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長,別急著掛斷,我找人借的手機。
「你到底怎麼回事?你真的買了別墅?那可是天悅灣啊,你不會幹了傻事吧?
「這樣,我們去找你,有什麼事說清楚,你的別墅具體在哪一棟?」
他說得很急,生怕我會掛斷一樣。
我搖搖頭,依舊掛斷拉黑。
不給任何機會!
於是,這一家子就找來了。
爸媽帶著朱瀅,來到了別墅小區門口,現場逮我。
物業通過保安了解到,他們是來找朱姝的。
物業便致電給我:「朱姝小姐,有一對夫妻說是您父母,他們要求您出去見他們。」
「他們不叫我朱大長了?」
「什麼?」
「沒什麼。」
我伸了個懶腰,趕往小區門口。
我爸我媽和朱瀅都在。
尚未走近,我便聽見朱瀅在冷嘲熱諷:「姐姐真厲害,竟然不聲不響買了別墅,不會是被老男人包養了吧?」
「別亂說,誰會包養你姐?我懷疑是租的,但也要很多錢啊,她到底哪來的錢?」
我媽想不明白。
我爸沉吟道:「你們待會別那麼沖,現在我們窮了,朱大長如果發財了可以幫我們的,對她好點!」
我媽和朱瀅不吭聲了。
我繞過拐角,出現在他們面前。
我爸立刻發現了我,擠出了笑容:「阿長……阿姝,你來啦,你這名字改得好,當初我就想帶你去改名了,老是找不到時間。」
「是啊是啊,我跟你爸想了很久的,你現在叫朱姝,真好聽!」
我媽也對我笑,目光一直審視著我。
朱瀅不吭聲,悶悶不樂。
我走過去,開門見山:「別墅是我買的,錢是我自己的,跟你們沒有任何關係,請回吧。」
三人都僵住了。
我爸乾笑了一聲,旁敲側擊:「阿長……不對,阿姝,你哪來的錢?我們也是擔心你,怕你誤入歧途啊。」
「對對對,我們不是圖你的錢,就是擔心你。」
我媽難得露出關切的眼神。
我沒忍住笑出聲。
爸媽臉色尷尬無比,只能賠笑。
一旁的朱瀅突然想到了什麼,翻起了手機,接著她把手機舉起來給爸媽看。
手機里是一則新聞,關於本市兩千萬大獎的新聞。
裡面還有一張配圖,配圖正是裹得嚴嚴實實的我。
除非是極其熟悉的人,否則壓根認不出我來。
我皺皺眉,這朱瀅竟然認出我來了?
「爸媽你們看,這像不像朱大長?我昨天就刷到了,覺得眼熟,但沒有多想,剛才突然靈光一閃,這肯定是朱大長!
「她突然有錢了,又是去長隆又是買別墅,肯定就是她中了兩千萬!」
朱瀅得意揚揚,覺得自己很聰明。
爸媽對視一眼,仔細看新聞配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確定,是我中了兩千萬!
「阿長,真的是你?」我爸聲音有點抖,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悅。
仿佛兩千萬是屬於他的。
我媽的嗓子都在顫:「阿長,你說話啊,到底是不是你,我的媽呀,兩千萬!」
我掃視他們,覺得他們真可笑。
是我又如何?
我二十歲了,是獨立的成年人了。
買彩票的錢是我打工賺的,我中的獎,與他們何干呢?
實際上,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所以提前諮詢過律師了。
我的兩千萬,誰也搶不走,父母也不行!
「是。」
我大方承認。
13
「天啊,真的是你,兩千萬啊!」
我媽一聲號叫,差點激動得暈過去,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
我爸嘴唇哆嗦了起來,興奮得直搓手,然後又撓撓頭,一把握住我的手。
「乖女,快,把錢交給我們保管,你還小,可別讓人騙了!」
「對對對,乖女啊,兩千萬可是天文數字,不知道多少人覬覦,我們幫你保管才行!」
爸媽全都熱切地盯著我。
朱瀅也難得對我笑了:「姐,你真厲害。」
是嗎?
