喪事還算順利。
若說有蹊蹺的地方,便是她下葬那天。
我們村的人死後,都有專門安葬的地方,離村大概四五里地。
村長懂些風水,感念奶奶積德行善,專門為她選了一塊背風向陽之地。
當天,原本是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送葬隊伍行至半路時,突然颳起了陰風,冷得讓人渾身發抖。
眾人大驚失色,紛紛頓住腳步,惶恐不安地察看四周。
轉瞬之間,只覺得烏雲壓頂,天色一下就暗下來。
村長暗道一聲「不好」,大聲叮囑抬棺的壯漢們。
「大家先別動,抬好棺,無論如何棺不能落地。」
隨後,他將一直抱著的大公雞放在棺材頂上。
說也奇怪,原本威風凜凜的大公雞,此刻卻像一隻散了羽毛的鵪鶉,佝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昏暗中,忽地傳來很多孩童的笑聲,還夾雜著輕喚「婆婆、婆婆」的低語。
這些笑聲由遠及近,似乎是一些看不見的孩童,正從四面八方嬉笑著跑向這裡。
大家都嚇壞了,個個神情驚恐、兩腿發抖。
我也嚇得頭皮發麻、汗毛倒豎,低頭默念「奶奶保佑」。
村長強作鎮定,大聲說:「大家不要怕,這是童子引路。」
「田婆婆心善,一直善待嬰童,不會害咱們。」
聽他這麼一說,大家輕輕鬆了口氣。
他說的沒錯,這幾十年,奶奶走鄉串戶,為各處產婦接生。
新生命降臨,有高興的,就有嫌棄的。
她難免會在路上遇到被遺棄的嬰童,實在救不活的,她都會親手安葬,為之安魂。
如今她死了,有鬼童引路也是正常的。
然而,我們很快就感覺情況不對。
剛才還是嬉笑的孩童聲,沒一會兒功夫就變成了「嚶嚶」的幼童哭聲。
哭泣聲環繞在我們周圍,如泣如訴,似乎傷心欲絕,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眾人又嚇得面如土色,有抬棺大漢哭喪著臉問村長。
「叔,笑聲變哭聲了,咋辦啊?」
「怎麼會變哭聲,他們在哭啥,媽呀,瘮得慌。」
聯想到那天玄鶴說的,奶奶魂丟了,我大概能明白鬼童子為何哭?
可我不能說,說了大家會更害怕。
村長也一臉惶恐,情況顯然是超出了他的認知。
可他不能慌啊!
他大聲說:「小鬼散去,讓田婆婆入土為安。」
此話一出,哭聲似乎少了些。
「大家快和我一起喊,咱們人多,都是漢子,陽氣重。」
一時間,所有送葬的人都在大喊。
「小鬼散開,讓田婆婆入土為安。」
渾厚的男音雄壯有力,響徹山谷。
棺材上的大公雞仿佛是受到了鼓舞,它站起身拍拍翅膀,昂首嘶鳴起來。
隨著公雞的啼叫,陰風漸止,烏雲也很快散去。
周圍再也聽不到一點兒鬼童子的聲音。
天又亮起來,陽光照在大夥身上,一下就生出暖意。
村長大喜:「鬼童讓道了,快走。」
這一趟有驚無險,村長一直困惑不已。
只有我心裡清楚,奶奶魂沒了,那些鬼童是為她傷心呢!
5、
很快就到頭七了,我做足了心理準備。
可當晚一切如常,奶奶的魂似乎真的沒有回來。
第二天,我就整理行囊,騎著水生的毛驢去了水晶村。
原本以為打聽他家要費點唇舌。
沒想到,剛一問我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只是,那答案讓我遍體生寒,恐怖的感覺直衝天靈蓋。
因為他說:「你要找的水生死了。」
「三天前死的,他家沒人,只好由村裡辦後事。」
「今天下葬,我這就要去他家。」
我看著他,驚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可是,他……他家不是剛生了孩子嗎?」
「怎麼會……沒人?」
村民嘆了口氣,又搖搖頭。
「水生是個苦命人,那孩子生下來就死了,老婆也沒保住。」
「這不是才埋了老婆孩子,他自己也突然死了。」
這麼慘!
我大為震驚。
「他不是請了接生婆嗎?」
他一聽這話,語氣變得有些氣憤。
「這事別提,提了氣人。」
為什麼不能提奶奶?
我有點生氣,心中更加疑惑。
村民見我還想問,不由得上下打量我。
「你是誰?找他什麼事?」
我說:「我是田妮兒,是田婆婆的孫女,我奶奶連夜給他家接生,回去人就沒了。」
「我就是來討要個說法,他到底對我奶奶做了什麼?」
村民大吃一驚,臉上浮起一抹懼色。
「你說田婆婆回家就死了?」
我瞪著他,淚水一下就盈滿了眼眶。
「昨天剛過頭七,我奶奶死得好慘。」
「最重要的是,她好端端地來,卻死得不明不白。」
村民不再說話,繞過我就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你躲什麼?」
「你告訴我不就行了?」
「我又不會找你麻煩,我就想知道真相。」
他苦著臉:「我也不敢瞎說啊,那晚的事很邪門,你去水生家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