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野曾在一次聚會中放話。
誰能為他做一百件事,他就滿足對方一個心愿。
那天,我主動走進包廂。
他把紅酒倒在地上,發布第一個命令:「跪下來,舔乾淨。」
大家面面相覷,只有我果斷下跪。
之後一年,他的要求越來越過分,幾十個參與者,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
他的朋友把我當作飯後談資。
說我目標太明確,就想藉機纏上周望野,當他名正言順的女朋友。
周望野冷笑:「我才不會喜歡上一個舔狗。」
再後來,我用一條腿為代價,完成了第一百件事。
病床前,他還是那副高高在上模樣。
「小爺我言出必行,無論你提什麼要求,我都不會拒絕。」
我難掩心中激動,小心翼翼開口。
「我想讓你捐獻骨髓,救我喜歡的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
向來混不吝的周家小少爺,失控掐住我脖子,眼尾一片猩紅。
他咬牙開口:「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1
那天,我原本是想去求周望野的。
無論什麼代價都可以。
我有做好準備的。
只是沒想到,我會在包廂門口聽到他和朋友打賭。
周望野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散漫。
他揚言:「我今天把話撂在這,誰能為我做一百件事,我就許他一個心愿。」
京城周家的小少爺,手眼通天。
他的一句承諾,輕易能讓一個家族從絕望走向巔峰。
故而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紛紛起鬨。
包廂里很快就變得熱鬧起來。
周望野還說,這場遊戲,任何人都可以參與。
這對我而言是個大好機會。
我沒有猶豫,果斷推開包廂門,走到他面前。
幾十個人擠在一塊。
你看我、我看你,眼裡都有一股勢在必得的勁。
至於周望野,他坐在沙發上,身子微微往後壓,還是那副漫不經心模樣。
冷靜看著這場鬧劇。
良久,他又懶散地掀了掀眼皮,發出一聲嗤笑。
「先說好,受不了的可以滾,不過只要退出遊戲,就絕沒有第二次機會。」
他說完,就將手裡的酒杯翻轉。
酒水灑在地上,有一些濺到了他鞋上,周望野不太高興。
他皺了皺眉,指著地上的酒漬。
「第一個命令,跪下來,把這些酒漬舔乾淨。」
大家面面相覷。
顯然,所有人都低估了周望野的惡趣味。
包廂里有一瞬間的寂靜。
周望野輕嘖一聲,剛想開口時,我撲通一下跪到他面前。
他愣住,我抬眸。
視線對上的那一刻,我輕輕點頭。
我說:「好的,我可以完成任務。」
說完,我彎下腰,一點一點舔乾淨了他鞋上的酒漬。
我以前沒怎么喝過酒。
這味道並不好,心裡有點犯噁心,但我並沒有打算半途而廢。
又跪在地上往後挪了挪。
剛想繼續時,周望野忽然伸手掐住我下巴,迫使我仰頭看他。
他眼裡閃過一絲玩味。
「叫什麼名字?」
「沈眠眠。」
他嘴裡默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眼裡染上點點笑意。
「眠眠……」
其他人也終於回過神來。
幾十個人里,大半人都紛紛跪下,擠在一起低著頭,爭先恐後。
這是我和周望野的初見。
極盡卑微。
2
自那晚之後,周望野拉了個小群,群里一共有五十八個人。
除了他和五個兄弟「裁判」外。
包括我在內,成功完成第一件事的人,有五十二位。
群名:【一百件事完成度(1%)】
很直接明了。
而我們這群人存在的意義,就是在這六個京圈小少爺感到無聊時,隨叫隨到。
換句話說,給他們逗樂子。
所以第二個任務,幾乎是隔天就發布了。
上百人的大廣場上,周望野讓人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份水彩,還有一套小丑衣服。
「小爺我最近心情很不好,就想看小丑,越滑稽越搞笑越好。」
說完,他嘴角裂出一個半大的弧度,笑容很是惡劣。
而其他五個「裁判」,也已經舉起了手機,提醒我們是直播,全國人民都看得見。
