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家公,你摸著良心說,你真的沒有感染愛滋病嗎?」
「媽!」蓉蓉厲聲尖叫!
她衝過來一頭撞在我身上。
我踉蹌幾步,後腰重重撞在了玄關門把手上,疼得我險些當場背過氣去。
而白東儒嘆了口氣,更加委屈。
「算了,親家母,你既然實在與我處不來,那我搬出去就是了。」
我氣得渾身哆嗦,衝進臥室把他鮮榨的那杯西瓜汁端了出來。
「你敢說這杯果汁就是正常的果汁?沒有摻雜你的血?」
他瞳孔一縮,再次避開我的目光,作勢往外走,「我走,我走行了吧?」
「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蓉蓉撲過來,一把打落我手中的杯子。
玻璃杯四分五裂,碎片在我腳踝和小腿上劃傷了好幾道。
蓉蓉將我狠狠往前一拖,「給我爸道歉!現在就道歉!」
她咬牙切齒,「一個農村老太婆,要本事沒本事,要思想沒高度,還整天疑神疑鬼,我的家都快被你攪散了!」
「不道歉,你就別想走!」
長生坐在朗嵩的手臂上,見此情景他樂得哈哈大笑。
「姥姥要挨打咯,姥姥要挨打咯。」
他拍著手,「活該活該,活該活該!叫你打我手心,這下輪到你咯。」
孩子的話我本不應該放在心上,此時卻沒來由地覺得心酸。
女兒更是橫眉怒目,「你還打長生?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你只要幫我看著長生不磕了碰了就行,你還打他?」
她的憤怒如火山爆發般噴薄而出。
的確,她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
可是,小孩子總要教才能學好。
長生被他們夫妻慣壞了,從來都沒什麼規矩,出門搶小孩玩具,拔鄰居家金毛狗的毛,按著戳金毛狗的眼睛。
我也是怕他越長越不像話,才狠心管教。
事後自然沒敢告訴他們夫妻。
卻沒想到……
蓉蓉衝進廚房一通倒騰,很快衝了出來。
她拿著一個類似鐵砂掌的板板,上面布滿了生鏽的鐵釘。
「你哪只手打的?哪只手打的!伸出來!」
不等我說話,她揪起我的手腕重重拍了上來。
尖利的地鐵釘刺破我的掌心,我疼得頭皮發麻,瞳孔中只剩下蓉蓉那張瘋狂的臉。
我奮力地想要抽回手,卻被朗嵩從背後抵住。
他攥著我的胳膊,聲音如冰般冰冷,不容置疑。
「岳母,現在是新社會了,自由、開放,您確實應該改一改自己的老思想,尤其是教育孩子這方面的!」
「這次就當給您個教訓,再這樣下去,我們就不把長生交給您來帶了。」
他說得是那麼理所當然,高高在上。
我驚惶側目,不敢相信這是往日裡溫和的女婿。
終於,蓉蓉打夠了,打累了,收回了手。
再次拽著我往前一拖!
朗嵩趁機在我膝窩處一踹,我雙膝重重磕在地上。
「給我道歉!」
蓉蓉按著我的頭,重重撞在地上。
腿疼,雙膝疼,手疼,頭疼,一時我分不清哪個更疼。
只覺得腦子嗡鳴,痛徹心扉。
我想不通,我好端端的女兒怎麼談個戀愛,結個婚就變了?
在她心裡,我真的這樣不堪,真的可以任由他們這樣隨意折辱嗎?
