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唯唯諾諾,連頭都不敢抬:
「就是我爸讓我好好學習的,他說我成績好,我就是他的驕傲。」
「驕傲?驕傲有什麼用?你看他回來看你了嗎?你得三好學生,他知道嗎?什麼驕傲,他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你看他都多久沒回來了,而且三好生有啥用啊,能給你發錢嗎,能讓以後你開公司嗎?」
沈余小小的身子竟嚇得有些發抖:
「爸爸說他忙,我把我的獎狀都發給他了。」
「所以呢?」
他媽拔高聲音,眉梢高高吊起,滿臉都是刻薄。
「他也就嘴上誇誇你,有多給你一分錢嗎?都十五年了,我的零用錢每個月還是五萬,有漲過一點嗎?我早都說了,你有這時間花在學習上面,倒不如想想怎麼把他哄回來,省得便宜了他家那個不值錢的女兒。」
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周圍有不少人朝她看過去。
意識到有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沈曼年不自在地撩了撩頭髮。
她輕咳一聲道:
「以後學校這些活動,你不用叫我來了,除非你能把你爸也叫來。」
她說完,拎上包就打算走。
「哎,媽,媽。」沈余慌忙拽住她。
「老師讓交這學期的書本費、住宿費,還有伙食費。」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沈曼年打斷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都上初中了,要花錢你自己掙去吧。」
她說完這句,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心裡一陣唏噓。
我之前開出租的時候,也聽說過關於她們家的事兒。
沈曼年大概以為她在幫我養孩子,於是對這個孩子並不好,給自己買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但在沈余身上,則是能省則省。
霍宏宴知道這孩子有心臟病,於是給了沈曼年一筆錢。
據說她拿了錢,第二天就去國金給自己買了幾個包包。
至於有沒有給孩子留下做手術的錢,我就不得而知了。
氣氛有些低沉,徐平安也沒有說話。
他勾著脖子看了看,又悄悄拉了拉我的手:
「媽媽,他的眼眶都紅了,他才初一,怎麼掙伙食費呀,要不我們幫幫他吧。」
我搖搖頭:
「他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有他自己的因果,我們不要介入了,你只管好好學習就好。」
他不理解,可還是點了點頭。
7
初中三年,沈余的成績一直遙遙領先。
每次考試,都比第二名高出很多分。
他完全遺傳了霍宏宴的智商,上輩子成績就很好,這輩子更是鉚足了勁學習。
學校多次邀請他參加各種比賽,就連不少高中也聽說了他的名字。
而沈曼年依舊不在乎這個孩子,家長會從沒出現過。
她似乎把霍宏宴不再願意與她生孩子的怨氣,都發泄在了他身上。
初中三年,沈余都住在學校。
即使寒暑假回去,回來的時候也是一身傷。
到初二的時候,他寒暑假也乾脆不回去了。
他找了幾份家教的活,只要給錢,他就願意接。
因為他成績好,找他輔導的家長也多。
初三開學,他更加勤奮了,每天晚上學校六點放學,他在教室里待到九點才回宿舍。
因為所有費用都要靠自己掙,他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差的。
初三時,同齡人都比他高出了一大截。
可他卻只有一米六的個子,整個人瘦瘦小小的,混在人群里找也找不到的存在。
中考結束,有不少高中提前聯繫了沈曼年。
可沈曼年一聽說是關於沈余的事,聽也不聽,直接把電話掛了。
中考成績出來,沈余果然是全市的中考狀元。
此時,又有不少學校來聯繫沈曼年。
沈曼年聽說沈余居然是中考狀元,眼睛立馬就亮了。
她聯繫了好幾所學校。
其中,有一家不是特別好的四星級高中承諾:
要是沈余願意來他們學校,不僅學費全免,能進火箭班,他們還願意給出五萬元的獎學金。
沈曼年與他們一拍即合。
