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頷首,面色如水,亮出手裡的書,平靜道:「帶幾本兵書過去,王爺醒了可以給他解悶兒。」
公孫白垂眸側身讓開,立在一旁讓我先行。
路過他時我忽然側頭看他問道:「軍師可知,阿伊兒是何意?」
公孫白執扇而立,耐心地解釋道:「朔風民族部落眾多,其中有一支亞西部落,他們信奉月神,阿伊兒在他們的語言中是月亮的意思,亞西人對至親至愛之人才會用這個稱呼。」
聞言,心裡像塞了一團浸了冰的棉絮,又涼又澀。
走到肅王府的門口時,我望向遠邊的晚霞,深秋的夕陽都泛起了涼意。
凜冬將至,風中也有了料峭之勢,寒涼比以往來的要早,這個冬天註定漫長難捱。
軍營中的氛圍有些凝重,修養中的十七都出來守在燕裴的寢帳門口。
我走上前,微微皺眉:「發生了何事?」
十七臉上是重傷初愈的蒼白,他眉目低沉,回道:「皇帝下旨收回王爺的兵權,新到的將領是三品車騎將軍王顯。」
「王顯?」
此人我見過,彼時他還是五品千總,平庸無能,是個沒什麼本事的人。
他來找過沈闊,送了個西域翡翠屏風,想讓沈闊給謀個有實權的官職。
奈何難堪大任,沈闊這種利慾薰心的人都瞧不上他。
為了讓人取代燕裴,老皇帝竟然讓這麼一個草包連升兩級,要知道有的官員勤勤懇懇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官升一級。
塞北邊陲如此重要的防線敢交給一個毫無作戰經驗的武將,大齊危矣。
我看著緊閉的帳簾,心中焦躁,似有千軍鼓。
燕裴還沒有醒來,將士沒有主心骨,我若再走……
公孫白匆匆而來,語氣凝重:「王顯已入主主帳,戎狄聽聞守將換了人,已經在伽藍關外整頓軍備,朔風要打仗了。」
「這不安全,不能把燕裴留在這,肅王府肯定也是遍布眼線不能回去了,」我看向公孫白,「可還有其他隱蔽的住所?」
公孫白思索片刻道:「西郊青城寺里的了悟方丈曾得王爺相救,方丈說有事盡可去青城寺。」
我點頭應允道:「好,安排人送王爺去青城寺,我回一趟肅王府安排府中的下人。」
——
8.
太子給的兩天期限很快就到了,我在燕裴的床邊守了一夜。
晨曦破開夜色從窗上透了進來,照在燕裴蒼白的臉上。
「都說負心人是要被千刀萬剮的,」我指尖拂過他如墨的眉眼,輕聲道,「是我對你不起,來日你若重登高位,你我還能相見,你想如何對我,我都受著,絕無半句怨言。」
又瞧了好一會兒,我才不舍地起身推門離去。
公孫白見我要出門,從藥房裡出來:「王妃要去哪兒?我讓十七保護你。」
我制止道:「不必,一會兒便回,讓十七一定要保護好王爺。」
眼下人手不夠,公孫白也沒多堅持,灶上還煎著藥,他也顧不上多說,轉身回去看著火候。
我步履匆匆地趕到了渡口。
這個渡口位置偏僻,人跡罕至,如今只有一艘船,幾個護衛簇擁著一個穿著金絲斗篷的人等在那裡,其餘的再沒看見一個人,連麻雀都沒了動靜。
斗篷下的人抬起頭,摘掉兜帽,沖我笑道:「清昭。」
我微微喘息,恭敬地行禮:「太子殿下。」
燕獲點頭:「不必多禮,快來。」
身後倏忽傳來一陣馬蹄聲。
侍衛們頃刻間亮出鋒刃,把燕獲護在中間。
我回過頭,看見燕裴騎著戰馬,在離我不遠處停了下來。
太子的弓箭手已經拉緊弓弦,把精鐵箭簇對準了燕裴的腦袋。
一時間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燕裴無視那逼命的箭簇與刀鋒,一身玄衣落拓高坐馬上,如山如岳的氣勢壓的人喘不過氣。
他看向我,神情淡漠:「跟我回家。」
「和離書已定,你我沒有關係了。」我拿出那信封,讓他看得清楚,「上面的私章是我親手蓋的。」
燕裴面色緊繃,眉眼間的病白被戾氣沖淡:「我說了,我命里就沒有和離二字,除非我死,否則我不可能跟你和離。」
燕獲還是一副溫潤如玉的笑顏,摺扇輕點掌心:「綏安,如今你沒了兵權,又形同廢人,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你拿什麼保護身邊人?清昭想要安穩的生活,你給不了他。」
