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記得,身子快要凍僵,意識也逐漸模糊,我終於看見了那塊玉,將它緊緊攥在手心裡。
巨大的喜悅將我包裹,我咬著牙爬到岸邊。
周望野匆匆朝我跑來,脫下身上的大衣,將我裹住,又把我抱進懷裡。
我將玉牌舉到他眼前,沖他笑:「你看,我找到了。」
他低頭,眼底晦澀不明。
周望野張了張嘴,似乎說了句什麼話,但我沒聽清。
因為太難受了。
意識模糊,我再也堅持不住,徹底暈死過去。
6
又一次醒來時,抬頭看到的是醫院的天花板,聞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面對如此熟悉的場景,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家常便飯。
但這次,似乎也有些不同。
我偏過腦袋,一眼就看見坐在床邊的周顧野,他手裡正拿著那塊玉牌,不斷摩挲著。
我急忙開口:「是我找到的,對吧?」
昏迷前的最後意識,我記得我找到了玉牌,否則我是不敢暈的。
他點頭,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臉。
「眠眠,你先好好休息,其他話,我們之後再說。」
我搖頭,迫切想開口。
「我……」
他皺了皺眉,目光掃過我身下,又迅速打斷我的話。
「你知不知道,你腿差點廢了。不對,現在跟廢了沒什麼區別。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配合醫生好好養傷。」
腿……廢了?
我忍不住垂眸,看著藏在被子裡的腿,試探性地想動一動,卻發現動不了。
「你腿本來就有舊傷,這次又在湖裡泡了太久,所以……」
周望野像是有些說不下去了。
舊傷,是有一次周望野的小青梅,說是想看人和狗打架。
周望野笑著說好。
他沖我挑挑眉,說這就是我的第七十個任務。
那一天,我看著撲到我身上的大狗。
我嚇得腿在發軟,但我還是咬牙和它對抗,命是保住了,就是小腿被咬了好幾口,還撕扯下了一大塊肉。
很痛,特別痛。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周望野失態。
他將我從血泊中抱起來,眼裡是止不住的焦急,完全忽視了小青梅的呼喚,急忙忙將我送我去了醫院。
他還說:「這次只要你能挺過來,我以後就對你好點,不欺負你了。」
不過,他是個大騙子。
我挺過來了。
但他並沒有對我好上多少,我還是受了很多次傷,還是繼續被他的小青梅欺負。
而他,就站在旁邊看著,神色不明。
不過沒關係,我本就是有求於他,自然得放低姿態。
被欺負,我也早有心理準備。
好在現在挺過來了。
雨過天晴,應該能夠見到彩虹了吧?
只是我的腿……
「那我還能站起來嗎?」
我看著周望野,他眼底有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緒,但還是點點頭,像是在向我保證。
「放心,我已經給你找了最好的專家,他說手術很成功,只是這段時間你需要靜養,知道嗎?」
那就好,我很害怕自己行動不方便。
沒有了顧慮,我又忍不住開始提及我的獎勵。
「我已經完成了一百件事,周望野,你說你會許我一個心愿的,你沒有忘記,對吧?」
其實到現在,我心裡都還有些坎坷。
如果不是真的沒了辦法,我不會選擇去玩這個可笑的遊戲,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他看著我,頃刻間又恢復了那副漫不經心模樣。
靠在椅子上,眼神懶懶散散的,但這次說話的聲音卻很緩慢,我一字一句都聽得很清楚。
他說:「小爺我言出必行,無論你提什麼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他將最後幾個字咬得特別重,像是在暗示什麼。
但我來不及多想,
只因為我難掩心中激動,一把抓住他的手,滿眼期待開口。
「我想讓你捐獻骨髓,救我喜歡的人,可以嗎?」
不過,我有 plan b 的。
如果他不願意捐獻骨髓,那也沒關係。
周家權勢滔天,那就動用手中權勢,幫我快速找到合適的骨髓。
因為,我喜歡的人快等不了了。
一想起周現年,難過的情緒就會在心口蔓延。
老天真是不公平。
壞事做盡的人,身體健康,坐擁無數財富。
而心地善良的好人,卻災厄不斷。
我的阿年,如果不是因為生了病,他本應該有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
我陷入在自己的情緒里,一時之間難以自拔。
所以我並沒有注意到,在我話音落下的同時,周望野神色驟變。
向來混不吝的周家小少爺,突然一腳就踹翻旁邊的椅子。
一聲巨響後,周望野站了起來。
與我四目相對間,他眼中怒火逐漸浮,又失控掐住我脖子,眼尾一片猩紅。
他咬牙開口:「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我有些懵,我有想過他會生氣,但沒想到會如此生氣。
還有,為什麼要讓我再說一遍?