她收了錢,把沈余的志願填到了他們學校。
沈余鬧過,可他根本拗不過他媽。
聽說,他想把自己的志願改成我們這兒最好的四星級高中。
可帳號是用沈曼年的手機號登錄,密碼他不知道。
而且他是未成年,所有的決策需要由監護人來決定。
他和他媽大吵大鬧,兩個人幾乎要在學校門口打起來。
我聽見沈曼年指著他的鼻子罵:
「你有什麼臉上好學校,你就是個爛人的基因,誰要幫你填志願啊,要不是你還值點錢,老娘壓根懶得管你的爛事。」
徐平安初中的成績在班裡排中等,也勉強考入了這所四星級高中。
開學第一天,我去送徐平安報到。
卻在門口撞見了垮著一張臉的沈曼年。
因為學校規定,開學第一天家長必須要來。
她不得已也來了。
沈曼年也看到了我。
她詫異了一瞬,隨後摘下墨鏡沖我打了個招呼。
她似乎沒有想到會在這兒遇見我,挑了挑眉,頗為意外地問我:
「你沒帶孩子去鄉下?」
我搖頭:
「沒有,鄉下的教育條件和醫療水平沒有這邊好,我一直在這裡打工。」
她點點頭,然後問:
「你家孩子叫什麼名字?」
我說:
「叫徐平安。」
她又問我:
「他有沒有被火箭班錄取?」
我如實告知她:
「我們家孩子成績一般,考上這所學校都屬於超常發揮了,火箭班我就不想了。」
她若有所思地點頭,又問:
「他後來身體怎麼樣了,做手術了嗎?」
好在這會兒徐平安不在,我乾脆胡謅道:
「早做了,恢復得還不錯,你呢?你家孩子應該也做了吧。」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
「沒,做手術多耽誤事,我給他買了點藥吃著,能活多久全看他造化了。」
她說著,就拿出手機給我轉了一筆錢:
「收著吧,帶孩子買點好的吃。」
我生怕以後會有什麼糾紛,又給她退了回去。
她卻又轉了過來:
「拿著吧,畢竟以前住過一個屋檐下,就當我辭退你,給你的補償了,你再苦都別虧待了孩子。」
我看到備註區的「自願贈與」,又看了一眼金額。
兩萬元整。
既然她都說是辭退補償了,我也沒再跟她客氣,直接收下了。
就在這時,沈余出來了。
沈曼年皺眉看了一眼沈余,沒再說什麼,和我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開學當天,教導主任聯繫徐平安,說他被轉入了火箭班。
徐平安回來告訴我的時候,我並沒有詫異。
這自然是沈曼年幫忙辦的。
她還不知道孩子已經被換了回來,以為徐平安是她的孩子。
不過想到上一世的種種,我也不能白白冤死。
她給我的好處我就收著,也不枉我重生一場。
8
徐平安和沈余又成了同班同學。
兩人初中就一個班,到了高中自然成為了朋友。
某天晚上,徐平安回來,居然把沈余也一起帶回來了。
徐平安介紹說,這是他最好的兄弟,而且兩個人生日就差一天。
眼看著就要到沈余的生日了,他把沈余帶回來吃頓好的。
看著上一世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此時瘦得跟個豆芽菜似的,我心裡也有些唏噓。
我特地多做了兩道葷菜。
菜端上桌,他還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徐平安把菜夾到他碗里,又自己扒拉起飯,他才跟著動起了筷子。
他吃得狼吞虎咽,滿嘴流油。
饒是這樣,他仍舊不好意思夾桌上的菜,一直悶頭吃著碗里的。
徐平安也看出來了,拚命給他夾菜。
聊天的時候,徐平安告訴我,沈余已經算是和他媽媽斷絕關係了。
他媽連伙食費都不給他交。
他平時在學校里念書,周末就找機會出去做兼職。
我聽得心裡酸溜溜的,忍不住問他:
「那你爸呢,他不管你的學費嗎?」
他愣了一會兒,然後用極低的聲音回答我:
「他給我媽錢了,但我媽不給我用。我爸很忙,很少回來,而且我平時都在學校,我媽不喜歡我回家,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乎我。」
我見他衣服和書包都發黃了,提議道:
「徐平安有不少衣服都有點小了,放著也是浪費,阿姨拿給你吧。」
徐平安聽了,也開心地直點頭:
「對,我塊頭比你大,很多衣服都穿不上了,有好幾件我就穿了一兩次,還很新,你拿去穿吧,別人絕對看不出來這是穿過的。」
沈余沒說話。
他怔愣了一會,把頭埋得更低,飛快扒起飯來。
