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槽完後,她便幫我走流程,寫申請表。
短短十五分鐘,需要我辦的事全部辦好了。
「留一個地址,等新的身份證寄上門就行了。」
制服姐姐很柔和,還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後加油。」
我嗯了一聲,轉過身卻淚流滿面。
原來,改名字這麼簡單啊。
十五分鐘,外加工本費二十元,郵遞費十五元。
原來,就這麼簡單啊。
我的二十年人生,一直徘徊著,迷茫著,痛苦著,小心翼翼地卑微著。
最終,在這十五分鐘里,在這三十五元里,輕輕地,撕開了那片烏雲。
陽光,照射進來了。
抬起頭,果然出太陽了。
派出所外面的空氣,真是清新啊。
現在,我叫朱姝。
很簡單的名字,也很膚淺。
是我初中時想好的,姝的意思是美好、漂亮。
後來我很多次在腦海里更換過名字,有時候想大氣,有時想恬靜,有時想富貴。
可最後,我還是膚淺地想變漂亮點。
所以,就叫朱姝。
手機又響了,還是媽媽打來的。
她依舊是質問:「朱大長,你一個人回老家幹什麼?八叔看見你在鎮上派出所!」
八叔是我村裡的鄰居。
我心想真不巧了。
我並不掩飾什麼,反而帶著一種雀躍和昂然。
「我改名了,以後叫朱姝。」
「什麼?你跑去改名?你個瘋婆娘,神經病吧?誰允許你改名的?你又花了多少錢!」
又花了多少錢?
三十五元。
「三千五。」我嘴角勾起了笑。
「什麼!」我媽大吃一驚,三千五足以心疼得她睡不著覺了,畢竟這三千五不是朱瀅花的。
她破口大罵起來:「你個神經病,非要改什麼名字,你錢多嗎?」
她已經氣得忽略了我哪來的錢了。
我還是笑。
真好笑。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心態已經截然不同了。
那個謹小慎微的可憐蟲,因為有了新名字和 1500 萬,完全丟掉了過往的懦弱和自怨自艾。
我甚至不渴求父母的愛了。
「關你屁事,神經病!」
我第一次回罵媽媽,然後掛斷,離去。
8
我媽大抵是氣瘋了。
她不斷給我打電話,但我都不接。
她就發微信,發簡訊。
一遍又一遍地辱罵我,指責我。
我索性將她拉黑了,然後回到市裡最高檔的酒店住下,等我的新身份證——我留下的地址就是這家酒店前台,房間也是提前訂好的。
萬事俱備,只等快遞!
在此期間,我開始物色房產了。
二十歲,也該有一個自己的家了。
我沒有遲疑,直接去看別墅。
並非暴發戶心態,而是因為我喜歡種菜。
我自幼跟著奶奶生活,種得一手好菜,進城後倒是荒廢了。
只要有了別墅,自然就能種菜了。
一連看了數日,我相中了一套五百多萬的別墅,這在我們市裡已經相當昂貴了。
奈何我喜歡它的後院,真是又寬敞又利落,還能挖個魚池養養魚。
我便定下了。
只要身份證到了,直接全款拿下!
等待的日子充實又美好,我每日騎著小電車到處玩,看見喜歡的就買,反正都是便宜的東西。
晚間路過長豐路,我瞄了一眼街頭的富貴酒家,發現竟然閉店了,一些店員在搬東西。
富貴酒家,正是我爸媽的飯店,一度生意火爆。
我讀書時候,但凡放假,都必定要去後廚幫忙的。
朱瀅則坐在前台玩電腦,可以說富貴酒家是我和朱瀅待得最多的地方。
今天,竟然閉店了。
我平靜地路過,看見我爸在店裡對著員工破口大罵,也不知道罵什麼。
門口搬花的周阿姨瞧見我,笑著打招呼:「阿長來啦?」
我點了點頭,回之一笑。
周阿姨小跑過來,開口安慰我:「現在生意不好做,很多大店都倒閉了,咱們也逃不掉,你別太傷心了。」
倒閉?
