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又低下頭。
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但我可以先穩住他。
「感知下調到 30%。」我發布指令,在他平復後淡淡開口:「我們的初步匹配度是 90%。」
謝尋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我無視他的雀躍,繼續道:「我同意為你定期疏導。去系統提交申請。」
他還想說什麼,被我打斷:「我剛出院,很累。你可以走了。」
說完,我站了起來,走向了浴室。
等我圍著浴巾出來,卻愣住了。
客廳被收拾得井井有條,沙發上的外套疊得整齊。臥室里,那盞許久未開的香薰燈亮著微光,散發著安神的木質香。
床頭放著一支營養劑和一杯溫度剛好的熱水。
旁邊壓著一張紙條,字跡龍飛鳳舞:
晚安,明天見。
11
模擬對抗賽前一晚,秦晟終於想起了我。
終端里是他一連串的未讀消息。
「老沈,我們這次的戰術是什麼啊?」
「你給小海的資料發錯了吧,這不好久之前的嗎?」
「你最近懈怠了。」
「別拿養傷當藉口。」
「今晚加班做完,明天要用。」
我懶得理他。
但是我的調職申請還在走流程,這是我的分內之事。
我回他:「行,等著。」
秦晟發來一個大笑的表情包:
「明天先來我家,做個深度疏導。」
我疑惑,小海沒告訴他我們解綁了?
愛有沒有,不關我事。
我熬夜做完戰術方案,發了過去,然後屏蔽了他。
模擬對抗賽當天早上,我第一次給謝尋做疏導。
為他這種精神圖景極不穩定的 A 級哨兵做深度疏導,無異於在風暴眼中走鋼絲。
我的精神觸絲探入他狂暴的精神海,稍有不慎,就會被狂亂的意識流撕碎。
很快,汗就濕透了脊背。難以抑制的低喘從喉間溢出。
就在這時,放在一旁的終端忽然亮起。
我忘了取消那個曾象徵著絕對信任的設置:秦晟的通訊會默認自動接通,並開啟免提。
「老沈,你人呢?」
電話那頭頓住,顯然聽到了我壓抑的喘息。
「……你在幹什麼?」他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
我無暇分心。謝尋的精神圖景正掀起新一輪巨浪,巨大的壓力下,我痛得悶哼一聲。
「識危……」謝尋更加痛苦,他咬著牙,聲音沙啞而破碎,「我……我快不行了……」
這聲呼喚徹底點燃了電話那頭的炸藥桶。
「沈識危!」秦晟滿是暴怒和嫌惡,「大早上跟男人鬼混?就算你要找男人,也要分清主次!我是你的哨兵,你現在應該過來給我做疏導!」
他的聲音讓我意識一晃。
謝尋的精神圖景趁機反撲,狂暴的浪潮幾乎要將我的精神體撕裂。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氣,喘息聲徹底失控,變調成呻吟。
「我知道你喜歡男人,也知道你對我是什麼心思。」秦晟的聲音高高在上,「但你沒必要找個野男人來刺激我,你這樣只會讓我覺得噁心。我更不可能喜歡你。」
「現在,立刻結束你那點噁心事,滾過來給我做疏導!」
終於,我完成了這一階段最艱難的梳理。
我猛地抽回意識,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撐著診療床劇烈喘息。
然後,我拿起那個依舊叫囂的終端。
我聲音沙啞,語氣卻毫無波瀾。
「秦少將,我們已經解綁了。」
「按流程,再過 21 天,不可撤銷的解綁協議就會正式生效。屆時,你會收到系統通知。」
電話那頭,是死一樣的寂靜。
十幾秒後,秦晟困獸般的咆哮炸開:「沈識危!你他媽把話說清楚!什麼叫解綁了?!」
我沒再給他繼續咆哮的機會。
「祝你們模擬對抗賽好運。」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通訊。
12
「不祝我好運嗎?」謝尋也坐了起來,定定看著我。
「祝你好運。」我從善如流。
「你知道秦晟今天的對手是我吧?」謝尋追問。
「知道。」
「那你……」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褲縫,「希望誰的運氣比較好。」
我冷淡地看著他:「運氣是弱者的說辭。」
他低下頭,像是在積攢勇氣,又問:「如果我贏了……」
