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放鬆,那裡什麼都沒有。」他總是不厭其煩地重複,語氣溫和卻篤定。
起初,我深信不疑。我認為是自己病了,給他添了麻煩,內心充滿了愧疚和對他的依賴。
直到有一次,我因為看到浴室鏡面上浮現出的血手印而嚇得崩潰大哭,他趕來後,先是擁抱我,然後去檢查鏡子。
在他轉身用抹布擦拭那根本不存在的「血手印」時,我透過朦朧的淚眼,似乎捕捉到他嘴角那一閃而過的弧度。
我看著他將擦拭乾凈的鏡子轉向我,臉上重新掛上溫柔耐心的面具:「看,什麼都沒有。乖,別哭了。」
我止住了哭泣,依偎在他懷裡,心臟卻一點點沉下去。
3.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瘋狂生長。
趙成依舊扮演著完美丈夫的角色,無微不至,耐心包容。但我開始下意識地觀察他,捕捉他言行舉止中任何一絲不和諧的細節。
我發現他偶爾會在我「見鬼」後,背對著我,嘴角勾起一絲轉瞬即逝的、難以察覺的弧度。
我發現他對我吃的「安神藥」格外上心,每次都親自取用,瓶子也放在他書房的抽屜里。
一次,他酒後睡得很沉。我悄悄拿到他的鑰匙,打開了那個上鎖的抽屜。
裡面不僅有那瓶「安神藥」,還有幾份摺疊整齊的文件,紙張的邊緣有些磨損,顯然被反覆翻閱過。
我拿起最上面一份。
《精神疾病司法鑑定流程與評定標準(最新版)》。
我快速翻動,觸目驚心的是,上面用亮黃色的螢光筆,醒目地標記出了諸多條款——「持續性幻覺」、「關係妄想/被害妄想」、「社會功能嚴重受損」、「無自知力」等等。
旁邊甚至還有細密的注釋:「需至少持續一個月」、「證人證言關鍵」、「藥物影響需排除」……
放在下面的,是一份我的高額人身意外險保單,受益人是他的名字。生效日期,赫然在我們領取結婚證的一周之後!
我幾乎拿不穩那薄薄的幾張紙。他為我買了一份巨額意外險,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而生效日期,距離我們搬進這棟「鬧鬼」的別墅,只有短短一個多月!
最後一份,是這棟別墅的詳細建築平面圖和管線圖。圖紙上,用紅色的記號筆,在許多地方做了清晰的標記和簡短的注釋。那些注釋,像一把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所有困惑的鎖:
「主臥空調出風口——異響源?可連接隱藏音箱。」
「走廊轉角(東)——光影投射最佳位,利用對面窗戶月光/路燈。」
「樓梯下方儲物間——視線死角,可放置低頻聲波發生器?」
「主臥浴室鏡——特殊塗層?需測試水汽凝結效果。」旁邊畫了一個簡單的血手印草圖。
「閣樓入口——遙控裝置,製造腳步聲。」
「電路總閘——可控時段短路,製造燈光閃爍。」
「客房內壁——中空結構,可藏匿設備或製造敲擊聲。」
……
一瞬間,天旋地轉。
真相如同冰水,兜頭澆下,讓我四肢冰涼。
沒有鬼。
從來就沒有。
有的,只是一個處心積慮、想要將我逼瘋,從而合法奪取遺產,甚至可能讓我「被意外死亡」的丈夫。
那些他看不見的「鬼影」,那些他聽不到的「怪聲」,全是他精心設計的騙局!
這棟他為我打造的「愛巢」,從一開始就是一座針對我的、華麗的屠宰場!
那些深夜的女人哭泣,是隱藏的音箱;鏡中的血手印,是特殊的化學塗層遇水汽反應;走廊的白影,是精心計算過的光影投射;閣樓的腳步聲,是遙控裝置;莫名的腐臭味,可能是某種化學製劑……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為的!是一場處心積慮、精心策劃的騙局!