難怪我媽那天被我拉黑後一直沒有動靜,我爸也從來不找我。
原來是處理飯店的事。
「這麼突然就倒閉嗎?」我隨口一問。
周阿姨嘆氣:
「主要是房東突然漲租,漲了足足一萬,這還了得啊?本來生意就不好做了,還漲租。
「你爸也是不忿,索性直接搬遷,說去開個小飯店得了,這富貴酒家不幹了。」
原來如此。
我依舊淡淡點頭。
周阿姨以為我在故作堅強,幫我罵房東:「那狗日的真不是人,下次見了他我幫你罵死他!」
「不用,幫我謝謝他就行了。」
9
新身份證寄來的那一天,我爸媽終於有空找我了。
實際上不是他們找我,而是朱瀅找我。
朱瀅給我打視頻。
我接通後,卻看見爸媽的臉。
我媽臉色鐵青,眉眼中全是疲憊。
我爸頂著兩個黑眼圈,肉眼可見的焦慮。
他率先開口:「阿長,你到底跑哪裡去了?女孩子家家的,半個多月不回家像什麼話?」
他似乎有點擔心我。
僅僅是一點。
許多當父母的,總歸是有一絲愛子女的本能。
這一絲本能,總能輕易地束縛住子女,讓子女忘記許多恨,只記住那偶爾閃現的一點愛。
比如我初中發高燒,我爸抱起我沖向醫院,等我清醒,他累得在床邊睡著了。
我記了很多年,每次怨恨他時,便會想起那一晚的事。
我的二十年人生,便總是被這一點點的愛束縛住,像個溺水之人,抓住一根脆弱的稻草不放。
可稻草旁是一艘大船,爸媽和妹妹都在船上。
他們溫馨地笑著,鬧著,只有我始終在溺著水,誰也不肯拉我上船。
他們只是丟下了一根稻草。
這難道值得感動嗎?
不值得!
所以我淡淡笑了笑,回應爸爸:「我去玩了。」
他立刻皺眉:「你還挺有閒心的。富貴酒家不做了,我開了個新飯店,你得去幫忙,新店太多事了。」
「不幫。」
我直截了當地回答。
像是一把揚了那根稻草,然後游上了另一艘更大更豪華的船。
船上只有我一人。
我也樂意只有我一人。
「你說什麼?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上次拉黑我,這次又不肯回來幫忙,我非得打死你不可!」
我媽氣急敗壞,對著螢幕一頓罵。
我爸臉色也極其難看,他死盯著我:「阿長,你到底發什麼瘋?就因為我們不帶你去長隆?」
「長隆我會自己去的,還有,我不叫阿長了,我叫朱姝。」
我舉著手機答覆,同時去開門。
服務員上來敲門了。
門開,是我的快遞。
「朱大長,你別逼我們打死你!」我媽猶自大罵。
我單手拆快遞,感覺心臟開始怦怦直跳。
跳得越來越厲害。
「朱大長,說話,你啞巴了?」我媽見我不答,更加氣了。
我爸也徹底冒了火:「朱大長,我不管你慪什麼氣,今天必須回家,給我去飯店幹活!」
話落,我已經拆開了快遞,用發抖的手指,緊緊抓住了那張嶄新的身份證。
出於本能,我依舊選擇摁住名字欄。
竟有點不敢挪開。
「朱大長,你到底在幹什麼!」爸媽同時呵斥,再也沒耐心了。
我深吸一口氣,一下子挪開拇指。
「朱姝」兩個字映入眼帘。
靜女其姝,姝即美好,美麗。
我將身份證舉到攝像頭前,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叫朱大長,我叫朱姝!」
10
螢幕那頭瞬間安靜了。
爸媽仿佛看見了鬼一樣,驚得說不出話來。
其實媽媽知道我去改名了,還花了「三千五」呢。
可此刻親眼見到,她依舊感到震驚。
「你……你真去改名了?三千五改成朱姝?你……」
我媽語氣有點結巴,但更多的是憤怒。
那是對子女的掌控欲得不到滿足的憤怒。
我爸也怒火衝天,一聲暴喝:「朱大長,你改名不跟我商量?你像什麼話!」
我商量了很多次啊,但每次都只是得到同樣的答覆。
誰會看你的名字?
「用不著跟你們商量,你們只不過恰好是我的父母罷了。」
我掛斷了視頻,聯繫之前那個中介,約定明早去交款買房。
五百多萬的別墅,即將到手!