燕裴的眸色沉得像要滴出墨來,喉結滾動著,終是未發一言。
「清昭,我們該走了。」燕獲提醒道。
我攥著和離書欲轉身走向渡口。
公孫白打馬而來,嘴裡喊道:「王顯臨陣脫逃,戎狄已經兵臨城下!還請王爺回去守城。」
燕裴正色道:「兵符可在?」
公孫白應聲道:「在王顯的寢帳找到了。」
燕裴勒緊韁繩調轉馬頭,他側首看我,正午的天光都掩不住他身上的鋒芒:「沈雲灼,你最好祈禱我會死在戰場上,否則只要我活著,我就不可能放過你。」
話落,戰馬揚塵而去,公孫白看了我一眼後策馬去追燕裴。
好半晌我才覺得扼住喉嚨的那隻手消失不見,我捂著心口大口大口喘著氣。
燕獲讓兩個侍衛扶著我上了船。
回京的路上燕獲的眼線一直在傳回前方的消息。
王顯逃跑時落入了戎狄人的圈套,被亂刀砍死,梟首示眾。
燕裴領兵擊退了戎狄騎兵,保住了朔風城。
戎狄蟄伏多年,如今起兵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戎狄王陳兵伽藍關,厲兵秣馬準備著下一次進攻。
皇帝八百里加急送往前線一道聖旨,命燕裴為驃騎將軍,官居一品,掌三軍,守北境。
老皇帝最後還是怕了。
戎狄與大齊打了幾百年,燕裴又親手殺了戎狄王的小兒子穆克渾,雖說穆克渾是被驅逐,可畢竟也是戎狄的王子,是戎狄的血脈。
新仇舊恨加一起,戎狄這架勢,是要不死不休。
朔風若破,北境十六城就會落入戎狄手裡,大齊半壁江山也就要拱手讓人了。
到時戎狄攻入京城不過是時間問題。
江山百姓都沒了,他這皇帝也沒有做的必要了,所以他還是把兵權給了燕裴。
燕裴病重,卻被自己的父皇算計,他之所以還能受命死守朔風,是因為他在乎的從來都不是官職和權力。
他為的是身後的百姓,是那一雙雙將他視若神明,渴盼安寧的雙眼。
所有人都畏懼他,想他死,卻又離不開他,真是可笑又可悲。
馬車行的慢,回到京城時已經是一個月後。
京城前夜剛飄了雪,在檐上積了一層霜白。
宮中和城裡正在準備迎接歲旦,一早各個門前就有人喜笑顏開地出來清掃積雪。
我看向皇城金色的匾額,心中悲涼。
朔風烽火連天,京城歌舞昇平。
邊陲的喪鐘傳不進聲色犬馬的都城,叫不醒腐朽昏庸的王朝。
亟待新的君王降臨,挽大廈於將傾。
我要在那之前,做些什麼。
我跟著燕獲進了東宮,偶爾能聽到一些朝中的消息。
運往朔風的幾批糧草都被不明身份的人劫持,朔風城中的百姓拿出糧食供給軍隊。
朔風本就不適合種田,糧食儲備少的可憐。
食不果腹的將士們面對的是糧草充沛,殘忍剽悍的戎狄鐵騎,如此艱難困苦的境況,燕裴硬是沒丟一城一池。
劫持糧草的人遲遲沒有查清,終究是個隱患。
所有人都毫無頭緒,我在東宮卻發現了一絲不同尋常。
如此冷的天氣,我卻總能在東宮上方看見雀鷹飛過。
這天我看見一隻雀鷹落在檐下的燈籠上,腿上還綁著一個竹筒。
待它展翅欲飛時,我用彈弓將它打下。
我打開竹筒拿出一張紙條,信上的內容叫我五臟生寒。
我把雀鷹關進籠子,又在籠子裡放了幾塊石頭,把雀鷹沉到了湖底,將信筒和一個帳本用布仔細包好出了門。
燕獲今日一早就被皇帝召進宮中,他從未限制我的自由,東宮裡的人也都默認了我是燕獲的側妃,沒人阻攔我。
我沿著僻靜的小路一路到了大理寺的後巷,從牆上抽出一塊磚,裡面是個小小的暗格,我將布包塞了進去。
回到東宮,燕獲的車架也剛好停在門口。
燕獲從馬車上下來,眼中的陰沉一閃而過:「清昭去了哪兒?」
我心中一慌,穩住嗓音道:「出去逛逛。」
燕獲走到我眼前,俯身湊近了我的頸側嗅了嗅。
我渾身僵硬,強迫自己不要躲開。
燕獲嘴角勾起漫不經心的弧度,說話時,他聲音也是溫的,尾音甚至帶了點輕緩的笑意,可那笑意里藏著的疏離與審視,讓人脊背生涼。
「大理寺牢里死過很多人,時間一久,腥腐味兒就滲了出來,他們會燃燒一種名為蒼朮的藥材,以此來驅邪避穢,掩蓋腐臭。」
燕獲直起身,嘴角笑意未減,可這笑半分未沾上那冰冷的眼底。
「你去大理寺做什麼呢?」
——
9.
