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該知道的。
16
薄薄的雪花落在我的肩頭,冷澀的風將我整個人的思緒都凍住了。
真的很討厭冬天,仿佛一下子就能勾起我許多傷心往事。
我一個人在漫無邊際的路上走了很久。
最終,江淮的車還是折返了回來。
他打開車窗,示意我上車。
我小心翼翼開口:「你不是生我的氣嗎?」
他冷哼一聲:
「我也不想看著我的當事人凍死在路邊。」
上車後,江淮將暖氣開到最大,我把手放在出風口取暖。
車子一路從郊區開到市區。
快到家的時候,他忽然問我:「警察那邊調取了聶中明生前最後一個電話,是一個沒有接通的虛擬來電,電話是你打的嗎?」
我猶豫了一下,承認了。
他去杭州準備找情人那天晚上,我其實什麼都知道。
甚至有過一刻心軟,想要提醒他這是個騙局。
可是最後我還是掛斷了電話。
因為我知道,我爸死性不改。
我苦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絕情又可怕?」
他難得沒有毒舌,只是溫溫吞吞說了句:「有些事情不能全怪你。」
沉默了一會兒,江淮忽然遞過來一張紙巾。
我這才意識到,我竟然哭了。
因為一份荒唐又可笑的內疚感。
我是個太過矛盾的人,一面渴望得到父愛,一面又憎惡聶中明,希望他不得好死。
等到他真的死了,我又難免覺得自己惡毒。
在這樣矛盾的情緒中,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以怎樣一種情緒面對。
17
江淮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我送回家。
下車前叮囑我:「那通虛擬電話只告訴我一個人就可以了,不用和任何人再說起,案子剩下的事情我作為你的代理人會處理好的。」
我眼淚汪汪,當即就表示自己要當牛做馬報答他。
江淮嫌棄地看了我一眼:
「報答就算了,你安分一點就好。」
報答不了江淮,我就報答富婆姐姐。
第二天,我立馬選了一條活潑可愛的小金毛送過去。
江淮媽果然很喜歡,邊嗑瓜子邊和我嘮嗑。
說懷疑她家兒子喜歡男人,身邊沒個女人。
「怎麼會?那天我還看到他襯衫領口有口紅印呢。」
江淮媽一拍大腿:
「嗐,那是我不小心沾上去的,那天他著急忙慌出門,連衣服都沒換,也不知道幹什麼去。」
哦,那天應該是來救我這個沒良心的。
於是我倆繼續密切探討了一下江淮喜歡男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聊到興起處,我大膽發表言論:
「看江律的體格,少說也得是個一。」
江淮媽更興奮了,連連表示:「偶爾做做零也不是不可以。」
富婆姐姐果然和我投緣,連想法都是一樣的。
18
我倆聊得開心了。
沒注意到身後的人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江淮冷笑道:「聶雙雙,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我打了個冷顫,訕訕道:「我錯了江律師,你永遠當一,這樣行吧?」
他敗下陣來,從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聶中明案子中的經濟糾紛明細已經處理完了,接下來你們商議一下遺產繼承的事宜,簽字確認完就可以了。」
接下來的遺產分割其實很明晰。
情人沒有繼承權,但是聶浩有。
我留了四分之一的財產給他,又剩了四分之一給奶奶。
經此一役,我媽和那女人倒成了心心相惜的好姐妹。
兩人聚在一起,痛罵狗男人,日子活得越來越有盼頭了。
用剩下的錢,我付了一筆不菲的律師費。
江淮沒收。
「我差這點錢?」
我心中暗道:不差錢?難不成我還上哪給你找個男人嗎?