五十二個參與者中,不乏想藉此機會得到周家承諾的小家族的少爺小姐們。
之前是在保密係數很高的包廂。
跪在地上,做著一些屈辱的動作,哪怕心裡膈應,但知道傳不出去。
可現在不一樣。
直播的高清鏡頭懟在臉前,剛開播就有上萬人,甚至還貼心一人配了一個鏡頭。
那些小姐少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幾乎全選擇了放棄。
他們咬咬牙,當著周望野的面,一臉不甘地退出群聊。
但這個任務對我而言不算難。
我本來就是孤兒,沒什麼親戚朋友,臉面這東西,可要可不要。
所以我很快就開始動手。
用手機充當鏡子,迅速將水彩塗抹在臉上,然後穿上小丑衣服,儘可能將自己裝扮得滑稽可笑。
廣場人很多,許多人都圍過來看熱鬧。
我裝扮好後,就開始做一些搞怪動作,回憶著從前看過的小丑表演,還拿出了一袋氣球,依次吹好後,遞給跑過來看熱鬧的小朋友們。
五個「裁判」起先看向我時的表情,大多是一言難盡。
畢竟小丑妝,我是真的不會畫,但沒關係,只要能讓他們笑就行。
我賣力表演,也有偷偷轉身注意周望野的神情。
他眼裡帶著一絲玩味,應當時心情還不錯,所以我大著膽子將其中一個氣球遞給他。
他順手接過,又掃了我一眼:「你叫什麼來著?」
他記不得我的名字,這很正常。
不過沒關係,總有一天能記住的,因為我一定會成為最後的贏家。
所以我又一次恭敬開口:「我叫沈眠眠。」
他「哦」了一聲,嘴角笑容幅度變大了些,然後沖我點點頭。
「沈眠眠,你合格了。」
此話一出,場內還在猶豫的其他參與者,也都紛紛深吸一口氣,開始往臉上抹油彩。
搞怪、扮丑,還有少爺們的哄堂大笑。
割裂至極。
而這一次的任務結束後,群里就只剩下三十五個人了。
3
人數驟減,周望野和那五個「裁判」很興奮。
又覺得這樣玩不夠刺激。
所以第三個任務,是讓我們去隔壁市的一座山上,待滿二十四小時。
那山道路崎嶇,常年有迷霧。
以前還傳出野獸咬人的新聞。
總之,這一次玩得有點大,稍有不慎就會丟命的那種。
「還是老規矩,想要退出的,就自己退群。我會給你們每人發一塊手錶,手錶里有定位,如果堅持不下去,可以按一下那個紅色按鈕,我會派人接你們出來。」
「但我醜話說在前頭,這山上有野獸,還有很多陷阱,你們未必能夠活著出來。」
「所以,考慮好再決定要不要繼續這個遊戲。」
說完後,周望野大步走到我面前,又沖我惡劣笑笑。
「沈眠眠,這次我記住你名字了,怎麼樣,還敢繼續玩嗎?」
我點頭,直接從他手裡拿過手錶。
「我絕不退出。」
說完,我就將手錶戴好,然後摁下倒計時,接著一步步走進深山裡。
或許是剛下過雨,山路有些潮濕,越往裡走,霧氣就越重。
可五位「裁判」有言在先。
他們說,必須走過深山最中心處,否則就算沒完成任務,會被直接踢出群。
所以我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幾個小時過去,天色一點點變得昏暗,四周寂靜卻又不寂靜。
偶有一些嘶吼聲傳來。
有時,我也會聽見別人因害怕而尖叫的聲音。
抑或是低聲哭泣。
在這個夜晚,各種聲音都有,很可怕的。
其實結伴或許會更安全,但在這場遊戲里,彼此都是競爭者。
比起吃人野獸,人心似乎更可怕。
所以沒有人選擇結伴前行,而我也只能咬著牙,一步步到達打卡點,然後努力為自己尋找一個較為安全的地方,將這剩下的十幾個小時捱掉。
但天太黑了。
山路本來就不好走,藏在各種雜草灌木叢中的陷阱,更是避無可避。
所以當我一頭栽進去的時候。
我是真的沒防備。
腳腕很疼,應當是被竹尖劃破,刺骨的痛,還能夠聞見很濃重的血腥味。
說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但沒辦法,沒時間給我哭,我只能脫下外套,先簡單將傷口包裹住。
陷阱挖得太深,我用了好久時間才終於爬上去。
一瘸一拐,一步步下山,在二十四小時結束後的第三個小時,艷陽高照的中午。
我終於走到了深山入口處。
彼時,周望野正坐在房車裡,和他幾個朋友在打牌。
我拐著棍子走到房車門口,就能感受到一股清涼氣息,我朝裡面望了望,房車裡的空間很大,桌子上擺了紅酒,還有各種水果,很是愜意。