我抽回手,漠然搖頭:「遲了。」
「什麼遲了?你花完了?」我媽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快要急哭了。
我爸分析:「這才多久啊,不可能花完的,乖女,別開玩笑了!」
「沒有花完,只是當初我給你們,你們不要。」
我想起中彩票那天,一個人孤零零在沙發上坐著的情形。
「你給我們?沒有啊!」我媽急得直冒汗,努力回想著。
我爸也疑惑地看我。
「還記得你們帶朱瀅去長隆那天嗎?那就是我中彩票的日子。」
我語氣中滿是嘲諷。
爸媽一怔,再次看新聞,發現日期對得上,但他們還是不明白。
朱瀅甚至有點生氣:「那你不早說,一個人偷偷去省城兌獎了是吧!難怪你那次也去了省城!」
「是,我讓你們帶上我,我要給你們一個驚喜,可惜,你們不要。」
我愈發嘲諷。
發自內心的嘲諷。
爸媽瞳孔一縮,終於明白過來。
他們手足無措,臉色一陣陣變幻,仿佛被煮熟了的大蝦。
我轉身便走。
我媽急得大叫一聲,衝來抱住我:「乖女別走,好乖女,媽媽錯了,媽媽不知道……媽媽是愛你的……媽媽……」
她語無倫次,一個勁兒地給我爸使眼色。
我爸終於回過神來,也跑來攔我。
「阿姝,你別生氣,爸爸當時其實是要帶你去的,只是……只是……」
他想了半天,找不到理由。
「放開!」我一把推開了我媽。
我媽急得滿頭大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我爸拉我袖子,面紅耳赤地喊:「阿姝,你別這樣,當時你要給我們驚喜,現在也可以給嘛!」
還給?
當時我太懦弱,太渴望愛了。
二十年身心疲累,苦難迷茫,只求一朝安寢。
我求的僅僅只是一個擁抱,一次帶上我的旅行,一聲親切的女兒。
可,都沒有。
現在,我不懦弱了,我不渴望愛了!
所以,我也不會犯傻了。
驚喜,以後只屬於我自己!
我掏出手機報警。
「110 嗎?我被人騷擾了,他們不准我走……在天悅灣別墅區門口。」
14
爸媽沒想到我這麼乾脆地報警。
他們臉色再次大變,這次不是急切和後悔了,而是憤怒。
「朱大長,老子真是白養你了,你像什麼話?中了獎私吞,還敢報警,老子可是你爹!」
我爸氣急敗壞,指著我臭罵。
我媽牙齒都要咬碎了,厲聲怒斥:「朱大長,你竟然報警,好好好,我就當從來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你別後悔!」
我不言不語,靜靜等待警察。
爸媽還是怕了,加上物業帶著一批保安過來了,他們灰溜溜地跑了。
但我知道,這事沒完。
我的應對方法也很簡單,離開這裡就是了。
並非害怕,而是不想浪費精力。
我有更多的夢想要實現。
當初最大的夢想是改名,現在最大的夢想是重返校園。
我自幼就愛讀書,成績一直很優異,直到來了城裡,遭到了嚴重的校園暴力。
由名字引發的霸凌,在高中時期愈演愈烈,畢竟高中生更有力氣和手段了。
我向父母求救無果後,終於崩潰,再也不願讀書。
現在,一切都變了。
當天我便收拾行李,去往北方。
選定了心儀的大學後,我開始朝著夢想前進。
一邊遊玩一邊學習,還是相當輕鬆啊。
我的模式是成考專科+自考本科,能節省不少時間。
其間我時常進入大學的圖書館學習,也會去教室里聽課,反正也沒人會趕我走。
算是體驗了一把大學生活了。
至於老家,我讓物業幫我管理別墅即可,遇到問題報警就是了。
還別說,真遇到問題了。
我爸媽不死心,有一次竟然想強闖我的別墅,被物業攔住了。
物業問我:「朱姝小姐,您父母要是闖進了別墅,我們怎麼處理?」
「報警,有人私闖民宅即可,他們要是翻箱倒櫃找東西,更要報警,送進監獄去!」
我毫不留情。
物業表示明白,便很少打擾我了。
如此三年後,我順利拿到了本科畢業證。
而且由於我經常出入心儀的大學,許多學生都以為我是他們學姐或者學妹。
竟然還有男生追我,跑去圖書館,偷偷將情書塞入我書本里。
大膽的會直接過來要微信,對我讚美有加。
我便會疑惑,我很漂亮嗎?
我只是個又黑又丑的小土妞罷了。
當又一次被索要微信時,我叫住了那個男生。
「同學,我很好看嗎?」我直截了當地問他。
他紅了臉,不好意思地點頭:「好看啊,很有氣質。」
我嘖了一聲:「你確定?」
「確定,你恬靜優雅,長發飄飄,感覺跟別的女生不一樣。」
男生臉更紅了。
我若有所思。
回到公寓後,我第一次仔仔細細地打量自己。
我很少會打量自己,因為我十歲那年就明白了自慚形穢的意思——小土妞進城,宛如烏雞進了鳳凰群,永遠是垂著頭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舊不喜歡打量自己。
哪怕有錢了,哪怕穿得起漂亮的衣服了,哪怕用得起昂貴的化妝品了,可依舊素麵朝天,沒想過自己能有多漂亮。
現在盯著鏡中的自己,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男生要加我微信了。
我很白凈,又留了一頭烏黑的長髮,五官也長開了,眼睛亮閃閃的,哪裡還是從前那個小土妞?
