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問別人,我就問你。」
「你叫什麼名字?」
「我告訴你,我奶奶死了,以後我就是這一帶的接生婆,你不和我講清楚,以後我不幫你們村的人接生。」
這人撓撓後腦勺,糾結了幾秒,最後一跺腳。
「那可不行,我媳婦還沒生娃呢!」
「成,我叫張樹生,你要去水生家,我帶你去。」
去的路上,我一再追問,張樹生只好將他知道的都告訴了我。
只不過聽他說完後,我心中的謎團更大了。
6、
原來,水生這個老婆來得就挺蹊蹺。
水晶村和我們村一樣,都在深山裡,離城很遠。
村民以種地和采山貨為生,水生也不例外。
他因相貌醜陋,又孤身一人,年近四十也沒娶上媳婦。
一次從山裡採藥回來,他帶回一個女人。
之後,他便和村裡人說自己有了媳婦,整天笑呵呵的。
張樹生說:「她那媳婦,我們都沒見過,聽說長得那叫一個俊。」
「我們都讓他帶出來讓大夥瞧瞧,可他都推了,說媳婦怕生,不喜歡見外人,當成寶貝似的養在家裡。」
「後來,實在有人好奇,趁水生上山,偷偷跑去他家牆頭上偷看。」
「你猜怎麼著?」
「他媳婦確實好看,像畫上的仙女,就是低著頭,不說話,看人也是陰陰的。」
「偷看的那人當場就呆了,不知是美呆了,還是嚇呆了。」
「後來問他,他都支支吾吾,說好看,也說嚇人。」
「總之,他是從牆頭上摔下來的,摔折了腿,養了三個月才養好。」
「後來,大家都覺得這女人不祥,就很少再提。」
我說:「確實奇怪,那後來呢?」
「後來沒多久,水生就說媳婦懷了。」
「再後來,就到了生的那晚,娃娃生不下來,水生連夜去請你奶奶。」
聽到他提起我奶奶,我立刻附和他。
「是啊,這一帶就數我奶奶最有經驗,怎麼還……」
張樹生說:「聽說剛開始還好好的,你奶說問題不大,讓水生在外面等著當爹。」
「後來,裡面傳出動靜,水生不放心,扒在門縫偷看。」
「誰知他竟看到你奶要殺死他媳婦,他就衝進去阻止,再後來你奶就不正常了。」
聽到他說奶奶要殺死產婦,我又驚又怒,再也按捺不住,脫口而出。
「我奶奶不可能會殺人,還是產婦。」
「她……她的名聲大家都聽過,一副菩薩心腸,怎麼可能會殺人。」
張樹生也說:「對啊,我們也覺得奇怪。」
「第二天,水生也不對勁兒,整個人傻傻的,就像丟了魂兒。」
「他像個木偶似的,把你奶放進籮筐,讓這驢子送她回家,然後釘了副薄棺,當天就把老婆孩子給埋了。」
又是丟了魂一樣,我想到了奶奶死前的樣子。
「水生說我奶要殺他老婆,具體是怎麼殺,你們也沒問問水生?」
張樹生說:「問了,他呆呆的,三捶打不出兩個屁。」
「就只念叨一句『田婆婆殺了我媳婦』,別的也不會說。」
「水生心善,就算田婆婆如此,他還是把神志不清的田婆婆送回家去。」
我氣得七竅生煙。
「就憑他一句話,你們就認為我奶奶殺了她媳婦?!」
「我奶奶一生行善,渡人無數,臨死還被潑髒水。」
「你們真是太過分了。」
張樹生忙賠笑安撫。
「你別生氣啊,是你讓我說給你聽的。」
「這事到底怎麼回事,我們也不知道啊,都是聽水生神神叨叨說的。」
「現在就算你要怪他,也沒辦法了,他也死了。」
「看,前面就是水生家。」
7、
水生的喪事不像我奶奶,有很多人幫忙。
他家院裡只有幾個壯漢,估計是來給他下葬的。
一口像是門板釘成的薄棺就停放在院中,看起來很是淒涼。
看到我們進來,幾人都一臉疑惑。
張樹生說:「這是田婆婆的孫女,是來找水生的。」
幾人先是一愣,隨後又是一副氣憤的樣子。
有一個說:「害死人家媳婦,還來幹啥?」
我也不高興,剜了他一眼。
「我奶好好來接生,回去人就沒了,我當然要來討說法。」
張樹生也忙插話。
「田婆婆沒了,也死得奇怪。」