周望野一眼就看見了我。
他將手裡的牌丟在桌子上,然後走下了車,低頭看著我腳踝處的傷。
白色的褲子被鮮血染紅,傷口看起來也很是猙獰。
有醫生在旁邊守著,所以我迅速被安排處理傷口,周望野就站在我旁邊,若有所思。
他問我:「沈眠眠,你就這麼希望我能滿足你一個心愿啊?」
我點頭:「是,我很需要這個心愿。」
因為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周望野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眼神定定地看向我,忽然又發出一抹嗤笑。
接著,他轉身上了房車,徹底隔絕外界。
很明顯,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4
而這次之後,群里人數又一次銳減,只剩下不到十五個人。
第四次任務、第五次、第六次……直到第三十二次任務頒布。
那個同我一起堅持了很久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退出了群聊。
他嘆了口氣,又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小姑娘,你比我還犟。」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第二十五次後,群里就只剩一下八個人。
五個裁判,再加一個周望野。
只有兩個參與者。
而如今,參與者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也正因如此。
包括我周望野在內的六個人,都已經熟知我的名字,也會將我帶入他們的圈子。
當然,是為了拿我取樂。
整整一年時間,他們想出了無數能夠摧毀人自尊的遊戲。
下跪、艷舞,跳海,還有很多。
總之,這一年我進醫院,都至少進了十幾回,身上留下了數十道疤痕。
我完成第六十八個任務時,還差點沒了命。
在醫院躺了兩個月,但周望野一個電話,我又急匆匆趕去了夜總會。
一群公子哥在包廂里談天說地。
他們有說到我——周望野身邊一個死犟的舔狗。
還說我能堅持這麼久,是因為我的目標足夠明確,就是想趁這段時間纏上周望野,想藉助這個機會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女朋友。
而他們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是因為周望野的身份,的確是讓人眼紅。
周家的小少爺,說一句天之驕子也不為過。
而他將這個遊戲玩得人盡皆知,又在眾人面前放話,說什麼心愿都可以。
故而,大家都知道該如何利益最大化。
所以他們也不介意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我。
只要我是個女的,和他沒有過分的年齡差,在他們眼裡,就一定會肖想周家少奶奶的身份。
對此,我心裡是有些忐忑的。
我害怕流言太多,周望野會因此提前結束這個遊戲。
所幸,我有聽見他說:「你們把我當什麼?我是可能會喜歡舔狗的人嗎?」
嗯……周望野看不起我,更別說喜歡我了。
我突然就安心了。
所以我大大方方推開門,一眼撞進周望野眼裡,他有些愣住,眨了眨眼後。
他問我:「有聽見什麼嗎?」
我搖頭:「沒有。」
除非是嫌命長,才會承認自己從頭聽到尾。
周望野當時嗯了一聲。
又沖我招招手,看著心情還不錯,所以第六十九個任務,他說可以讓我輕鬆些。
我乖巧走到他身邊,接過他手裡的酒杯。
他說:「眠眠,喂我喝酒。」
這個任務,確實很輕鬆,不用傷筋動骨,也不會因為被迫躺在醫院而浪費更多時間。
所以我有些藏不住臉上的笑。
周玄野也跟著笑:「喂我喝酒,就這麼開心?」
我猛猛點頭。
能不開心嗎?畢竟任務這麼簡單,不會受傷流血,也不會尊嚴盡失。
我是人,只要是人,這怎麼可能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自尊呢?