「我會恭喜你。」我截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他要問什麼,如果他贏了,我能不能喜歡他,或者更多,和他精神綁定。
只有蠢貨才會這麼問問題,我不希望謝尋表現得太蠢。
我喜歡誰,和他贏不贏,沒有任何關係。
「你會來看嗎?」他再次抬頭,眼裡的光又聚了起來。
我有些詫異他的韌性:「全軍校級以上軍官,無任務者均需現場觀摩。這是命令。」
謝尋鬆了口氣,笑了:「我忘了。完了,肯定是太久沒疏導,腦子都鈍了。」
他順勢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沈上校,今天辛苦了。下次疏導,最早能預約到什麼時候?」
我打開終端,划過一片空白的日程表,然後關上。「一個月後。」
他湊近了些:「能加個塞嗎,長官?」
我斜眼看他:「理由是?」
他挺直背脊,一本正經地陳述:「申請人……在您的所有來訪者中,長相最為英俊。」
我審視了他幾秒,點點頭。
「理由成立。批准加塞。」
他的眼睛瞬間亮得驚人。
「後天。」我給出時間。
謝尋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我的終端後腳就亮了。
秦晟發來了消息:「你有種,模擬對抗賽你最好別來!」
我默默截圖,然後把要求軍官觀摩的通告一起發給了紀律委員會。
舉報秦少將教唆部下違抗軍令。
13
比賽當天下午,我進入觀摩區,找了個角落坐下。
我的出現讓人意外。
「沈上校?他怎麼會在這兒?」
「一隊的比賽,他居然不在場上?」
一個相熟的軍官湊過來,壓低聲音問:「沈上校,您今天……不上場?」
過去十年,秦晟的戰場,就是我的戰場。
「出任務受了點傷,病假。」我笑著解釋。
「那誰能頂您的缺?」他滿臉好奇,「一隊今天的領隊嚮導是哪位大神?」
「B 級嚮導,林萱。」我平靜地說出這個名字。
制定作戰方案時,看到這個名字,我只覺得荒謬。
秦晟選了他救下的那個女嚮導,他口中的「未來嫂子」。
用一個 B 級嚮導,去支撐整支 A 級哨兵隊伍。
還好這只是模擬戰。否則,他會害死她。
「林萱?」那人一臉茫然,「沒聽過啊……」
「我知道!」旁邊有人大聲插話,「秦晟的女朋友!」
話音剛落,一道陰冷的視線便從台上投射過來。
秦晟發現了我。
他看著我,嘴角勾起一個無聲的、冰冷的笑。
緊接著,謝尋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來。在發現我的瞬間,他眼睛一亮,立刻開始揮手,大有我不回應,他就要衝下台的意思。
我迎著秦晟的目光,對著謝尋,小幅度揮了揮手。
秦晟的目光在我們之間移動,露出了一個森然的笑。
台上的準備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秦晟和謝尋都在貼電極片,準備進入模擬倉。
「秦少將有女朋友了?我以為你們……是……一對呢。」旁邊的軍官試探著問。
「我們是好兄弟。」我支著頭,抬頭看上方的全息大屏。
下一秒,一張質感精良的名片被遞到我面前。
「游嵐。S 級哨兵,第三軍團指揮官。」我身旁那個一直沉默的男人開了口。
「既然秦少將已經有了嚮導伴侶,您是不是需要重新考慮一下綁定關係?」游嵐問道。
我轉頭看他一眼,說道:「我們已經解綁了。」
「解綁了?!」旁邊的驚呼聲此起彼伏。
「考慮來第三軍團嗎?」游嵐單刀直入,「我們需要一個 S 級嚮導作為戰術核心。只要你來,條件任開。」
我瞥了一眼他無名指上的婚戒,搖了搖頭:「謝謝。但現在,我只會考慮和自己的伴侶綁定。」
這句話像一個開關。
死寂之後,是徹底的爆發。
「沈上校!」坐我前排的一位女性哨兵猛地轉過身,「A+級哨兵,未婚!隨時可以申請匹配測試!」
大壩決堤了。
一隻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沈上校,加個通訊!我把資料發您!」
終端開始瘋狂震動,全是來自陌生號碼的匹配申請。
有人甚至直接撥通了時教授的通訊:「時教授!我!立刻!申請和沈識危進行匹配度測試!」
我所在的這個角落,瞬間變成了風暴中心。
14
台上忽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螢幕上循環播放著「參賽人員生命垂危」的警告。