「別為難她,以後她就是這一帶的接生婆。」
他們一聽,臉色頓時緩和下來。
幾人大致和我講了當晚的情況,跟張樹生說的沒什麼區別。
畢竟那晚除了我奶和水生,也沒別人在場。
我提出看看水生的屍體,他們都看向年紀大的村長,似乎欲言又止。
村長說:「田婆婆是好人,咱讓她看。」
之後,他們沒再說什麼,沉默地打開蓋板。
村長提醒我:「姑娘,小心,別被嚇著。」
我自然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
可當我看到水生的遺體時,還是被嚇得大叫一聲,連退了好幾步。
聽說他才四十來歲,可這屍體卻頭髮灰白,面目灰黑,整個人都像一層皮包著骨頭,活像一具骷髏。
加上他本來就長相醜陋,一眼看去更是恐怖異常。
我緩和了一會兒,才問村長。
「水生為何瘦成這樣?」
「他是怎麼死的?」
村長說:「他以前身體很壯實,最近才瘦的。」
「生娃第二天他人是呆的,身體也還正常,只是眼眶青黑,多了些白頭髮。」
「我們都以為他沒了家人,心裡難受才成了這樣。」
「等發現他死的時候,就是現在這副模樣了。」
說著水生的事,幾人又免不了一陣搖頭嘆息。
這樣看來,水生一家的死和奶奶的死都不尋常,死狀也很詭異。
他們到底是遇到了什麼?
誰也說不清楚。
正在我愣神間,幾人說吉時到了,要抬棺去下葬。
我本想讓他們派人去找玄鶴來看看。
可村長直接拒絕了。
「水生沒有家人,村裡人也害怕,不能再等了,先讓他入土為安。」
8、
我執意要跟他們去墳地,村長沒怎麼拒絕。
在他們下葬時,卻沒看到水生媳婦的墳。
我有些詫異。
一家人不應該是合葬嗎?
我問村長。
村長說:「這是村裡的墳地,他媳婦算不得村裡人,大傢伙都沒見過。」
各村有各村的規矩,我只能理解。
「葬哪了?」
「她和孩子也是個苦命人,我去看看燒點紙。」
最終還是張樹生帶我去了。
在旁邊那座山的山坳里,孤零零的一個新墳包,也沒有像樣的墓碑,就一塊木板,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
「水生媳婦之墓。」
這女人可悲,死後連個名字都沒留下。
我簡單祭拜了一下,就和他們回村了。
天色已晚,村長安排我在他家隔壁的空房住下。
半夜,村裡靜悄悄的。
我起身,拿著房外的鋤頭和鐵鍬出了門。
雖然我帶著馬燈,可不敢點亮,只借著月光往山坳走。
夜裡的風涼颼颼的,一吹一個哆嗦。
很害怕,可我還是要壯著膽子去。
因為,我要刨開水生媳婦的墳看個究竟。
奶奶到底是碰到了什麼樣的產婦,竟然要殺死她。
還有,她真的是奶奶殺死的嗎?
那具體怎麼殺的?
只有屍體會告訴我答案。
我一定要查到真相,告慰奶奶的在天之靈。
憑著這股執念和以往常走夜路的經驗,我悄無聲息地來到水生媳婦的墳前。
此刻,我已是冷汗淋漓,終於能順暢地喘口氣了。
雖然月華如銀,可為了壯膽,我還是點亮了馬燈。
這裡是山坳,在村裡是看不到的。
燈光跳動,一晃眼,一個人影就那麼冷不丁地出現在光影里。
我心臟驟縮,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強撐著緊緊握住鐵鍬,發出顫抖還帶著哭腔的聲音。
「誰……誰在那兒?」
9、
「你膽子不小嘛,敢來刨墳。」
一個年輕的聲音傳入耳內。
這聲音我聽過,是小道士玄鶴。
一種安全感立刻從心底騰起。
我鬆了一口氣,虛脫般跌坐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我真要被你嚇死了。」
他沒理會我的抱怨,找了塊石頭坐下。
「沒想到,在這兒都能碰到你。」
「動手吧,我幫你把風,給你壯膽。」
不是,他說這話好意思嗎?