數不清到底磕了多少個頭,蓉蓉終於鬆開了我。
她滿嘴嫌惡,「又是這副死樣子,又要裝給我老公看是吧?」
她恨恨地踢了我一腳,「今天你就在家給我長長教訓,以後還搞這些烏七八糟的,別想再在我家呆著!」
幾個人帶著長生魚貫而出。
我疼得腦子昏昏沉沉,抬頭時卻見女婿和親家公對我輕蔑一笑,兩人先後踩著我受傷的手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07
他們一走,我胡亂將自己的東西塞進包里,也踉踉蹌蹌地下了樓。
急診醫生見到我的手也不禁嚇了一跳,立刻安排人為我清創。
我連忙阻止,將我可能被傳染了 HIV 的事情說了一遍。
醫生們如臨大敵。
立刻開闢了一間單獨地診室為我處理。
服下阻斷藥。
打了破傷風。
處理好傷口。
我剛要起身道謝,再次被醫生按住。
原來,就連我的額頭上也扎進碎玻璃受了傷。
一切處理完畢,醫生問我要不要報警。
「報警?」
這一日之間發生的事情太多,我都忘了竟然還可以報警。
「是啊,聽您說這可能是被人惡意傳播的,這是故意傳播傳染性疾病,這是犯法的。您有證據沒有?視頻?監控?錄音?」
「還有您這手……被傷成這個樣子,這是虐待!是故意傷害!」
我想起女兒女婿曾經為了及時方便地查看長生的情況,給家裡除衛生間的地方全部安裝了監控,應當是拍到了一些畫面的。
醫生幫我打了報警電話。
聽說有監控,警察隨我上門調查。
蓉蓉他們也剛好吃飯回來。
見我和警察在一起,蓉蓉突然撲了過來,笑容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地大轉彎。
她拉住我的手,淚如雨下。
「媽!你去哪兒了?我們找你找了大半天,你電話不接,信息不回,你是不是要急死我啊?」
兩名警察頓時面露狐疑。
我倒吸一口冷氣。
不等我開口,蓉蓉就熱情地拉住兩名警察的手。
「兩位小哥真是謝謝你們了。我媽精神不太好,時不時就會走丟,而且記憶錯亂後,還患了被害妄想症,以前我們都把她和孩子關在家裡,沒想到今天一時疏忽就讓她跑出去了,太麻煩你們了。」
朗嵩也走過來,「是啊,太感謝兩位了。我岳母有臆想症,經常說些有的沒的,沒有嚇到你們吧?」
「臆想症?被害妄想症?」
我驚愕地看著兩人,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樣說?
「媽,叫您跟我們出去吃飯,您不去,竟然趁我們不在家偷偷跑出去,您到底要幹什麼呀?還有這手,這是怎麼了?」
她無奈又埋怨,關懷又備至,做足了好女兒姿態。
明明我身上的傷都是她給我弄的!
兩名警察對視一眼,「你們說許雙棉同志有臆想症和被害妄想症?有這方面的診斷證明嗎?」
蓉蓉一頓,尷尬地扯出一個笑來。
「平時工作太忙了,還沒來得及去帶我媽去醫院。」
「沒來得及?那你怎麼說她患有被害妄想症和臆想症?」警察又問。
「我自己看書看來的。」蓉蓉低聲說。
「有時間看書,沒時間帶母親去醫院?」那位年輕的警察嗤笑了一聲。
蓉蓉咬了咬嘴唇,暗暗瞪了我一眼。
卻又雙手挽住我的胳膊,「媽,行了,您現在已經安全到家了,快來跟警察同志告別,讓人家回去吧,別麻煩人家了。」
她一隻手在前,一隻手在後。
在後面的那隻手狠狠擰住了我胳膊上的肉。
我眉心疼得抽搐,心口更疼。
我強硬地抽出手臂,重新站在兩名警察身邊。
我一指抱著長生,拿錢哄著孩子親他的白東儒。
「兩名警官同志,那個就是白東儒!」