而這騙局的設計者和執行者,就是我身邊這個同床共枕、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丈夫,趙成!
他利用我的信任,利用我對失去父母的恐懼和內心深處的不安全感,一步步將我引向他預設的陷阱——一個「精神失常」的結論。
他想要的,不僅僅是控制我,不僅僅是我父母留下的巨額遺產,他甚至為我的「意外」死亡提前買好了單!
恐懼和憤怒在胸腔里衝撞,幾乎要炸開。但我知道,我不能慌。
我擦乾眼淚,小心翼翼地抹去我動過的一切痕跡,看著鏡子裡自己蒼白卻異常冷靜的臉,深吸一口氣。
趙成,你想玩這場恐怖遊戲?好。我陪你玩到底。只是,遊戲規則該由我來定了。
我倒要看看,最後被逼瘋的會是誰。
4.
我依舊是那個「脆弱」的、需要保護的沈夏。
我繼續「看見」那些他為我準備的「鬼」,表演著驚恐和依賴。我按時「服用」他給的「安神藥」,對他投去充滿感激和愛意的目光。
同時,我開始了我的反擊。
他睡前有吃維生素的習慣,於是我偷偷換掉了他抽屜里那瓶維生素,換成了外觀一模一樣、但作用截然不同的藥物——它們會讓人精神亢奮、神經敏感、更容易產生幻覺和妄想。我小心把控著劑量,確保效果緩慢顯現。
再加上我做了一些布置,在我假裝被嚇到的同時,趙成發現我看到的景象中多了一些他也能看到、卻並不是他安排的場景。
我開始「無意中」向他提起,我查了這別墅的歷史,聽說幾十年前這裡有個女傭弔死在閣樓,死時穿著白裙子,眼睛是紅色的。我描述得繪聲繪色,仿佛親眼所見。
趙成起初只是敷衍地安慰我,說我胡思亂想。
但漸漸地,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那裡面除了慣有的「擔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和不安。
當我再一次提起別墅的傳說的時候,「別瞎想!」他打斷我,語氣有些生硬,「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傳聞,當不得真。」但他端著水杯的手指,卻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我的「病情」開始變得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我會對他展露笑顏,仿佛真的在好轉;壞的時候,我依舊會「見鬼」,會顫抖,會依賴他的懷抱。
我像一個最敬業的演員,精準地掌控著節奏,既讓他覺得計劃在穩步推進,又不至於讓他過早失去耐心或產生警惕。
而趙成,在持續服用我替換的「維生素」後,一些細微的變化開始在他身上顯現。
他變得比以往更容易煩躁,有時會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擊桌面,頻率快而雜亂。
他的睡眠似乎也受到了影響,早上醒來時,眼底偶爾會帶著一絲疲憊的紅血絲。
有一次,他甚至在我「描述」完一個並不存在的「鬼影」後,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低聲嘟囔了一句:「怎麼好像……我也有點眼花……」
那一刻,我知道,時間快到了。
5.
一天晚上,我們坐在客廳看電視。我忽然指著落地窗外,聲音發顫:「老公……外面……剛才好像有個紅眼睛的東西飄過去……」
趙成下意識地朝窗外看去。
院子裡夜色濃重,樹影搖曳。
突然,一個模糊的、散發著微弱紅光的亮點,在遠處的灌木叢後極快地閃動了一下,隨即消失。
趙成的身體猛地僵住,臉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窗外依舊只有寂靜的夜色。
「你看花眼了吧。」他轉回頭,語氣有些生硬,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試圖掩飾那一瞬間的失態。
「沒有!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紅色的,亮得嚇人,像活的一樣在動!」我用力搖頭,眼淚適時地在眼眶中匯聚,泫然欲泣,整個人仿佛受驚的小獸般向他懷裡縮去,尋求著根本不存在的庇護,「它……它是不是進來了?」
就在他深吸一口氣,準備用更嚴厲的語氣「糾正」我的「幻覺」時,在靠近別墅圍牆那片灌木叢深處,一個猩紅色光點驟然閃爍了一下!那紅光極其短暫,但它出現的方位,恰好與我剛才所指,分毫不差!
