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蓉蓉,蓉蓉一副正是如此的表情。
我的心像破了一個大洞,凜冽的北風呼呼灌入,叫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所以,你讓我……」
「你嫁給我爸好了,反正我媽已經死了,你不是愛管人嗎?正好去管他,一定會很有成就感的。」
朗嵩的臉上古井無波,仿佛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我又看向蓉蓉,「你也這麼想?」
「媽,你也看到了,你年紀大了,和我們年輕人住在一起,生活多有不便,你和我公公應該挺有共同語言的。」
「本來我們讓公公住過來,也是想讓他和你培養培養感情,你倒好!」
蓉蓉翻了個白眼,「你也不用說什麼你不喜歡男人,我看你挺會在朗嵩面前獻媚的。一把年紀了,也不知羞,現在好了,給你找個年齡相仿的,退休金還高,現在你總該知足了吧?」
雌競!
我腦子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個詞。
蓉蓉是在和我搞雌競嗎?
可是為什麼?
自從發現女兒有情緒,我在各種情況下都會和朗嵩保持距離……
11
蓉蓉拖著我去派出所撤案。
我試圖提醒她,「故意傳播傳染性疾病,這是公訴案件。」
撤不回來的!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不該報警!」
她又生氣了,對著我橫眉怒目。
「豬腦子!你就不能多為我們想一想嗎?還整天說愛我們!你就這麼愛我們的嗎?」
「如果他把所有錢都拿去看病了,你讓我們怎麼辦?讓長生怎麼辦?」
夜色茫茫,我禁不住再一次捫心自問。
在那些年我埋頭賺錢,爭取為蓉蓉提供更好的物質條件的時候,我到底錯過了什麼。
她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父母之愛,到底什麼是愛?
等紅燈的間隙,我下了車。
蓉蓉大驚失色,「你又鬧什麼?」
「我不會跟你去派出所,不會撤案,也不會嫁給你公公!更對什麼掌控遊戲沒興趣。」
事實上,我從頭到尾都沒想掌控誰!
以前,我想蓉蓉能做個明媚、開朗、三觀正的女孩子!
如今,我想長生能夠做個大氣、端方、能扛事的男孩子!
所以我盡力規正他們那些做的不對的地方!
可到頭來,竟要落一句,我控制欲爆表!
我捏緊了拳頭,再次提醒蓉蓉,「你和朗嵩今天一唱一和地擠兌我,害我手傷成這樣,你再逼我,我還可以報警告你們故意傷害!」
「我可是你女兒!」她隔著車窗對我喊。
我攔下一輛過路的計程車,匆匆回了自己的房子。
蓉蓉跟了上來。
她眼睛瞪得溜圓,「你背著我,買了一套房?」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這套房子分到手已經快兩年了。
剛剛拆遷時,蓉蓉正忙著和朗嵩談戀愛。
我幾次想讓她陪我去辦手續,等拆遷款下來,給她存成一筆嫁妝,都被她找藉口拒絕了。
後面這幾年裡,每次我想讓他們請假帶一帶長生,我去辦個手續,也都被他們以不能請假,不能影響全勤拒絕了。
我只能抱著長生,坐公交車,到各種部門排隊、簽字、辦手續。
其實,只要她隨便問一句,我就會告訴他們,我有錢,有房,有門市。
不用他們為了每月按時到帳的退休金,而去埋頭討好白東儒。
我開鎖進門,她突然死死攥住我的衣服,用力搖晃。
「你竟然藏了這麼大一套房子!明知道我用錢卻不跟我說!你說,你要把這套房子給誰!」
我掏出手機,「再不走,我就報警了。」
她沉著臉,咬牙切齒。
「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回你家,不會再幫你帶孩子,你們的所有事,我都不會再管。」
我把她推出房子。
「老太婆!我可是你唯一的女兒!你的東西不給我,你還想給誰!」她尖叫。
我兀自把門關上,重新躺在了我的蓆子上。
心累。
前所未有的心累。
但我也知道,我恐怕又給自己惹了一個大麻煩。
這種預感在次日一早成為了現實。
12
我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朗嵩抱著長生,手裡拎著一大袋早餐,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口。
「媽,醒了?快來吃早飯。」
他作勢往屋子裡走,但我沒讓。
「不用了,我想吃什麼會自己下樓去買,再不濟也可以自己做。」
「媽,瞧您說的,我這大老遠都過來了,您……」
「我沒讓你過來。」我擋在門口不動,「你走吧,以後沒必要再來。」