是秦晟。
他推開圍上來的技術人員,展示了手心捏碎的電極貼片。
電極片碎裂,系統誤判他受傷了。
他緊繃的下頜與幾乎失控的精神力場,無一不昭示著狂化的前兆。
我下意識地想起身,十年養成的本能讓我想要去安撫他。
但理智將我死死按回了座位。
他已經不是我的哨兵了。
秦晟更換了電極片,表情陰沉地進入了模擬倉。
他又朝我看了過來。
我迎著他的目光,扯出一個禮貌而疏離的微笑。
他愣住了,也回了一個笑,緊繃的眉眼瞬間舒展開來,英俊無比。
他合上了艙蓋,全息螢幕上,模擬戰場瞬間展開。
我制定的戰術偏保守,核心是利用地形設防,最大限度地保護 B 級嚮導林萱。
但秦晟沒用。
比賽開始的瞬間,代表一隊的紅色光點放棄了所有防禦,直直刺向二隊的陣型。
是我們過去最常用的戰術——「利刃穿刺」。
一種只有頂級 S 級嚮導輔助時才敢使用的戰術。
觀摩區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秦晟不愧「戰神」之名。
開場三分鐘,強行淘汰一名對手。
代價是,五分鐘後,林萱的精神網絡被他狂暴的精神力徹底衝垮。
螢幕上,代表一隊的通訊頻道瞬間變成一片灰色。
他們成了戰場上的瞎子和聾子。
情勢逆轉,二隊開始逐個淘汰一隊成員。
轉眼間,場上只剩下秦晟一個紅色光點。
他像一頭被拔了牙、斷了爪的雄獅,瘋狂地在戰場上尋找著謝尋的坐標。
「別插手。」謝尋在頻道里說,竟是要和秦晟單挑。
我皺眉。
比賽應該以獲勝為第一目標,為了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單挑毫無意義。
秦晟瘋了,他無視機甲發出的過載警報,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壓榨著機甲的全部潛能。
他的攻擊再無章法,只剩下將對手撕碎的狂怒。
謝尋冷靜的技巧,在絕對的、不計後果的狂暴面前,節節敗退。
轟——!
秦晟用左臂硬抗下謝尋的粒子刀,同時將所有能量灌入右手光束劍,以同歸於盡的姿態貫穿了謝尋的駕駛艙。
系統冰冷的判定音響起:「二隊隊長謝尋,淘汰。」
秦晟的機甲在原地停頓了半秒,仿佛在享受這勝利。
但他忘了,對抗賽是是團隊作戰。
他身後,三個隱忍已久的藍色光點同時開火。
那台剛剛還不可一世的機甲,瞬間僵直,而後無力地跪倒在地。
「一隊隊長秦晟,淘汰。一隊全軍覆沒,比賽結束。」
「最終獲勝方:第二分隊。」
觀摩區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一陣喝彩。
謝尋從模擬倉里爬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向了我的方向。
我抱著雙臂,臉上表情應該不算太好。
他的表情變幻了好幾輪,最後定在了一種混合著心虛和愧疚的表情上。
「浪費時間。」我搖了搖頭,聲音不大,卻足夠他看懂口型。
「確實如此,戰術層面毫無可取之處。」身旁的游嵐附和著站起身,再次與我握手,「第三軍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就在這時,一隻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骨頭捏碎。
是秦晟。
他的雙眼赤紅,死死地盯著我。
15
「游嵐,」秦晟聲音冰冷,「我的嚮導,你也敢動?」
觀摩區內瞬間安靜下來。
沒走的、要走的人都看了過來。
秦晟不在乎成為焦點。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口不擇言地噴洒著毒液。
他看了一眼游嵐手上的婚戒,又將目光黏在我身上,笑得惡意又輕蔑:
「連已婚男人都不放過,沈識危,你是有多缺男人?」
「哇哦。」身後傳來夾雜著興奮的驚嘆。
頂級哨兵與嚮導的公開決裂現場,如果我不是當事人,我也會看得津津有味。
怒火像一根針,在我腦中刺了一下,但隨即被我按了下去。
「秦少將,你已經到了狂化邊緣。」
「那是因為你!」他咆哮道,「你擅離職守,拒絕為我疏導!」
我沒有再與他爭辯。
我只是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看著我的眼睛,現在,執行命令。」