趙成已經到了嘴邊的呵斥,硬生生被卡在了喉嚨里!他的瞳孔在那一刻放大到極致,臉上血色盡褪,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蒼白。
他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擊中,身體猛地向後一彈,脊背重重撞在沙發靠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趙成死死地瞪著那片已然恢復死寂黑暗的灌木叢,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
他猛地抬手,用力揉搓著自己的眼睛,下一刻,他幾乎是踉蹌著從沙發上跳起來,一個箭步衝到窗前,整張臉幾乎要貼在冰冷的玻璃上,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瘋狂地掃視著窗外的每一寸土地。
然而,窗外依舊只有沉沉的夜色和固執地亮著的地燈。
「你也看到了……對不對?這次不是我一個人看到的,對不對?」我在他身後,用帶著哭腔和一絲「劫後餘生」般求證的語氣,怯怯地發聲,完美扮演著一個被共同經歷的恐怖事件嚇破膽,卻又因有人「見證」而稍感安慰的妻子。
趙成緩緩地轉過身,他看向我的眼神複雜到了極點。
「可能……可能是誰家的遙控車燈……或者,是反射?對,一定是光線的反射……」他艱難地尋找著解釋,聲音乾澀沙啞,與其說是在說服我,不如說是在拚命說服他自己。但那理由,連他自己聽起來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遙控車……會飛到灌木叢那麼高的地方嗎?而且,那光是紅的,好紅……」我適時地、弱弱地補上一句,輕易戳破了他脆弱的自我欺騙。
他徹底沉默了,接著煩躁地低吼一聲,用力抓了一把頭髮,轉身大步走向酒櫃,幾乎是粗暴地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仰頭一飲而盡。
那一晚,別墅里瀰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緊繃氣氛。趙成沒有再試圖「安撫」我,他只是沉默地坐在沙發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眼神時不時地飄向那面落地窗,充滿了警惕與不安。他甚至起身去檢查了所有窗戶的鎖扣。
而我,依舊蜷縮在沙發的角落,扮演著那個驚魂未定的妻子,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得幾乎沒有弧度的笑意。
6.
趙成變得愈發沉默,眼神時常飄忽不定,帶著一種驚弓之鳥般的警惕。他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但效率似乎大打折扣,我幾次「無意中」經過,都看到他對著電腦螢幕發獃,或者煩躁地揉著太陽穴。
夜裡,他睡得更不安穩,有時會突然驚醒,打開床頭燈,目光警惕地掃視房間的每個角落,呼吸急促,直到確認「安全」,才重新躺下,但那緊繃的神經卻久久無法放鬆。
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我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抱著膝蓋,身體微微發抖,這次不全是演技,惡劣的天氣確實讓人心悸。趙成坐在另一側,手裡拿著一本商業雜誌,卻一頁也未翻動,他的注意力顯然不在書上,耳朵豎著,捕捉著屋外的每一絲異響。
「嗚……嗚嗚……」
果然,隱藏的音箱開始工作了,那淒切的女子哭聲夾雜在風雨聲中,變得更加飄忽、真實,仿佛真的有一個冤魂在別墅外徘徊。
我適時地發出一聲低泣,將臉埋進膝蓋:「又來了……她又來了……」
趙成的身體僵了一下,雜誌從他手中滑落。他沒有像以前那樣立刻過來安慰我,反而厲聲喝道:「別聽!是風聲!是風灌進縫隙的聲音!」他的聲音很大,像是在對抗那哭聲,也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就在這時,「哐當」一聲巨響從二樓傳來!像是有什麼重物砸在了地板上。
趙成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臉色煞白:「什麼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