只不過有些東西,比尊嚴更重要罷了。
那一天,周望野喝了好多酒,眼尾泛著些許猩紅,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幽深。
他說:「眠眠,就算你最後能完成任務,你也該知道有些東西,不是你能肖想的。」
說話間,他伸手拂過我臉頰,痒痒的。
我點頭,說不會。
從一開始,我對於我想要的東西,就從未變過。
我也能夠聽得懂周望野的暗示。
他在說——沈眠眠,你配不上我的。
幸好,我也從未肖想過他。
5
因為這個遊戲,我和周望野算是越來越熟悉。
一年時間裡,大半都跟在他身後跑,他也姑且把我當作了一個暫時的朋友。
只是每次都還不忘告誡我,別喜歡他、別喜歡他。
因為,他看不上我。
我每次都說好,一開始他還算高興,覺得我挺懂事。
可後來漸漸就沒那麼高興了。
他會掐著我的臉,皮笑肉不笑,然後說:「眠眠,你還真是聽話啊。」
能不聽話嗎?
群聊的名字已經到了【一百件事完成度(99%)】
只差臨門一腳了。
我很快、很快就能夠得到他的承諾,再提出我的訴求。
我甚至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動。
翹首以盼,等著他哪天興致到來,發布最後一個任務。
這一天也還不算太晚。
除夕夜,接到他電話時,我其實不太想去的。
因為這一天太特殊了。
但周望野似乎情緒很不好,只說了一句如果我不去,那他就會直接宣告遊戲結束。
所以我只能坐三個小時的車,快速來到他指定的位置。
一個很大的城堡。
他之前也有帶我來過,他說這是他十八歲的生日禮物,不算太喜歡,但也是爸媽心意。
那時候我就在想:
人與人之間,哪怕血脈相連,原來也會如此天壤之別。
有人擁有一整座城堡,也還是說不喜歡。
也有人只能守著小小的一間破舊屋子,吃不飽穿不暖,但依舊溫柔堅韌。
思緒回籠,我看著走在我面前的周望野。
我問他:「你找我來,是要發布最後一個任務嗎?」
他腳步一頓,隨即轉身看我,眼裡似乎有些怒氣,又似乎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伸手,掐著我的下巴,食指使勁碾壓。
他說:「沈眠眠,就這麼想許願嗎?」
「想。」
做夢都想。
周望野又沉默了好久,低垂著眼眸,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緒。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緩緩抬眸,眼裡含著些許惡趣味,然後直接取下脖子上的一塊玉牌。
他當著我的面,將那塊玉牌丟進旁邊的湖裡。
「眠眠,這塊玉牌是我的護身符,對我很重要,你能為我把它找到嗎?」
我轉身看了一眼身旁的湖。
我有說過,今晚是除夕夜,而我們處在北方,冬天本就是大雪紛飛的日子。
天氣真的很冷很冷。
大多湖面會結冰,哪怕是不結冰,湖水也會特別冷。
更別提湖太大,他拋的速度也足夠快。
我只能鎖定一個大致的方向,但無異於大海撈針,機會渺茫。
可我還是點了點頭。
我說:「好,我會為你找到的。」
我脫下厚重的羽絨服外套,我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跳進了湖裡。
一如我所料,湖水徹骨寒冷,幾乎要將我整個人凍僵了。
周望野就站在湖邊,眼睛定定地看著我,他眼裡似乎有些情緒在翻湧。
好半晌才開口:「找不到也沒關係,那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彼時,我不小心嗆了一口,喉嚨火辣辣的痛,但我還是搖頭。
「不,我一定會找到的。」
已經到了最後一步,我絕不可能半途而廢。
所以,我要深吸一口氣,扎進湖底,到處去尋找那塊玉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找了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