我乾脆起身去了臥室,整理出兩大包衣服,其中有幾件是我剛給徐平安買的。
我把這些衣服通通塞到沈余手裡:
「徐平安太胖了,隨了他爸了,阿姨正愁衣服怎麼解決呢,正好給你了,你要是不夠,阿姨這邊還有。」
徐平安也嘻嘻笑著,跟攀兄弟似的用胳膊撞了撞沈余,又給他使了個嘚瑟的神色。
沈余本來眼眶都有些紅了,見到這副樣子,也破涕為笑起來。
他也沒客氣,接過袋子,說了聲:「謝謝阿姨。」
他就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整天忙著學習,還要兼職做家教。
衣服有脫線的地方,也有些污漬沒洗乾淨。
我又讓他把衣服脫下來,仔細洗乾淨了,又縫好。
走的時候,我又塞給他一大包的東西。
有肉罐頭、方便麵、麵包,還有很多生活用品。
他眼眶又紅了,抱著東西要對我鞠躬,嘴裡一聲接一聲的:
「謝謝阿姨。」
徐平安一把摟住他肩膀:
「哎,咱倆誰跟誰呀,你成績這麼好,我就當投資了,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啊。」
他笑嘻嘻的樣子,讓沈余也沒了窘迫的感覺。
他們胳膊搭著胳膊,大聲聊著天,笑著走了出去。
9
高考結束,沈余是全市的理科狀元。
而徐平安的分數隻夠上雙非普通一本的。
我也很滿足了。
他沒有特別喜歡的學校和專業,我就替他研究起來。
聽說沈余被各大院校搶瘋了,沈曼年的手機也被人打爆了。
可是徐平安回來告訴我,沈余的媽媽又發瘋了。
她打算把沈余的志願填到新疆。
說到這,徐平安疑惑咂嘴:
「人家媽媽都是恨不得孩子離自己越近越好,她是有多恨自己的兒子呀,巴不得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我就不明白了,世界上怎麼會有人不愛孩子呢。」
我聽他忿忿不平的聲音,在心裡冷笑。
哪有人不愛自己的兒子。
分明是她壓根不知道沈念就是她的孩子。
沈余自然不願意去新疆,他去找老師把填志願的密碼改了。
沈曼年跑到學校門口,指著沈余破口大罵。
沈余也不怕她了,不顧她的威脅,直接打電話給了他爸。
霍宏宴這時才知道沈余是高考狀元的事。
他驚訝於沈余的成績居然好到了這種地步。
沈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沈曼年要把他送到新疆的事,都和他爸說了。
霍宏宴當即就怒了,斥責了沈曼年幾句胡鬧。
又給沈余做出承諾,讓他儘管去選自己喜歡的學校去讀,大學四年的學費他會全部承擔。
霍老太太也聽說了沈余考狀元的事兒。
她讓霍宏宴有空把這個孩子帶回來,給她見見。
畢竟霍宏宴外面養著不少人,可大多生的都是女兒。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兒子,而且還這麼有出息。
沈曼年被霍宏宴指責後,更是氣瘋了。
等沈余回來,她揚起手,就狠狠朝沈余那張臉扇過去。
沈余沒有躲。
他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直直迎上沈曼年噴火的眼睛:
「打,打完我們就兩清了。」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沒什麼起伏,眼神里只有厭惡。
沈曼年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她眼神都變了,難以置信地看向沈余,仿佛從沒認識過他。
沈余勾起唇角:
「你不是希望我離你遠遠的嗎?那從現在起,你別再過問我的事就好了,我們就當不認識。」
「你敢!」沈曼年氣得渾身發抖,她尖聲咆哮。
「你什麼態度,敢這麼跟我說話,你就是個小野種,只有我不要你的份,你必須所有都聽我的,我讓你去哪,你就得去哪。」
沈余壓根懶得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10
錄取結果出來,沈余毫無懸念地被北大錄取。
理科狀元的光環,讓霍宏宴重視了他不少,甚至把他帶去了一場商業晚宴上。
雖然他還沒對外承認沈余的身份,可圈子裡的人也心知肚明。
徐平安被本地一所普通本科錄取。
就在我們收到錄取通知書不久,我的手機響了。
是沈曼年的來電。