我明明說得很大聲,也很清楚,他難道是喝酒太多,耳朵也不好使了?
被掐著喉嚨的我有些難以呼吸。
但我還是艱難開口:「如果你不願意捐骨髓,那你就在最短時間內為我的阿年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
這場賭約如此盛大,圈內圈外無數人皆知,如果臨時反悔,他會被人嘲笑的。
而周望野,向來把面子看得比天大。
我就是篤定了這一點,所以我費勁掰開他掐住我脖子的手,靠在病床上大口喘著氣。
良久,我又重複了一遍:「周望野,這是你許諾我的。」
剛說完,病房門就被人推開。
我的阿年,穿著病服,唇色蒼白,急急忙忙沖了進來。
7
「眠眠,我剛聽到許醫生說你受……」
周現年的話未曾說完,就注意到了站在旁邊的周望野。
他眼底錯愕,目光在我和周望野之間來回流轉,最後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阿年……」
我有些擔憂他,剛想掀開被子下床,周現年就先一步跑過來。
他摁住我的手,又重新替我將被子蓋好。
「你受傷了,就要好好休息。你總讓我聽你的話,那這一次,你也得聽我的。」
我的阿年,說話時眼裡是藏不住的溫柔。
他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我仰頭看著他,目光在他身上打轉,心裡是止不住的擔憂。
「醫生也讓你臥床休養,你這一路跑過來,身體會不會很難受啊?」
他搖搖頭,又沖我勾唇笑了笑。
還一直被忽視的周望野,此刻卻忍不住發出一聲嗤笑。
笑聲很淺,但是在安靜的病房裡,卻格外明顯。
我忍不住偏過腦袋,和阿年一起雙雙看向他。
周望野此刻正死死盯著我,眼睛愈發的紅,漆黑的眼眸里,是難以抑制的憤怒。
仿佛,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一樣。
我也確實有些心慌。
玩這個遊戲,我一直都有瞞著周現年。
因為我知道他肯定不會同意。
但這是唯一能夠救他的辦法,哪怕他病好後會生氣,會討厭我,我也別無選擇。
只要他能活著,這就足夠了。
「周望野,我……」
「沈眠眠。」
周望野未曾給我開口的機會,並先一步打斷我的話,將目光對準周現年。
「如果我沒記錯,三個月之前,我有問過你,你說你沒有男朋友。」
那是第九十二次,周望野喝多了酒,打電話喊我去包廂。
他的小青梅笑嘻嘻地掐住我下巴。
「阿野哥哥說了,這一次的任務,就是讓你乖乖聽我的話,我讓你幹什麼你在幹什麼。」
我神色未變,只是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周望野,他對上我的目光,眼底晦澀不明。
但還是點了點頭,聲音略顯沙啞。
他說:「兩個小時內,阿月讓你幹什麼,你在幹什麼,這就是你的第九十二次任務。」
雖然我知道夏月一向討厭我。
落到她手裡,我大概會很慘,兩個小時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但我還是點了頭。
打從我玩這個遊戲開始,我就想過拋掉所有自尊,無非就是被羞辱嘛。
兩個小時,夏月玩得很開心。
她說小時候養了一隻狗,後來狗不見了,她難過了好久。
所以——
「所以你學幾聲狗叫給我聽聽,不為難你吧,眠眠?」
夏月沖我笑笑,一副無辜模樣。
而在場的其他人,聞言也只是哄堂大笑,就連周望野,嘴角也有淺淺笑意。
「汪、汪、汪……」
我面無表情地開口,聽著耳邊的譏笑聲,心口已經徹底麻木,感受不出來疼。
夏月捂著肚子笑得特別誇張,連著眼角也笑出了眼淚。
然後,他又伸手指向坐在一旁的那個男生。
「眠眠,你長得不錯,在我們這個圈子裡待了這麼久,有什么小心思,我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有的人,不是你能夠高攀的。但是咱們謝哥,對你也算是情根深種,要不你主動,親人家兩口?」
而那個被稱呼為謝哥的男生,眼睛就盯盯看著我,似乎是在等我主動。
我有做心理準備的。
他們玩得花,玩得也變態,我連命都打算不要,更別提微不足道的清白。
但是想法是一回事,可真到關鍵時刻。
腿就像灌了鉛,挪動一步都難,而我那副不情願的樣子,也讓夏月很不高興。
「你要是再不親,我就宣布你這次任務失敗,你就只能滾出群聊嘍。」
她在威脅我。