「深呼吸,心率降低至每分鐘七十次,關閉視覺,十五分鐘。」
他眼中的瘋狂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茫然和空洞。
我鬆開手,任由他被趕來的醫務人員架走。
「抱歉,把您牽扯進來。」我轉向游嵐,略帶歉意。
游嵐笑得意味深長:「沒有關係,我的邀請永遠有效。」
他走後,無數名片遞到我面前,終端提示音此起彼伏。
我穿過這片由敬畏與貪婪構成的海洋,抬起頭,看到了台上的謝尋。
他胸前掛著勝利者的勳章,目光卻牢牢鎖著我。那雙眼睛裡,有擔憂,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種與有榮焉的、熾熱的驕傲。
我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直到浴室滾燙的熱水劈頭蓋臉地澆下,我才終於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和秦晟的公開決裂,將我置於一個尷尬的境地。那場難堪的鬧劇和桃色緋聞會如影隨形。
我不能去第三軍團,這會害了游嵐,更會影響我找到一個新的哨兵。
我需要一個新的哨兵。一個真正的、屬於我的哨兵。
腦海中,不可避免地閃過謝尋那雙眼睛。A 級哨兵,90% 匹配度,以及……那份毫不掩飾的、幾乎要將人燒盡的愛意。
但正是這份愛意,讓我警惕。太像了,太像十年前,我以為自己從秦晟眼中看到的東西。
我不敢賭,我輸不起了。
身體深處,那被壓抑了十年的結合熱,正因精神綁定的解除而緩緩甦醒。秦晟的話像鬼魅般在耳邊響起——
「我們是兄弟,是最好的搭檔。」
「你要是個女孩,我肯定就從了。」
但我是男的。
而他是異性戀。
在出發去執行那次任務前,我定了花園餐廳,本打算最後努力一次。
我沒想到,命運甚至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直接宣判了死刑。
既然如此……
我擦乾身體,走到終端前。
登錄帝國嚮導管理中心後台,我找到了那個塵封了十年的選項。
然後,一鍵開啟了我的【公共疏導預約】權限。
16
賽後第二天,又是謝尋的深度疏導日。
他坐在診療床上,軍裝扣得一絲不苟,但緊繃的坐姿暴露了他的緊張。
「識危,」他先開了口,「我看到你……打開了公共預約系統。」
他問得異常艱難:「你打算做自由嚮導嗎?還……考慮和別人綁定嗎?」
我調試著儀器,頭也不抬地:「這是我們第三次對話。我們熟到可以討論這個話題了?」
「不止三次。」他立刻反駁,細數著我們為數不多的交集,「你回母校演講,我提過問。我剛入伍迷路,你指過路。還有上次對抗賽……」
「你到底要說什麼?」我打斷了他。
「如果你要重新考慮綁定對象……」他深吸一口氣,「我希望……你可以優先考慮我。」
「精神綁定和身體結合……都可以。」
診療室里靜得可怕。
他臉頰泛紅,固執地盯著我。
我心裡那點惡趣味又升了起來。
我放下儀器,走到他面前,目光下移,用他當初自我介紹的話,輕聲問他:
「所以,到底是什麼尺寸?」
他猛地一顫,整個人從臉到脖子徹底燒了起來。
我很滿意。
「解開扣子,」我聲音冷靜,「貼監測儀。」
他的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解了兩下才把軍裝的第一顆扣子打開。
扣子全部解開。
果然,緊實飽滿的胸膛也是一片誘人的緋紅。
我拿著冰涼的電極片,探了過去。
就在那片金屬即將觸碰到他皮膚的瞬間,一隻滾燙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挑眉看他。
謝尋攥著我的手,直接按在他的胸膛上。
掌心下,他的心跳如戰鼓,震得我指尖發麻。
他垂著眼,長睫顫抖,聲音沙啞:「你可以……自己檢查。」
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邀請了。
我勾起嘴角,在他緊張的注視下,抽回了被他攥著的手。
在他眼神黯淡時,我用另一隻手,直接覆上了他熾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