我把鋤頭扔給他。
「既然目的一致,那你就別想偷懶。」
我已開始掘土,他還坐著。
見我一直盯著他,他才嘟囔著挖土。
「我一個道士來掘墳,罪過罪過。」
我嗤笑:「道士要除邪祟,就要查看屍體,掘墳不是很正常嗎?」
「我一個接生婆挖人墳才不正常,要不是為了弄清奶奶死亡真相,我都不會出現在這兒。」
我倆各干各的,還算齊心協力。
只是,當蓋板被打開的那一刻。
我們都驚呆了。
這木板棺材裡根本就沒有屍體。
10、
扔掉鐵鍬,我沉默了。
因為我感覺自己離真相越來越遠。
知情的人都死了。
想從屍體上尋找一點蛛絲馬跡,現在連屍體都不見了。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侵蝕著我。
玄鶴也在沉默。
我知道他在等我開口。
「會不會水生一直在騙大家,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媳婦。」
「不會,村裡有人見過他老婆。」
我突然想到水生的死相,忙問他:「你見過水生的屍體沒?」
他說:「我昨晚見過。」
「不是正常死亡,更不是人類所為。」
我心裡「咯噔」一下。
「難道是鬼?」
他不再說話。
我說:「你昨晚就看過他的死相,為何你昨晚不來掘他媳婦的墳?」
「要是你昨晚來看,說不定屍體還在。」
他說:「我不想挖墳,等你來挖。」
我有些生氣,他真是處處算計。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挖墳?」
「我知道你來了水晶村,就猜到你會來挖墳。」
「這兩樣挖墳工具都是我幫你找的,不然人住的空房哪來的農具。」
我又氣得沉默了。
好一會兒,他才說:「田妮,回家吧,這事你別管了。」
「我答應你,你奶奶的死我會幫你弄清楚。」
我深知自己無能為力,可嘴上還是在掙扎。
「我想再查一查水生媳婦的屍體去哪了?」
他說:「你查不到的,回去吧!」
「實話跟你說,這是一種很厲害的東西,已經超出你能力範圍了。」
從種種跡象上來看,他說的沒錯。
我再堅持也毫無意義。
他是道士,既然是那方面的事,我也只能聽他的。
11、
第二天,我就告別村長回了家。
之後的日子,我繼承了奶奶的衣缽,成了這一帶的接生婆。
我握著她留下的月牙剪,包里裝著艾草、硃砂、草紙,走鄉串戶,迎接一個個新生命的到來。
奶奶說的沒錯,人活一世,除了生死再無大事。
接生引魂,陰陽交接,不僅是一份差事,更是沉甸甸的責任。
我謹記著奶奶的教誨,成為了像她一樣受人尊敬的「接福妙手」,人們都稱呼我為「田姑」。
五年後的一天晚上,有人敲響我的房門。
開門後,一個男人站在門口,求我去給他老婆接生。
他說他叫拴柱,住在山那邊。
這些年,這樣的情況常有發生。
產婦臨產發作,往往不分時間地點。
時間就是生命,為此我特意養了老馬代步,不僅行路輕鬆,還能相互做伴。
我們一路翻山越嶺,臨近半夜才到達拴柱家。
他說:「媳婦是天黑後要生的,我以為自己能生下來,後面是她讓我去請你,我才忙著去。」
我心急如焚,急忙進屋察看產婦的情況。
昏黃的燈光下,產婦躺在床上,肚子高高隆起,一條舊被子將她捂得嚴嚴實實,看上去毫無生氣。
難道產婦已經……
我心裡「咯噔」一下,一把掀開被子。
卻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
只見她頭髮烏黑、臉白如紙、唇紅似血,看起來氣若遊絲,和以前大汗淋漓、大喊大叫的產婦完全不同。
她既美得不像樣,又詭異得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