我忍不住攥緊了拳頭,還是沒控制住,莫名想哭,眼淚也不爭氣,掉了好多顆,模糊了視線,我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卻還是硬著頭皮朝他走去。
然後,周望野突然走了過來,拽著我的手腕就往包廂外走去。
我靠在走廊牆上,越想越難過,眼淚越來越多。
周望野低頭,用手指抹掉我臉上的眼淚,他的動作不算溫柔,弄得我有點疼。
但是我還是不敢動。
這群人,都是陰晴不定的性子,順從,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他嘆了口氣,一點一點將我眼淚擦乾。
然後又伸手掐住我脖子,微微抬起我下巴,我被迫仰視他。
他面無表情開口:「謝盪長得不錯,家世也好。他是真挺喜歡你,你剛才要是親上去,他是真能給你一個女朋友的位置,為什麼不願意呢?」
我說:「因為我不喜歡他。」
親吻不喜歡的人,是一種折磨,也是一種痛苦。
他當時又沉默了好一會兒。
用拇指摩擦著我的臉,又是那副陰晴不定模樣。
他問我:「那你,有男朋友嗎?」
我沒有騙他,我和阿年,可以說是親人,也是彼此喜歡,但我們不是男女朋友。
所以當時我搖了搖頭。
我準備跟他說,我雖然沒有男朋友,但是我有喜歡的人。
只是話還未曾說出口,夏月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周望野迅速鬆開我的手,沒給我開口的機會,只跟我說這次任務算我完成,讓我早點回去休息。
我迫切想要逃離,只是臨走時,我似乎聽到他們在爭吵。
不過至於為何爭執,我並不關心。
思緒回籠,此刻我看著周望野的眼神,我並不覺得我騙過他什麼。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坦誠。
周望野又沉默了一瞬,接著一腳踹向他剛才坐的椅子,發出巨大聲響後。
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我不由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又有些擔憂。
惹惱了周望野,那我的阿年還能等到合適的骨髓配型嗎?
我思緒不由有些飄遠,阿年又一次握住我的手,輕輕嘆了口氣。
「眠眠,找他沒有用的,別再為了我做這些傻事,我不想看你受傷。比起等到合適的骨髓,你在我心裡永遠都更重要。」
周現年只是認出了周望野,但並不知道我跟他之間的賭約,只當作我是義無反顧找上他,從而才受了傷。
而關於這個賭約,我也不敢告訴周現年。
只是沖他笑笑,然後緩緩伸手,將大半身子都埋入他懷裡。
很多次,我覺得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
只要能夠抱住周現年,在他的懷抱里,我就又能慢慢積攢勇氣。
他抱住我,輕輕拍著我的背。
這個下午,我倆誰也沒有再開口,只是維持著這個姿勢,給予彼此溫暖。
8
在周現年懷裡,我是說不出的安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夢裡,我又回到了從前。
我和周現年的從前。
我沒有爸媽,是個孤兒,被奶奶撿到,一點點養大。
周現年是我鄰居家的孩子。
鄰居周敏阿姨很漂亮,說話也溫溫柔柔的。
小時候的記憶里,我一直都很羨慕周現年,能夠擁有這麼好的媽媽。
我們從小相識,是最好的玩伴。
可後來,周阿姨生病了。
很嚴重很嚴重,躺在病床上,瘦得臉頰都凹了進去。
周現年就守在病房門口,瘦瘦小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裡,說不出的可憐。
那時候,奶奶都會每天多做一些飯菜,由我送到醫院。
只是周阿姨終究還是沒能熬過那個夏天。
周現年特別難過,他抱著阿姨的骨灰盒,眼裡紅紅的,看不到一點色彩。
他和我說:「眠眠,我再也沒有家了。」
我也很難過,所以我用力抱住他,我告訴他,我和奶奶,以後就是他的家人。
再然後,我們從玩伴,變成了親人。
可是奶奶年紀大了。
高三那年,這不聽話的小老太,為了能夠多給我和周現年攢一些大學學費,又悄悄出去撿瓶子,遇到了個很壞很壞的司機,醉酒駕駛,奶奶沒了。
這次輪到我,抱著奶奶的骨灰盒,崩潰大哭。
周現年一直陪在我身邊,我們是彼此唯一的家人了。
也是那一天,他告訴了我他的秘密。
他說,他是私生子。
但嚴格來說,是那個男人不好。