他把卡放回我口袋裡,無奈嘆了口氣:
「聶雙雙,你的腦子也只有在算計別人的時候最靈光了。」
19
案子結束後,我拿到司鑒中心最終出具的那份屍檢報告。
和我預想的差不多,聶中明不是死於簡單車禍。
車禍前他被提前注射了大量肝素,這也是直接導致他脾臟破裂後,體內無法凝血的主要原因。
車禍精準撞擊了他的脾臟部位,失血過多,最終死亡。
五七那天,我給聶中明燒了元寶蠟燭。
墓地是我一手安排的,左青龍右白虎,頂上還有個太陽能音響。
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播放《大悲咒》,時不時還能切個歌換換心情。
我爸,應該是這十里八鄉混得最好的鬼了。
「爸,趕明兒我給你燒個大彩電大房子下去,你要是還缺什麼,就託夢給我。」
聶浩在一旁笑了笑,諷刺道:「你還真是孝順。」
我拍了拍他的肩:「弟弟,咱爸活著的時候就你一個兒子,你要是對這個人世間沒有留戀了,就早點下去陪他吧。」
他頓時不說話了。
我又燒了兩本美女掛曆,燒完拍了拍手準備走人。
聶浩忽然在身後叫了我一聲:「姐。」
我詫異地轉過身,才十幾歲的小孩子,就懂得在什麼時候示弱。
從他在靈堂里點破那句聶中明還有別的女人開始,我就應該明白。
或許,這整件事情他比我知道得更早。
也預料到這個結局。
我緩了口氣,道:「聶浩,我願意分 1/4 的財產給你並不是念及什麼姐弟情深,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少來往。」
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樣。
我們終究都是聶中明的孩子,骨子裡遺傳了一部分來自父系的卑劣血脈。
總是顯得虛偽又真誠。
20
繼承了大額遺產後,我媽是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跳廣場舞能連換三個老頭。
每天都有不同類型的老頭朝她獻殷勤。
於是她開始熱衷於給我找後爸。
這女人一旦不鑽牛角尖兒,比誰都豁達。
我重新開始找工作,但是因為大環境不好,遲遲沒有收到 offer。
開春那天,我接到江淮的電話。
他問我願不願意去律所當助理,一個月給我開兩萬的工資。
我說這聽起來可不像是助理的活兒。
他悶聲一笑,反問我:「那你覺得這是什麼活?」
「保姆,你想讓我給你去當保姆是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對,我媽出去旅遊了,把狗寄養在我這兒,你負責每天過來鏟屎。」
該說不說,這金毛是真能拉呀。
我每天跟個奴才一樣守在它後面撿屎。
偶爾一抬頭能看見江淮「關愛智障」的眼神。
21
終於,在鏟完一個月屎後。
富婆姐姐旅遊回來,還給我帶了當地的特產。
我美滋滋地坐在沙發上數工資,她忽然冷不丁來了句:
「我那傻兒子還沒把你拿下呢?」
我手一僵,機械性地抬起頭:
「江律……喜歡我?」
這下他們母子倆都露出了「這姑娘太傻,怕影響後代智商」的表情。
江淮喝了口咖啡:
「所以你覺得我為什麼會義務免費幫你打官司?是因為閒嗎?」
也許這段時間,他的暗示已經夠明顯了。
我也不是無知少女,理應察覺。
可是我潛意識依舊覺得自己不配。
江淮見過我暗黑絕情的一面, 也知道我算計過他。
所以在接收到一切訊息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都是屏蔽。
22
他鬆了松領帶,耐心引導我:
「聶雙雙,我在等你一個回復。」
我大約是從來不敢肖想江淮喜歡我的。
因為被拋棄了太多次,總覺得自己不配被愛。
哪怕第一眼見到他,他完全符合我心中另一半的形象。
我結結巴巴地開口:
「江淮……在我很小的時候,聶中明曾經有一次大發慈悲給我買過一串糖葫蘆,為了獎勵我會背第一首古詩。」
可是那串糖葫蘆我還沒嘗過一口,爸媽又開始像往日一般爭吵,大打出手。
糖葫蘆也在亂戰中犧牲了。
那時候的我就在想, 聶中明還不如對我一如既往地差,給點甜頭又給個巴掌的日子, 我真的受夠了。
與其期待日子會變好, 不如固守城池,做一隻從來沒有被愛過的縮頭烏龜。
說著,我還不爭氣地紅了眼睛:
「所以你懂嗎, 我要的不是短暫憐憫施捨的愛意。」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起來。
似乎正在思考我話中的糖葫蘆哲學。
見他遲遲不回答,我也坦然接受, 拍拍屁股準備離開。
他忽然站起來, 以一種虔誠的口吻問我:
「所以……你需要幾串糖葫蘆才能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
23
江淮摸摸我的頭:
「聶雙雙,我從來不在無意義的事情上花時間。」
聶中明的案子, 他確實生過我的氣。
因為我從頭至尾都把他當做一個工具人利用。
可最終他也沒能說服自己討厭我。
「我相信,如果你的童年有足夠多的糖葫蘆, 長大後應該會有足夠的底氣接受我的愛。」
那一瞬間,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張命運的補償券。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在了解我的全貌之後, 依舊坦然接受我的一切。
我沒忍住,靠在他懷裡哭了。
哭了一會兒才終於想起來正事兒。
「我要是答應做你女朋友,這一個月兩萬的工資是不是掙不著了?」
富婆姐姐立馬道:「掙得著, 我一個月給你開三萬。」
這年頭,還有比這更香的崗位嗎?
於是這之後,我每天的工作從伺候狗子,變成了伺候人。
江淮除了不用我鏟屎之外,剩下的活兒我都沒少干。
但是好在他有錢, 動不動就給我發大紅包,試圖用金錢麻痹我。
沒錯,我就是這麼沒骨氣。
在日復一日樸實無華的金錢攻擊下, 我在江淮身邊養足了安全感。
只是偶爾在路邊碰到賣糖葫蘆的小販,我總會有些出神。
江淮問我要不要買一串吃。
我恍惚地搖搖頭。
那年趴在地上舔碎糖渣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
嘗過夢寐以求的滋味, 就再也不羨慕別人口中的甜。
我也曾問過江淮, 為什麼喜歡我?
他沉吟良久,卻始終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只是有一次模稜兩可地告訴我。
那天在殯儀館,我的哭戲賣力又認真,只是演技稍顯拙劣。
那時候他就在好奇, 這天底下怎麼會有既天真又蠢笨的女孩。
而風月中的情愛,從這一步好奇開始,就註定步步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