原來不知不覺中,在每天的日升日落間,我都在變化啊。
只是,我從不留意。
不禁好笑,錢真的會養人啊。
我並非比朱瀅丑,只是爸媽沒在我身上花過錢罷了。
不合身的衣服、髒兮兮的鞋子、凌亂的頭髮、無神的眼睛、暗黃的皮膚……
這一切,都是爸媽給予我的。
所以,我又黑又丑。
15
拿到本科畢業證後,我去重新拍了證件照,更換了身份證。
名字欄旁邊的小土妞,變成白凈的大姑娘了。
她叫朱姝。
隨後,我返回老家市裡。
別墅如故,沒有一處損壞。
物業並沒有更換,熱情迎接我回家,也跟我說了這幾年的事。
起初,我爸媽三天兩頭找茬,甚至請了親朋好友來鬧,一度想闖入別墅,也逼迫物業聯繫我。
但只要警察一來,他們就作鳥獸散。
一年過後,他們也沒有精力來鬧了,只是偶爾過來看一眼。
似乎想看看我回來了沒有。
物業還告訴了我一件事。
「我聽說你爸媽過得很不好,貌似生意黃了,又生了好幾次大病,掏空了積蓄。」
我哦了一聲,並不理會。
在家過了幾天清閒日子,我的生日到了。
我出門準備給自己買個蛋糕,突然看見了爸媽。
他們提著什麼東西,站在小區門口張望,眼巴巴的,帶著幾許期待,但更多的是黯淡。
爸爸的兩鬢多了很多白髮,媽媽的腰也更彎了。
明明才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快六十歲了。
我沒想到他們變化這麼大,可見這幾年過得相當不好。
但與我何干呢?
我徑直走過,不作理會。
我爸注意到了我,看了半晌,試探性地喊了一聲:「阿長……不對,阿姝?」
我媽死盯著我,沒有出聲,顯然不敢確定我就是阿長。
我頓了頓,繼續離開。
我爸突然號哭:「阿姝,是你吧?你變這麼漂亮了!爸爸對不起你,爸爸錯了,求你別走,我們活不下去了!」
我媽一激靈,也大喊起來:
「阿姝,乖女,終於等到你了,家裡飯店早就黃了,你爸生病掏空了積蓄!
「你妹妹學壞了,高中都沒讀完就跑去上海了,除了問我們要錢,一個電話都不打回來,天天罵我們沒用!
「乖女啊,救救我們,我們知道錯了, 給我們點錢吧,一百萬就好,不行給五十萬也好啊!」
我依舊不停步。
我媽撲通跪下,聲淚俱下:
「乖女,媽真的錯了,後悔死了, 這幾年媽想明白了, 我們根本沒有資格嫌棄你。
「是我們把你留在村裡的,見你長得不討喜又偏愛你妹妹。
「我們拿你試錯,把愛都給你妹妹, 我們該死,該死啊!」
她狠狠地抽自己的臉,一下接著一下。
我爸將手中東西高高提起,急切又巴結:「阿姝,今天是你生日……我們專門買了蛋糕過來看你的,求你了……」
原來, 你們記得我生日啊。
我波瀾不驚,回頭淡淡開口:
「我每個月會給你們兩千塊贍養費, 多的沒有了, 不樂意可以去告, 我隨時奉陪。
「還有, 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見到你們了。如果以後還來,兩千塊我都不會給。我有足夠的時間和金錢陪你們打官司!」
爸媽全身一顫, 幾乎軟倒在地。
我邁步離去, 身後是撕心裂肺的哭號聲。
16
了結了父母的事,我回了一趟鄉下。
這裡有我的童年, 那是懵懂的快樂和不明所以的心酸。
時隔多年, 我走在鄉間小道上, 看著跑過去的髒兮兮的小孩,終於明白那不明所以的心酸是什麼了。
是時隔一年才能見一面的疏離, 是短暫擁抱後的別離,是電話里幾聲無關痛癢的關懷。
然後, 父母皺著眉頭說, 這小孩怎麼跟我們不親?
這小孩怎麼又黑又丑?
這小孩怎麼那麼自卑孤僻, 真是我們的孩子嗎?
於是,父母生下了二胎, 將在一胎身上犯的錯, 修正成了愛, 給予了二胎。
然後, 展顏一笑說, 看, 這小孩跟我們多親近。
這小孩又白又美,多好看。
這小孩活潑開朗,不愧是我們的孩子。
一胎試錯, 二胎予愛。
錯誤不去彌補, 偏愛愈發放肆。
……
後來, 我加入了當地的關於幫助留守兒童的春苗計劃,一次性捐款三百萬,以盡綿薄之力。
但願這些留守兒童, 如那春苗一般,向陽而生,奮力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