「就是他感染 HIV,並幾次試圖傳染給我!」
08
「媽!你又胡說什麼!」
蓉蓉尖叫。
她飛快地看了眼朗嵩。
朗嵩亦是皺著眉,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媽,就算你不喜歡我爸,也沒必要這麼汙衊他吧?」
「是啊,兩位,我公公有沒有 HIV 我們自己還不清楚嗎?你們別聽我媽胡說,她最愛胡說八道了!誰不聽她的話,她就用各種恐怖事例來恐嚇對方!」
回過神來後,蓉蓉上前推了推那兩名警察,「兩位就先請回去吧。」
兩人沒有理她,再次出示了警官證。
目光掃過房間四角的可移動監控,要求蓉蓉和朗嵩提供監控視頻。
「兩位,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媽以前是擺小吃攤的,就馬路邊上,人人都嫌棄的那種蒼蠅攤。她一張嘴可厲害了,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能說成黑的!信母豬能上樹都不能信她,你們一定是被她騙了!」
我難堪地站在原地,無力抬頭。
兩位警察皺著眉,不過,還沒來得及說話,蓉蓉又沖了過來。
她拚命搖晃著我,「你說話啊!你是死了嗎?你說話啊,你說!你為什麼這樣整天出去胡說八道?你是不是要累死我你才甘心啊?」
「行了!」警察制止了她,「把你們家的監控調出來!」
朗嵩和蓉蓉都沒有動。
那名警察再次催促,「把你們家的監控調出來。」
「沒,沒有監控。」蓉蓉說,「我們家監控是關著的。」
「不可能。」我說,「先前我帶長生在家玩時,還看到攝像頭動呢。」
蓉蓉忽然衝過來一巴掌扇在了我臉上,「就你長嘴了是吧?警察同志我們……」
「調監控!」警察厲聲喝道。
「真的,我們家監控早就關了。」
蓉蓉還在狡辯。
兩名警察不得不亮出手銬,以妨礙執行公務要將她帶回去調查。
她才不情不願地拿出手機。
但當警察打開監控,卻發現監控視頻全都被刪了。
朗嵩的手機上亦是如此。
「都說了,我們家監控沒有開,你們不用聽我媽的,她整天到處胡說八道,你們一定是被她騙了。」蓉蓉嘟囔。
我六神無主地望向警察,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
那名年輕警察安撫地對我笑了笑,轉頭卻無語地看向蓉蓉和朗嵩。
「你覺得,我們分不清攝像頭是被關了?還是監控視頻被刪除了?」
他掏出證件直接聯繫攝像頭後台,讓他們提供視頻。
另外一名警察拿出 HIV 測試試紙,「有沒有 HIV 測試一下就知道了。」
朗嵩箭步上前,擋住親家公。
「難道就因為這瘋婆子幾句話,我們所有人都要接受調查?我要去告你們!」
朗嵩和蓉蓉是大學同學。
他們戀愛三年,結婚四年。
婚前我和親家母見過面,聽聞我們都是獨自撫養孩子長大後,很是惺惺相惜。
那時,我曾聽親家母說過,她和親家公分開大部分原因是親家公不顧家。
以工作之名寄居在學校,實則逃避照顧家庭和孩子,十幾年前升了教授後,再不曾潛心研究過任何學問,這些年都在吃老本。
而工作之餘的時間,都被他用來吃喝嫖。
被她逮住的次數就不下一隻手掌。
所以雖然那則帖子裡的行文用詞粗鄙不堪,我卻沒覺得這不符合白東儒的人設。
只是我沒想到,我自費來這裡,幫蓉蓉和朗坤帶孩子,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任勞任怨,最後卻要被冠為被害妄想症、臆想症和瘋婆子!
