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更多人來說,年度十佳是讓自己家族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必要資源。
這樣的獎項,雖然在考核標準里沒有提及家世,但這是一項潛規則。
即使我是會長,也無法打破貴族對於名額的壟斷。
或者說沒必要為了一個獎項去和那麼多貴族作對。
所以這樣的榮譽,是不可能落在被特招進來的方知許身上的。
方知許是個聰明人。
他不會無緣無故和我提這樣的要求。
我笑吟吟地看著他:「方同學,哪怕我給你這份申請表,你應該明白,我們的全校公投,你不可能出線。」
我的話十分直白。
方知許應該知道沒人會給他投票。
哪怕學院裡他的人際關係不錯,有一些女生也表達過對他的傾慕,甚至為此爭風吃醋,但是她們沒有一個會給他投票。
不會就是不會。
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那些就是我的事了。」他微笑,「如果這一點都無法做到,我也不會來找會長。」
我沒說話。
我雖然點出了這一點,卻沒有直接拒絕他。
沒有直接拒絕,已經代表了我的態度。
我是伊連的學生會長,在伊連這樣自由度極高的院校,學生會擁有和校委會平起平坐的權利。
方知許要的是申請表,但如果沒有我,初選時他的申請表不會被看一眼,就會直接被刷掉。
他要的是一個通過初選的機會。
但是我憑什麼給他這個機會呢?
我只是看著方知許。
這是一場無聲的對峙。
方知許很快就服軟,幾乎不假思索。
他單刀直入,直接拋出自己的籌碼:「會長,特招會的就業協議還沒簽。」
各個家族之間關係盤根錯節,中高層的技術管理人員都有自己的背景。
沈家不同。
我爸媽最喜歡培養家世背景乾淨的學生。
也許是因為他們也曾是毫無背景的普通人,是憑藉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我進伊連學院,當上這個學生會長,其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沈氏集團的人才吸納。
伊連是全國最好的院校,特招生更是優中選優。
其實除了蘇欣悅,我還沒見過一個笨人。
特招會由特招生組成,也有自己的理事人,就是方知許。
他既然這麼說了,那就說明特招會的其他人都同意了這個決定。
我抬眼,語氣饒有興致:「包括你嗎?」
方知許那雙形狀漂亮的眼睛平時總是彎成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顯得親切溫柔,有種清風霽月的少年氣。
但當他不笑的時候,眼尾微揚,目光明亮卻不清澈,像是一池幽深的水。
讓人想起「霧靄沉沉楚天闊」那句詩。
他說:「包括我。」
(06)
遊學結束,我回了沈家一趟。
我爸聽說我來了,特意親自下廚,給我做了一大桌子菜。
飯桌上,繼母蘇瑩依舊是溫婉少言的模樣,蘇欣悅也還是裝得乖巧,好像完全沒有和我在遊學時候的齟齬。
但我能聽見她在心底對我的咒罵。
【在學校不夠,還要來這裡膈應我!】
我看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父親,今年的年度十佳我想要你推薦一個人。」
蘇欣悅表情一滯。
【年度十佳?沈嘉穗不是每年都是年度之星嗎?她想推薦誰?】
蘇欣悅雖然是我爸的繼女,但是和沈氏毫無關係。
我父母離婚是和平分手,他們都做過約定,這輩子只有我一個孩子,所有東西都必須留給我。
我爸娶的第二個妻子蘇瑩是那種家世平平的小家碧玉,對我也規規矩矩的,從沒想過插手沈氏集團的事情。
所以蘇欣悅至今都沒改姓。
「哦?」我爸態度認真了些,「誰?」
「特招會的理事人,方知許。」
【方知許?年度十佳?女二果然還是喜歡上了男主!】蘇欣悅的腦子飛速運轉,【那說明相關的劇情很快就要開始了,有關她那些表里不一的證據我得提前去搜集,在頒獎典禮上放出來。】
我:「……」
不太想繼續看這個不太聰明的繼妹,我偏過頭。
我爸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方知許,今年給他頒過幾次獎了,確實是個很有本事的年輕人。」
有些話不需要明說。
畢竟我是他的繼承人。