我點了接通,沈曼年刻意放柔的聲音傳了過來:
「喂,是阿珍嗎?是我啊,沈曼年。」
「霍太太啊。」我聲音毫無波瀾。
「有事嗎?」
「哎呀,我就是在家沒事,突然想到你了。」
她客套幾句,隨即狀似不經意地問起:
「這不是錄取考結果出來了嘛,我就想問一下,你家平安考得怎麼樣啊?錄取有消息了嗎?是哪所學校呀?」
聽她這麼問,我嘆了口氣,語氣刻意帶著無奈:
「我們家和你家沈余比不了,他就是個普通孩子,勉強夠個普通一本,我給他填在本地了。」
「普通一本?」
電話那頭,沈曼年的聲音瞬間拔高了一個度。
「阿珍,不是我說你,你怎麼當媽的,真是目光短淺,本地能有什麼好的學校。」
「不行,絕對不行!」
沈曼年斬釘截鐵,仿佛她才是平安的親媽。
「平安這麼好的孩子,怎麼能就這麼埋沒了,這事兒你別管了,交給我。」
她說完,根本不給我任何拒絕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
沾了沈余的光,沈曼年現在正是霍家的紅人。
霍宏宴最近也對她不錯,讓她有要求儘管提。
沒過多久,一則新聞赫然出現:
本地知名企業家霍宏宴先生心系教育事業,向首都某知名高校捐建三棟現代化教學實驗樓,助力國家培養人才。
與此同時,徐平安收到了北京高校招生辦的電話。
他的學籍被特批轉入首都一所一本大學,專業也調整成了學校的熱門專業。
對方的說辭是,學校響應政策,接收捐贈方推薦的優質生源。
徐平安都聽懵了,他問我怎麼辦。
我斬釘截鐵:
「去,北京是多好的地方,既然有人鋪路,為什麼不去?」
手上的手機里,是剛剛沈曼年發來的:
「阿珍,你也別有壓力,這是我自願幫助徐平安的。我最近才知道他和我兒子關係好,我就當做善事了,兩個孩子在北京也能有個伴。」
11
徐平安也去了北京。
而沈余,開始頻繁地出現在北大的榮譽榜上。
國家獎學金、各類競賽的金牌、一等獎,導師們搶先預定。
他在學校里大放異彩,霍宏宴越發關注起他來。
沈曼年坐不住了。
當霍宏宴告訴她,他已經私下聯繫了沈余,想讓他趁著假期或者學業不忙的時候,到霍氏集團的技術部門實習時,她徹底慌了。
「不行,絕對不行。」
沈曼年幾乎是下意識地出聲阻止,她慌忙找理由解釋。
「他現在才多大,正是打基礎的時候,而且學校的課程已經很滿了,他哪裡還有精力去實習,別到時候搞分心了,耽誤了學業,那就本末倒置了,你這不是害他嗎。」
霍宏宴皺著眉,有些不解:
「實習而已,又不是讓他全職,他成績好,腦子也活,讓他提前接觸公司的事,對他只有好處,怎麼就是害他了?」
「那也不行!」
沈曼年詞窮,只能胡攪蠻纏。
「反正就是不行,他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學習,其他的等他畢業了再說。」
霍宏宴也沒再堅持,揮了揮手:
「你說得也有道理,不去就不去吧。」
轉眼到了大四。
徐平安興沖沖地告訴我,沈余被保研了。
沈曼年的電話也在兩天後打了過來。
「阿珍。」她問我。
「平安快畢業了吧?他工作找得怎麼樣了,霍家在首都也有生意,要不我讓宏宴在集團里給他安排個體面些的位置啊,你放心,待遇肯定虧待不了他。」
我無聲地冷笑,語氣依舊平淡:
「謝謝霍太太好意,但我還是想讓他回來,大城市競爭太激烈了,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技能。」
「普通啥啊?他也是一本呢。」
她低低笑了一聲,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而問我:
「對了,他考慮讀研嗎?他要是願意讀的話,我可以幫他一把。」
「讀研?」我故作想了想。
「算了吧,他成績普通,讀下去也累,還是回來找工作吧。」
說到這,我打趣她道:
「霍太太,你有這關心我的時間,怎麼不去關心關心你兒子?我聽平安說,他保研了。」
「保研?」沈曼年的聲音陡然拔高,她顯然還不知道這件事,不可置信叫道。
「他敢!誰允許他讀研的?誰給他的膽子!」
電話那頭傳來她飛快撥號的聲音。
不一會兒,另一個接通電話的聲音響起,是沈余:
「找我有事?」
聽到他聲音,沈曼年徹底炸了,她沖他厲聲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