09
警察做了高級防護,堅持為白東儒做了 HIV 測試。
很快,結果出來,兩道槓。
這時,另一名警察的監控也傳了過來。
上面清晰地記錄了白東儒如何故意劃破手,讓我幫忙包紮,又試圖用帶血的刀蹭破我的皮膚。
將自己的血擠入西瓜汁中送給我。
以及,蓉蓉和朗坤如何一唱一和地擠兌我。
蓉蓉的臉霎時白了。
她瘋了般把長生搶過來,一連退開數步,遠遠與白東儒拉開了距離。
驀地,她想起什麼,揪住警察問:「我們和他吃了一個盤子的菜,我們會不會被傳染?」
因為用餐只有一次,警察也說不準。
建議他們先去一趟醫院。
而他們,要將白東儒帶回警局。
「媽,你幫我看著長生,我和朗嵩去醫院……」
蓉蓉要把長生遞給我。
我往後退了一步,抬起自己被包紮得如粽子般的手。
「我現在帶不了長生。」
「而且……」我指了指白東儒,「他曾經嘴對嘴地親過長生,你們還是給長生也檢查檢查吧。」
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我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站了一會兒,回屋收拾自己的東西。
幾件衣服,重要證件和存摺,全部揣好之後我離開了這個生活了三年的家。
早年時,為了蓉蓉上學,我咬牙買了城中村的房。
沒想到趕上了前幾年拆遷。
那塊地方不錯,本應分給我三百萬拆遷款和一套九十平房子,但我忙碌慣了,用回遷名額買了兩處門面。
一套已經出租。
剩下的這套我本來打算等長生讀幼兒園後,就繼續回去開小食鋪的。
現在可以提前了。
新房子還沒有裝修,好在先前天氣暖和,我在地上鋪了個蓆子就這麼睡了。
夜半三更,手機響了起來。
蓉蓉哭著問我去哪兒了,說長生可能感染了。
「吃阻斷藥了嗎?」我問。
「我和朗嵩吃了,長生嫌藥苦不肯吃。」
「得吃,吃的話可能……」
「可是他不吃啊,他嫌苦。」
蓉蓉還在哭,伴隨著朗嵩無可奈何地嘆息聲和誘哄聲。
我匆匆趕回。
屋子裡孩子的哭鬧聲、朗嵩和蓉蓉心急如焚的喊聲亂作一團。
我從朗嵩手裡拿過藥,學著網上的喂藥視頻那樣,往長生最喜歡的娃娃面前遞了遞,娃娃不吃,我一巴掌扇飛了娃娃。
我又把藥遞到長生嘴邊,長生連忙吃了。
蓉蓉和朗嵩目瞪口呆,卻又在下一瞬對我叫道:「媽,你幹什麼?你要嚇死長生嗎?萬一給他留下心理陰影怎麼辦?」
我:「……」
巨大的無力感湧上心頭,我轉身就走。
他們卻又不依不饒了。
「你去給我把案子撤了!我公公不能被抓!」
「蓉蓉,你公公他要害我。」我忍不住提醒她。
「那又怎麼樣?你不是沒被害成嗎?反倒是你,現在已經快把我們害死了!」
我不解。
「朗嵩被優化了!就憑我一個人的工資,以後要還房貸、車貸!還要養你!你知道我壓力多大嗎?我現在就指望公公能從退休金里拿出一部分!」
「不就是愛滋病嗎?你被傳染了又能怎麼樣?現在好了,他如果把錢都拿去看病了,我們怎麼辦?」
「還有你!萬一他坐牢了,以後長生怎麼辦?他還怎麼考公?」
我愣愣地看著蓉蓉,感覺像是重新認識了一個人。
為了錢,她可以無視我可能被白東儒傳染!
為了更多的錢,她不願意讓白東儒治療!
為了不知天資如何的長生,她讓我選擇忍氣吞聲!
這還是我女兒嗎?
10
「所以,你們根本不在乎他或者我得沒得愛滋病。」
我呢喃。
沒有人理我。
朗嵩抱著長生,「媽,我們都是一家人,你也沒有別的孩子。你現在對我們好點兒,以後等你老了,我們也對你好點兒。」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朗嵩走到我面前,「我爸的確愛玩,不過他本性不壞,你去照顧我爸吧。他退休工資高,你不是還有一套小房子?」
「你們過去住,那邊消費低,一個月五千應該夠用了,剩下的貼補貼補我們。等以後你們年紀都大了,我的工作上了正軌,會孝敬你們的。」
我還有點兒迷糊,「長生怎麼辦?」
「長生是我們的孩子,我和蓉蓉自然會帶,說實話,以前如果不是怕你一個人住那邊太無聊,我們都不會讓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