翌日一早我便退房,特意將新身份證交給前台。
前台愣住了,看看身份證又看看電腦里的信息,一頭霧水。
「我改了名字,我就是朱大長。」
我笑著解釋,當初在網上訂酒店時,我的名字依舊是朱大長。
說來也是奇怪,改名前,我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生怕別人知道我叫朱大長。
現在,我可以坦然地告訴外人了。
「哦哦,這……信息變更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處理。」前台有點手忙腳亂。
直到經理過來才幫我辦好了退房手續,還一直道歉。
我不在乎,擺擺手,走了。
見到中介時,我也將身份證遞上,要求儘快交房付款。
中介看了一眼我的身份證,馬屁話張口就來:「朱姝小姐,真是好名字,感謝您的支持!」
手續異常順利,利落得仿佛咔嚓剪了一下頭髮。
我擁有了自己的別墅,全新裝修,家具齊全,上任房主沒住過幾天。
我當即搬了進去,行李只有兩套衣服和一雙鞋。
我也不置辦其餘東西了,只想著後院的菜。
我去買了菜種,挖地施肥下種。
我還種了兩棵牡丹,期待來年花開,香飄滿院。
至於魚池,就要請人來挖了,這需要一些時日。
我安排好後,出發旅遊。
我要去長隆動物園!
11
朱瀅去過三次了,我一次都沒去過。
我實在好奇,那裡到底有什麼好玩的?
亦或者說是我的一個執念。
不去我的念頭不通達。
當天下午,我已經漫步在長隆動物園了。
我坐了觀光車,行駛在各種動物的注目下,幫它們一一拍照。
我也坐了纜車,伴鶴同行,一覽晴空,然後繼續咔咔拍照。
最後我坐在一張長椅上,挑選了九張照片,發在了朋友圈裡。
這是高中畢業兩年來,我第一次發朋友圈。
可文案不知道寫什麼。
照片很漂亮,有嚼著樹葉的長頸鹿,有甩鼻子的大象,有昂叫的犀牛,有一匹從觀光車前跑過的斑馬,還有俯瞰下的鳥園……
它們都很可愛,但我該寫什麼呢?
寫一點故作開心的話還是陰陽怪氣的話呢?
比如【開心,第一次來長隆,好玩!】。
又比如【沒人帶我來,我便自己來!】。
最後想想,都沒什麼意思。
我是朱姝了,不是朱大長了。
所以我在心裡笑了笑,配上文案:【動物比人可愛系列。】
它們,真的很可愛。
很快,眾多點贊和評論襲來。
AAA 二手中介:【我覺得還是朱姝小姐更可愛(笑)。】
天悅灣 1008 房別墅物業:【天啊,愛了愛了!】
同事阿梅:【阿長發達啦?我還在賣奶茶嗚嗚嗚。】
……
我一一回復,突然看見朱瀅的評論。
【朱大長,你什麼意思?陰陽怪氣嗎?還有,你偷了爸媽的錢是吧?我叫他們打死你!】
朱瀅肯定要去告狀了。
我無語,忘記拉黑她了。
果斷拉黑,繼續遊園。
由於一家三口全被我拉黑了,因此我無人打擾,相當舒服。
玩了兩天,我才去下一站。
別墅的魚池不是那麼快就完工的,我完全可以多玩一些地方。
12
足足一個月後,我才回家。
一進別墅,我就遇到了熟人。
爸媽小區里的王大叔,在城南賣菜的。
見到我,他不由一愣:「阿長,你怎麼在這裡?」
不等我回答,幾個工人開著貨車路過,主動跟我打招呼:「朱姝小姐,魚池完工了,工頭在等你驗收呢。」
「好的,辛苦了,我這就去看看。」我目送他們離去。
王大叔反應過來,震驚道:「阿長,你住這裡?」
我點了點頭。
「你……這……聽說你離家出走很久了,怎麼突然在這裡……」
王大叔無法理解。
我反問他怎麼在這裡。
「我是送菜的,這裡離市場遠,很多業主都讓我送菜。」
王大叔解釋,目光猶自震驚。
我無暇多說,客套一下便去驗收我的魚池了。
魚池相當漂亮,假山景觀做得堪稱完美。
我購買了各類魚,統統放了下去。
才忙完,一個陌生電話打來。
我接聽,便聽見我媽刺耳的聲音。
「朱大長,王大叔說你在天悅灣買了別墅?你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你給我解釋清楚!」
我皺眉,掛斷拉黑。
但才一會兒,另一個陌生電話打來。
這次是我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