朗嵩笑著晃了晃長生,「長生,快點兒跟姥姥說話。」
一直摳扣子的長生突然對著我呸呸呸幾聲,唾沫亂飛。
我連忙偏頭,用手擋住。
「媽,長生還小,不懂事。」朗嵩尷尬地笑。
其實不是。
長生兩歲時便說話很利落了,只是習慣性用哭喊和撒潑打滾來解決問題,稍有不如意便扯著嗓子哭嚎,甚至吐口水、打人,有時還會扯著我的頭髮不鬆手。
我曾跟蓉蓉和朗嵩說過很多次,但他們說:「媽,長生還小呢,小孩子這樣很正常,你多點兒耐心。」
可是,長生的哭喊只是想藉此達成他的目的而已。
就如此刻,他要報昨夜我給他吃藥的小仇,直到他心裡覺得出氣了。
「朗嵩,你是覺得你爸沒把愛滋病傳染給我,所以不甘心,故意讓長生來對我吐口水嗎?」
朗嵩臉色一變。
「當然不是,媽……」
我當然知道不是,他們只是想用懷柔的手段,拿到我這套房子,甚至我的門市和存款。
「不是就走吧。」
我趁著剛剛他在長生吐口水時退了一步,關上了門。
「媽,我知道,昨天晚上我們做的不好,讓您生氣了。但我和蓉蓉是真沒辦法,現在物價一直上漲,只有工資不漲,您幫不上忙,我們只能想辦法從我爸那裡弄錢,我們是真的沒有辦法。」
我這才知道,他這次出門是去外地找工作了。
只是沒有找到。
可是,但凡他們平時能對我多關心一點點,而不是只把我當做一個帶孩子的工具人,他們就不必如此艱難。
我沒有理會。
找了掃帚慢慢開始清掃屋中灰塵。
沒一會兒,竟然從窗戶里看到朗嵩自己走了。
我有些疑惑地開門,就見長生一個人坐在我家門口。
見我開門,他直接就往裡面闖。
我皺眉給朗嵩打電話,他卻笑道:「媽,長生是你親孫子,你可以把我趕出來,但你總不能不管他吧?」
「我這裡什麼都沒有。」我試圖提醒朗嵩,「飯都不能做。」
「那您還能讓長生餓著不成?如果實在不行,您就帶長生回家,我和蓉蓉永遠歡迎您。」
他笑著掛了電話。
我知道,他這是把血包目標由白東儒變成了我。
錢真是個好東西,可以把好好的人變得面目全非。
長生在屋子裡跑來跑去,拿著我的掃帚去敲玻璃。
我對著手機發了會兒呆,按下 110 三個字,報警有人遺棄兒童。
13
警察很快到了。
朗嵩也很快去而復返。
他臉色難看,「媽,你怎麼能這樣?長生可是你的親外孫!你看會兒孩子怎麼了?」
遇見這種事情,警察也只能調解。
他們勸我年紀大了,應該理解理解年輕人既要上班,又要帶娃,壓力太大。
我舉著受傷的手掌不為所動。
長生在跑動中摔了一下,小手被洋灰地面擦得發紅,他趴在朗嵩懷裡痛哭。
「媽,你別忘了,你也有老的那一天!」朗嵩面容陰翳地提醒。
「我幫你們了,朗嵩,我自費做住家保姆,做了三年。」
「結果換來你們為了你親爸爸的養老金,就要把我這個老丈母娘獻給他女人,讓他不必出去嫖,就有女人伺候,還能白享一日三餐。」
「你想把我和你爸趕到我的房子居住,是早知道他得了愛滋病,讓我們倆一個月留下五千塊自生自滅,剩下一萬五全給你們是不是?」
朗嵩一頓,表情快速變了變。
我心中大驚,竟然真是這樣。
兩名警察終於聽出門道,不由得批評朗嵩荒謬。
他忙說:「我現在改了,媽,我改了!我爸已經被抓進去了,而且還是你親自報警抓的!」
「我現在失業了,長生還這麼小,家裡的壓力都在蓉蓉一個人身上。媽你不為我著想,也為蓉蓉想一想啊。」
「你一定不會想看到蓉蓉和你一樣,做單親媽媽吧?」
換做以前,如果蓉蓉成了單親媽媽,我不知會多心疼。
可現在,我只覺得荒謬!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太荒謬了!
我指著長生,「你到底帶走不帶走?」
他還想耍賴,警察們卻受夠了他磨嘰,喝問他是不是真的要遺棄兒童?
他這才不得不夾著尾巴帶長生走了。
14
我去了一趟舊貨市場。
選了一些舊家具搬了進來,安裝了空調,又去選了一些生活必備用品。
一切搞定後,我去了趟門市店,打算把門市簡單裝修一下。
因為不確定是不是被傳染了,不管去到哪兒,我都自覺佩戴口罩。
從不在外用餐。
第三天,蓉蓉打電話把我罵了一頓。
朗嵩被警局傳訊了。
蓉蓉既要帶娃,又要上班,幾乎恨死了我。
結果長生不老實,趁著她上班,把他們部門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方案澆了一壺冷茶。
文件可以重新列印,但偏巧讓領導看到。
領導讓蓉蓉暫時回家休息,安頓好家事再來上班。
她本以為朗嵩很快就會回來,結果,直到晚上她帶著長生去警局詢問,才知道朗嵩被拘留了。
他在白東儒發帖子後不久,就知道白東儒得愛滋病的事了。
大約還心存最後一絲不忍,白東儒不想傳染親生兒子,將這件事告訴了白朗嵩。
白朗嵩第一反應就是把白東儒趕出去,但他又捨不得白東儒的錢。
最最重要的是,他深知白東儒的本性,離不開女人。
於是他產生了讓我去照顧白東儒的想法。
既做保姆,又做女人!