他拍拍我的肩膀:「畢業後沈氏就要交給你了,這些事我相信你都能做好。」
聽到這句話,蘇瑩都沒什麼反應,蘇欣悅卻急了。
「可惜方知許他家境不好。」蘇欣悅跟著搶話,「我看姐姐平時就對他照顧有加,這次還特意要推薦他,別人聽見了會不會覺得不太好啊?」
她的話音一落,滿屋寂靜。
蘇瑩皺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蘇欣悅一眼,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語氣帶著責怪:「你叔叔和大小姐談事情,你插嘴做什麼,別坐這裡了,回房間。」
蘇欣悅想掙脫,卻掙脫不了,被自己母親拖走了。
我看著蘇瑩綢緞睡衣下微微隆起的肌肉線條,微笑道:「蘇姨功力不減。」
蘇瑩曾經是單槓運動員,雖然不是國家隊,肌肉力量也不容小覷。
我爸沉吟片刻:「我已經和你蘇姨商量好了,蘇欣悅畢業後絕對不能留在京市。你打算把她送去哪裡?」
我有些意外,但不多。
「再說吧。」我想了想,「蘇姨人不錯,還是別把蘇欣悅丟國外了。」
畢竟她那滿是情情愛愛和傻白甜劇情的腦子,我都怕她去了國外幻想什麼英俊霸道的軍火商和毒販愛上我。
到時候直接被人拿槍崩了腦子,也不太好和蘇姨交代。
(07)
伊連學院權力下放,一半事務都由學生自治。
我日常也要去學生會處理事務。
陳之行直屬於我,也算半個副會長,一般都會陪在我身邊,比如今天。
各部長彙報工作完畢,再查閱一遍學生信箱,我微微皺眉。
伊連不是純粹的貴族學院。
階級差異體現在平常的所有事務中,不可避免地會產生許多矛盾。
比如霸凌。
不需要肉體傷害,孤立就是最簡單的精神折磨。
我當上會長後,整個伊連很少再出現這樣的情況。
但年年有新生,其中總有桀驁不馴者,不知天高地厚,視規則於無物,自認為掌控一切。
學生會有監察者這一職位,調查了幾天,今天得到了確切的結果。
「這件事,你們去處理一下。」我提筆唰唰寫道,「和以前一樣,轉班,警告,通報,公開道歉,賠償。帶這個叫羅盛的男生去做心理治療,保護好他的家人信息。」
其餘幹事並無異議。
再比如,任何長者以身份和地位對未經人事者的誘哄和侵害。
面前的監控里,身著西裝看似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笑著把年輕女孩拉入了自己的辦公室。
幾分鐘後,女生衣衫凌亂,哭著跑了出來。
我的面色頓時沉如冰霜,隨後不可遏制地冷笑兩聲。
學生會的其餘幹事看著這個視頻面色各異。
桌面上是一封退學申請書,已經蓋了校理事會的公章。
如果不是學生相關事務必須經學生會的手,恐怕那位有恃無恐的「校領導」已經給錢讓這個女孩退學,成功瞞天過海了。
「報警。」我站起身,「給女生的臉做隱私處理,保護受害人信息,其餘公開,學院也要發致歉聲明。」
底下眾人噤若寒蟬。
有滿臉認可的,率先表明態度;
有欲言又止的,但最後還是選擇閉嘴。
舉手表決時,全票通過我的決定。
散會了。
走出會議室時,我發現會長辦公室的花被換了。
潔白的花,斜斜插了兩枝,翠色慾滴,還沾著幾滴露珠。
每天都會有幹事替我換花,今天的幹事品味很不錯,花很漂亮。
我的心情終於好了一點。
主動拉住陳之行的袖子,我輕哼一聲:「剛剛那個是理事會的領導吧?不知道是誰家的……」
沈家的地位本來就算一手遮天。
在伊連做這種醜陋的事,連累自己的家族也是他活該。
「他們家族除名的事情,我去吧。」從看到監控開始,陳之行的眉頭就皺得很緊,他思忖片刻,忽然對我說,「你馬上要接任沈氏集團,不能樹敵。」
「不用,」在陳之行面前,我說話總是無所顧忌,「當上會長以後我本來就得罪了很多人,他們不也都拿我沒辦法?」
「穗穗。」陳之行好像有些無奈,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望著我,有無法掩飾的情緒傾瀉而出,濕漉漉地包裹了他眼中的我,「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也是最好的會長。」
我驟然一怔,隨後輕輕笑了,對他張開五指:「陳之行,你對我的濾鏡是不是有這麼厚啊?」
他不說話。
只是伸手,將我微涼的五指重新攏起。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