那個男人和周阿姨自由戀愛,周阿姨很愛他,可是那個男人騙了周阿姨。
他有很多的錢,多到能讓人為他造假結婚證。
周阿姨毫不知情,每天甜甜蜜蜜,然後又順利懷了孕,生下了周現年。
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那個男人,在周現年三個月的時候,結婚了。
這次是真的結婚證。
周阿姨受不了打擊,差點選擇跳樓,直到聽見周現年的哭聲,這個在愛里出生的孩子。
周阿姨很愛他。
所以,她跑了。
帶著孩子,偷偷搬了家,成為了我和奶奶的鄰居。
而關於從前那些過往,都被徹底掩埋。
只是有了心病,身體愈發不好,所以才會年紀輕輕就去世。
從那天起,我和周現年,再也沒有了任何秘密,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我們互相喜歡,哪怕從未說出口。
奶奶去世時,我們都已經成年,所以無需監護人。
只是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對於我們倆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我們住的房子,也只是租的。
沒有錢,日子就格外難過。
哪怕我們都考上了很好的大學,也有些看不清未來。
我還記得那晚,桌子上擺著兩份錄取通知書,我和阿年說好,無論未來多難,都要堅持。
我成績沒有他好,為了前途和未來,我選擇了另一所大學。
兩個不同的城市,連見一面都很難。
更別提我們都還要各自兼職。
所以,直到好幾個月後,我才知道周現年並沒有去上大學,而是選擇去打工。
他說:「我的眠眠,應該要有更好的未來。」
笨蛋阿年,可你才是我的未來。
大學畢業那年,我拿到了一份不錯的 offer,我以為我們的未來會逐漸變好。
阿年始終都不願意跟我確定關係。
他總說,再等一等、等一等。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覺得,現在的我能夠擁有更好的選擇,所以他不想把我禁錮在身邊,想讓我去擁抱更好的未來。
可是我的未來里必須要有他。
他不願意確定關係,也沒事,反正我們也不會分開,我也不會愛上其他人。
只要等我們的日子過得更好些。
我想,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可老天還是跟我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阿年,被查出了白血病。
骨髓配型,我沒有成功。
我有去找那個男人。
那個把自己看得極為重要的男人,毫不猶豫就拒絕了我,他說他只有一個兒子,叫周望野。
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等待骨髓配型,成功的幾率太低太低,所以但凡還有別的機會,我必須要去試一試。
所以我想了好多辦法,才得到了周望野的消息。
那一天,我站在包廂門外,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時,就聽到了這場荒唐的遊戲。
我想,這或許是老天再給我機會。
9
周望野很生氣,他覺得自己被沈眠眠給耍了。
所以他在群里發了個消息。
喊來一群朋友,打算今夜不醉不歸。
到了包廂後,他還是生氣,所以又打了個電話,讓人去查沈眠眠身邊的那個男生。
包廂里一如既往地熱鬧。
但明眼人都曉得,以前周望野最為縱容的那個小青梅夏月,不在了。
據說,是周望野使了點手段,給送出了國。
上飛機的時候,小青梅哭得很慘,口口聲聲都在質問周望野,問他為什麼會喜歡上沈眠眠。
一眾好哥們都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搭話。
畢竟,天之驕子一般的周望野,會喜歡上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實在是太可笑了。
但是周望野卻又為了沈眠眠,送走夏月,這確實耐人尋味。
一百件任務,讓圈內人都熟知了沈眠眠這個名字。
一個很是倔強的小姑娘,大家都猜她喜歡周望野,不然為什麼會這麼堅持呢?
不過,今天的周望野,似乎很不高興。
他一杯又一杯酒下肚,旁邊的幾個好兄弟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