最重要的是,我疼愛他們,一定會最大程度地把白東儒的錢節省下來,留給他們。
而這一切,最好的操作者莫過於蓉蓉。
他告訴蓉蓉,白東儒懷疑我在懷疑他得了愛滋病,老頭心裡很難過。
蓉蓉不知真相,只覺得我提出白東儒得了愛滋病是驗證了白朗嵩他們的想法,於是,自動自發接過了讓我乖乖聽話的任務。
她以為,打壓我一頓,再給我一個甜棗吃,我一定乖乖束手就擒。
但他們誰都沒想到,我會報警。
15
「媽,媽你救救朗嵩!他還那麼年輕,他不能坐牢啊!」
「他坐牢我怎麼辦啊?」
「還有長生,他的一輩子都被你毀了!」
蓉蓉瘋狂拍門,哭號不止。
但她不知道, 是樓上的鄰居劉大姐給我拍了視頻, 我才知道的。
我按滅手機, 繼續和牆灰, 準備磨牆。
早年間為了賺錢, 我曾做過給裝修隊打雜的活。
愛滋病的潛伏期長, 我決定利用這段時間, 親自把裝修。
蓉蓉一連鬧了幾日, 最後不知是良心發現了還是怎麼樣,漸漸沒了消息。
再一次得知他們的消息, 是醫院通知我去繳費。
我去了才發現, 蓉蓉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
而長生, 躺在病床上。
隔著玻璃門, 我看到他皮膚在外的皮膚上是大片大片的皰疹,靠著呼吸機勉強度日。
我想了想, 還是去交了錢。
但我還是忍不住問蓉蓉,「你沒給長生吃藥嗎?」
「他不喜歡吃。」她說, 一行淚默默從她眼睛裡滾落。
我無言以對。
明明是高材生, 為什麼會這樣無知呢?
這世間的事, 又哪裡都是喜歡就做,不喜歡就不做的?
半日後,長生在醫院徹底停止了呼吸。
蓉蓉麻木的給長生辦了後事。
我送了那孩子最後一程, 然後回去繼續裝修門市。
之後我聽我第一次報警時,接待我的那名年輕警察說,白東儒和白朗嵩不停地提出見我,見蓉蓉。
我沒去。
他們便要求蓉蓉讓我寫諒解同意書。
蓉蓉拒絕了。
更加讓我出乎意料的是, 她向白朗嵩提出了離婚。
白朗嵩反應強烈,堅決反對。
之後再聽到的就是蓉蓉向法院申請了訴訟離婚。
16
六個月後。
我再次走出醫院, 只覺得神清氣爽。
在這之前,我已經做了數次愛滋病抗體檢測, 這一次終於可以確定,我完全排除感染。
我翻著黃曆, 選了一個良辰吉日,準備開張。
忙忙碌碌中,聽說白東儒和白朗嵩的案子判了。
一個故意傳播傳染性疾病,一個唆使他人將傳染性疾病傳染他人,都屬於故意殺人。
被判得很重。
法庭上, 朗嵩情緒激烈,大聲咒罵蓉蓉和我。
恍惚間,我想起親家⺟還在的時候。
她總是面有憂慮, 幾乎時時刻刻的提醒、教導白朗嵩。
她總說,擔⼼朗嵩會⾛上⽗親的⽼路。
⽽今回頭細看,他與⽩東儒果然是⼀脈相承的⾃私。
反倒是蓉蓉在⻓生去世後,變得清醒了許多。
她和朗嵩都沒有感染。
離婚官司進⾏得很順利,一次就判了離婚。
她賣掉了房子、⻋子, 留下了屬於⾃己的那部分, 屬於⽩朗嵩的那部分也託人交給了她。
⽽後, 她⼀個⼈離開了這座城市。
我沒有去⻅她。
她也沒有來見我。
就像我不懂她為什麼會變得那樣不可理喻,或許她也不懂。
而我們,都需要時間來沖淡曾經的一切。
然後……
然後的事誰知道呢?
我不知是否有⼀日我會⼼⽆芥蒂地⾯對她。
於是只能抓緊此刻。
我埋頭做⼩吃, 熱情地招呼客人。
竭盡所能地為我可能無所倚仗地未來爭取些許籌碼。
總歸是,只要在這個世上一天,我們就要好好地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