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來!」他對著警察嘶吼,「都別過來!放我走!」
瞬間尖叫聲四起,人群推搡著向後退去。
傅承將我挾持在懷裡,在我耳邊惡狠狠地威脅著,「要麼,跟我一起走。」
「要麼,我們今天就一塊死在這裡!」
「時瑾我早就告訴過你,你永遠不可能脫離我的掌心。你是死是活,都必須是我的人!」
我被他緊緊地錮著,動彈不得。
玻璃碎片又往裡送了一分,我的脖子上馬上滲出血珠。
我沉默半晌後才平靜開口,「傅承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挾持我,已經構成了對我的生命威脅?」
「在這種情況下,我無論做什麼,都算是正當防衛。」
8
傅承怔住了,似乎沒反應過來我為什麼會突然說這個。
就是現在!
趁他分神時,我猛地抬起手肘狠狠撞向他的腹部。
趁他吃痛彎腰的瞬間,我反手奪過了他手裡的那塊玻璃碎片。
沒有絲毫猶豫。
我握著碎片的手,徑直划過了他的喉嚨。
傅承的眼睛猛地睜大,他難以置信地用手捂著自己的脖子。
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洶湧而出。
隨後便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抽搐幾下就再也沒有了動靜。
送到醫院時他已經失血過多,最終搶救無效。
而我因為正當防衛,被判無責。
傅承死後,傅氏集團陷入了一片混亂。
在傅宴舊部的支持下,我接手了這個爛攤子。
我拋售了所有不必要的產業,遣散了傅承安插進來的所有人員,用了整整半年才把公司拉回正軌。
從此,我的人生里只剩下了工作。
我用瘋狂工作來麻痹自己,來填滿沒有傅宴的這些日子。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又是一年。
我生日那天,我推掉了所有的應酬,獨自一人驅車來到了傅宴的墓前。
墓碑上是他年輕時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笑得張揚又燦爛,是我初見他的模樣。
我把一束白菊輕輕放在墓碑前,蹲下身用手拂去碑上的塵土。
「傅宴,我來看你了。」
「今天是我生日,我又老了一歲。」
「可我真的好累啊……」
我靠著墓碑,話沒說完,眼淚就先砸了下來。
「你說你,怎麼就那麼自私呢?什麼事都自己做主,什麼事都自己扛著。」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憑什麼就這麼拋下我一個人?」
一個聲音冷不丁在身後響起。
「他讓你好好活著,不是讓你來這裡尋死覓活的。」
我回頭,看到時薇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後。
她穿著一身黑衣,手裡也捧著白菊。
幾年不見,她看起來憔悴了很多,再也沒有了當年的盛氣凌人。
我別開臉,「用不著你管。」
時薇沒有跟我爭辯,她只是沉默地將手裡的白菊放在傅宴的墓前,然後從包里拿出了一個 U 盤遞給我。
「這裡面,有傅宴留給你的東西。」
我愣住了。
時薇看著我,苦澀地笑了笑。
「其實他交代過,如果你永遠不知道真相,就永遠不要把這個東西交給你。他說,他希望你永遠開開心心地活著,不要有任何負擔。」
「本來,我也不想給你的。我覺得,你配不上他的深愛。」
「可是……」她頓了頓,看著我,「當我看到你為他做的這一切之後,我覺得……我還是該把這個給你。」
我幾乎是飛奔著回了家。
我衝進書房,抖著手將 U 盤插進電腦。
裡面只有一個視頻文件。
我點開了它。
視頻的背景,是在醫院的病房裡。
傅宴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因為化療,他頭髮都掉光了。
他侷促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對著鏡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定……嚇到你了吧?」
9
他的聲音很虛弱,卻依舊溫柔。
「一開始我本不想錄這個視頻的,可是……」
他臉上的笑意淡去,「我還是太自私了,總想在生命的最後,給你留下點什麼。」
「如果你永遠都不知道那些事的真相,那這段視頻,可能就永遠都不會到你的手上,我希望你……能一直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
他看著鏡頭,眼神里充滿了愛意和不舍。
「阿瑾,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大學的圖書館。你當時為了找一本資料爬上了很高的梯子,結果一腳踩空摔了下來,正好砸在我身上。」
「那時候我就在想,這姑娘怎麼這麼冒失,又這麼……可愛。」
「後來我們在一起八年,這八年……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我每天都在想,等我們結了婚,要生一個像你一樣可愛的女兒……」
他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可是,老天爺好像不太喜歡我。在我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的時候,它給了我一個天大的玩笑。」
「查出病的時候我真的很痛苦,很絕望。我怕你看到我難看的樣子,怕你為我擔心,更怕……拖累你。」
「所以,我找了時薇給你演了那出戲,只有這樣你才能對我徹底死心。看到你轉身衝進大雨里,可是我不能追上去,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走遠。」