淅淅瀝瀝。
我最討厭下雨天,尤其是夏天的雨後,悶熱而潮濕,空氣中總散發著腐爛的苔蘚味道。
但是靠近陳之行的時候,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檸檬薄荷味,總會讓我忘記在下雨。
其實我和陳之行不一樣。
他是富有同理心和正義感的好人,我不是。
我只是討厭無序感。
我統管的學院不允許出現欺凌、壓迫、混亂。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雖為既得利益者,我不認為這種不公平合理。
至少在伊連,我不允許日常生活出現那麼多不合理。
所以我願意內推方知許年度十佳。
和他開出什麼條件無關。
我不願意,什麼條件都無法打動我。
(08)
方知許入選了年度十佳的第三輪。
儘管這件事引起了議論紛紛,但最終還是沒人問到我面前來。
也不知道方知許是怎麼做到的,除了特招會的人,居然還真讓他在院校內拉到了票。
他來找我道謝。
教室外他出現的那一刻,全班都安靜了。
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方知許身上,他卻視若未見。
我聽到了久違的,屬於蘇欣悅的心聲。
【這樣的名額他拿來有什麼用!】
【讓他給我,等我也成為年度十佳,說不定就能得到沈叔叔的認可,能進沈氏集團了。】
【我和沈嘉穗到底差在哪裡,憑什麼所有人都向著她,簡直是瞎了眼!】
【方知許偏偏不把名額給我,白眼狼,鳳凰男,什麼男主,還不如讓陳之行來當男主。】
蘇欣悅的碎碎念還是那樣無腦,讓人聽了就想笑。
這段時間我也想明白了,所謂《貴族學院的白月光》這條主線,也只是框定在學院內,一旦畢業,那股不可抗力應該就會消失。
她在我面前晃悠的時間不多了,我選擇自動屏蔽她。
看在蘇姨的面子上,只要她不再冒犯我,我也懶得和她計較。
最近天氣不好,天空總是陰沉沉的。
我和方知許走在學院的湖邊。
就業協議已經擬定好——一份相當於賣身契的合同。
方知許得帶著自己的團隊在沈氏集團待滿十年才能脫身。
對於技術人員來說,最黃金的也就是十年了。
他能力出眾,研習課題也和沈氏要拓展的新產業相關,情商頗高,也很適合做項目的負責人。
我很滿意自己的這批新員工。
年度十佳的人選已經差不多敲定,沈家給了壓力,這一次的評選,家世背景這一條去掉了。
「會長。」聊完評選細則,方知許問,「今年頒獎典禮的首席還是你嗎?」
我看了眼滿是陰霾的天空:「如果年度之星是我,那首席也是我。」
首席需要為年度十佳頒獎,今年我的票數和分數遙遙領先,大機率又是我了。
「嗯,」方知許垂眼微笑,「我也為會長投了票。」
「是嗎?」面對自己未來的員工,我的態度也親切了一些,揶揄道,「你現在說也晚了,我沒給你投票。」
我的票年年都掛在陳之行頭上。
「會長,投票不是一種資源交換。」方知許頓了頓,繼續說,「我給你投票,只是因為……」
他的話沒說完。
「穗穗。」
湖邊的綠色長廊里,有人拂開枝葉,撐傘走來。
「你沒帶傘。」陳之行的聲音很平靜,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我來找你。」
天邊確實飄起了雨絲,隱隱約約,所以還沒太多人打傘。
我的頭頂卻撐起了一片墨綠。
檸檬薄荷的味道再次擠滿了鼻腔。
我不喜歡下雨天。
但是我也不需要帶傘。
因為陳之行會替我打傘。
「那我們先走了,方知許。」我說,「雨要下大了,你也快回去吧。」
方知許很安靜地看了我幾秒,露出一個和平時別無二致的笑容。
唇角的弧度都仿佛經過精心算計,讓人如沐春風。
「好。」
(09)
雨並沒下大,還是一絲一縷的。
學生會的辦公室空無一人,今天本就是活動日,其餘幹事都在外工作。
窗邊放了一束新鮮乾淨的潔白花朵。
收拾完東西,我們回了家。
陳之行和我家從小就是鄰居,我媽媽和他媽媽的關係非常好。
他家修建了一個玻璃花房,還有一個可伸縮的遮光棚頂。
晴天時棚頂會展開,下雨天時棚頂會收起。
一整排的綠藤長廊和學院別無二致,因為都是陳之行為我修建的。
雨聲潺潺,卻落不進這方靜謐的小天地。
我常常坐在裡面聽雨聲。
除了在陳之行身邊,這是唯一一個讓我在下雨天不會煩躁的地方。
我歪頭看陳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