「後來……我無意中發現你回國做了臨終關懷師,我當時真的又驚又喜。我急急忙忙找人做了個假病歷,就為了能有一個藉口把你叫到我身邊,再看看你。」
視頻的最後,他對著鏡頭扯出一個笑。
「阿瑾,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著。」
「忘了我,找一個愛你的人,結婚,生子,幸福地過完這一生。」
視頻結束了,我趴在桌子上放聲大哭。
此後的幾十年,我終生未嫁。
我把傅氏集團打理得井井有條,讓它成為了行業內的翹楚。
我做了很多慈善,以他的名義建了很多學校和醫院。
我想,這大概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
我活得越來越像他,果決,冷靜,雷厲風行。
只是在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我會一遍遍地看那段視頻,看著螢幕里那個蒼白虛弱的男人,一遍遍地對我說要好好活著。
我答應了他,好好地活著。
帶著對他的思念和無盡的悔恨,活到了白髮蒼蒼。
在我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我委託律師將我所有的財產捐贈出去,只留下了一個要求。
將我埋葬在傅宴的旁邊。
生時無法相守,死後,總能相伴。
……
意識沉入黑暗,又被一束光喚醒。
我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條霧蒙蒙的路上。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變回了年輕時的模樣。
旁邊有個穿著古代官服的鬼差,拿著一本冊子看了看,問我,「可是時瑾?」
我疑惑地點了點頭。
鬼差長舒一口氣,用手給我指了指前方。
「你可算來了。」
「那個人,等你很久了。」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路的盡頭,霧氣繚繞中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我欣慰一笑,提起裙擺朝著那個熟悉的人影,用盡全力跑了過去。
傅宴。
我來了。
10
我撲進他懷裡。
傅宴用力抱緊我,我伸手顫抖著撫上他的臉。
是我刻在心上想了半生的模樣。
他穿著我最喜歡的白襯衫,站在黃泉路的盡頭,肯定等了我很久很久。
「我來了。」我哭著出聲。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我等了你很久。」
就在這時,一陣鐵鏈拖地的聲音傳來,夾雜著幾聲呵斥。
「走快點!磨磨蹭蹭的!」
我從傅宴懷裡抬起頭,看到兩個青面獠牙的鬼差正押著一個魂魄走過來。
那個魂魄穿著一身被撕得破破爛爛的西裝,頭髮凌亂。
是傅承。
當他看清傅宴和我時, 先是震驚, 隨即整張臉變得扭曲。
「喲, 這不是我那死鬼弟弟和害死我的渣女嗎?怎麼, 死了都要在黃泉路上秀恩愛,真是噁心。」
我看著他, 胸中的恨意再次翻湧。
「滾。」傅宴沖他吼道。
傅承卻笑得肆無忌憚, 「滾?傅宴,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傅氏集團的董事長?你現在跟我一樣,不過是個孤魂野鬼!」
我從傅宴身後走了出來。
看著傅承那張不知悔改的臉,心中積壓了半生的恨意和怒火, 在這一刻徹底按捺不住。
我快步上前,衝著他揚起手。
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啪!』
傅承被打得偏過頭, 臉上瞬間浮起一個巴掌印。
他瞪著我,「你敢打我?!」
回答他的是傅宴的拳頭。
傅宴不知何時已經沖了過來,一把揪住傅承的衣領,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他肚子上。
傅承痛得弓下身子, 乾嘔起來。
傅宴沒有停手。
他拽著傅承的頭髮逼他抬起頭,然後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臉上。
傅承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鼻血和著口水橫飛。
「住⼿……傅宴……我是你哥……」
傅宴的動作頓了⼀下。
我⾛上前,抬腳狠狠踹在他的膝蓋上。
他慘叫一聲, 跪倒在地。
「你也配當他哥?」
我揪住他的頭髮, 把他的臉按在地上來回摩擦。
「你害他的時候怎麼沒想過他是你弟弟?」
「傅承,你這種⼈就該下十⼋層地獄,永世不得超⽣!」
他開始哭喊,求饒, 咒罵。
許久,我才抬起腳。
那兩個鬼差走上前,拖著傅承的腳踝把他拽⾛。
「⾏了,鬧夠了就上路吧。」
⼀個⻤差不耐煩地朝著傅承身上啐了⼀口,「這種貨色, 下輩子就投個畜生道,讓他好好嘗嘗被⼈欺凌的滋味。」
傅承被拖走了, 哭喊聲和咒罵聲越來越遠,直⾄消失。
⻩泉路上,⼜只剩下我和傅宴。
他捧起我的臉, 替我擦乾眼淚。
「不哭了。」
「都過去了。」
我點了點頭。
「走吧。」他牽起我的手,「我們該上路了。」
我跟著他, 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橋頭, 一個慈眉善目的⽼婆婆正在給過往的魂魄分發湯藥。
傅宴接過湯,遞了一碗給我。
我們相視⼀笑,仿佛有千言萬語, ⼜仿佛什麼都不⽤說。
我端起碗正要喝,卻聽見他忽然叫我, 「阿瑾。」
我抬起頭。
「下輩⼦, 」他看著我,「換我先找到你。」
我的眼眶⼀熱。
我⽤力點頭, 「好。」
「不許再把我推開。」
「不許……」
「不許再讓我等你那麼久。」
「好。」
我們舉起碗,輕輕碰了⼀下。
然後,一飲而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