燕獲坐在太師椅上,把玩著手中的摺扇。
牢里潮濕昏暗,陰風吹過,牆上火把幾經搖晃,將他的身影映在牆上曳得似鬼影。
我的四肢和脖頸被鐵鏈束縛在架子上,半分也動彈不得。
燕獲輕嘆著開口:「清昭,我怎麼也沒想到背叛我的人會是你。」
他抬起頭,狹長的眼眸中泛著冷光盯在我的臉上:「你覺得你拿到了春風渡的帳本,就可以威脅得到我了?」
我緊抿著唇沉默不言。
燕獲這是只發現帳本不見了,並不知道我還拿到了那封密信。
他又問:「你做這一切是為了誰?燕裴?」
我冷冷地說道:「是又如何。」
燕獲一臉的假慈悲:「我這個弟弟,恃功傲物,父皇和朝臣早就對他不滿,私下裡他還收富商們的賄賂,已然成了割據一方的軍閥,為避免前朝的三王之亂,保天下太平,我這個太子只能讓他死在朔風,我這是在為皇帝和天下分憂,清昭怎麼就不懂我呢?」
我厲聲喝斷他的話:「沒有燕裴攔著戎狄,大齊早就被付之一炬,白骨遍地,你那裡還有命在這顛倒黑白!」
他像聽了什麼可笑的事,笑的狂放邪肆。
風吹過,火光大盛,燕獲的身影被驟然拉長。
他倏忽收起笑意像露出獠牙的毒蛇,往日的溫潤和煦蕩然無存,神情猙獰道:「他在一日我這太子之位就一日不得安穩,父皇想用他掣肘我,我處處小心謹慎,做事思慮再三,顧全每一個人,日日擺出我自己都覺得噁心的笑去面對那群該死的老臣,可朝中還是有人說,太子之位該給他燕裴,就憑這一點,他就該死!」
燕獲劇烈地喘息著,他的嘴角習慣地勾起弧度,可猙獰惡狠的眉眼卻來不及收回,整個人狀如瘋魔。
獄吏和侍衛都面帶驚詫,噤若寒蟬,他們或許想不到平日裡芝蘭玉樹的太子殿下還有如此兇惡的一面。
燕獲閉了閉眼,將所有惡意都收斂到他溫潤虛假的面具之下。
再睜眼,又是一副清貴溫和的模樣。
他眼眶赤紅,嗓音泛起絲絲縷縷的悲傷:「自幼時起,我想要的東西父皇都會毀掉,他說君王不該有牽掛之物,不該有軟肋,所以我一直求而不得。」
他碾著字眼,每句話里都是削骨的恨意:「如今父皇終於對我心軟,肯把你留給我,清昭,我很不喜歡你滿心滿眼都是燕裴的樣子,你或許覺得自己隱藏的很好,可你每一次望向北方時,不經意露出的心傷都讓我恨不得將燕裴千刀萬剮,我就只有你,他還要跟我搶!」
「你送去大理寺的東西我不追究,左右那個帳本也不足以撼動我,」他頓了頓,嗓音沉鬱,「我只要你忘掉燕裴,好好地待在我身邊。」
「我不只是為了燕裴,」我看著眼前這個快要被自己的親爹逼瘋的少年,覺得他可恨又可悲:「你有沒有想過,燕裴若是死了,要丟多少城池,又有多少百姓要被戰火屠戮。」
燕獲眸中冰冷,滿不在乎道:「不過是北境十六城而已,帝王之路是鮮血鋪就的,死了誰都是值得的。」
心中怒火滔天,我奮力掙扎著,鐵鏈嘩嘩作響,我死死盯著那涼淡的眼眸厲聲道:「北境十六城是多少將士用性命換來的,一寸山河一寸血!你憑什麼輕賤他們的性命!」
燕獲起身走近,他捏起我的下巴,臉色陰沉:「只要江山為我所有,多少白骨都在所不惜,不僅如此,我還要讓燕裴成為那朔風無定河邊的一具枯骨,我要踩著他的骨頭坐上那個位置!」
他聲音扭曲道:「清昭,你阻不了我,我本不想傷害你的,是你逼我的。」
他動了動手指,一旁的獄吏端著托盤上前。
那托盤上放著一個藥瓶,燕獲拿起那個瓶子,眼中閃過詭異的光:「這世上有很多藥,可以讓再硬的骨頭都軟成春水,到時我一樣可以擁有你。」
他拔掉瓶塞,續道:「可我想要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臣服,我想要你從身到心都離不開我,清昭,你會求我不要離開你的。」
春風渡的帳本或許不足以威脅到他,但那個密信,一定可以把他從太子之位上拖下來,如此,燕裴就可以入主東宮,甚至……登基為帝。
沒了後顧之憂,我迎上燕獲勢在必得的目光,譏諷道:「你做夢。」
燕獲眼尾滲出狠厲,捏開我的嘴把東西喂了下去。
嘗到嘴裡的味道,我心頭大驚,這個瘋子竟然給我喂五石散。
我拚命地咳著,半瓶藥粉灑在了地上,燕獲又拿來兩瓶,直到一旁的藥師忍不住上前制止道:「殿下,這藥第一次吃太多人會變成傻子。」
聽見會變成個傻子,燕獲根本沒什麼反應,把藥粉不要命地往我喉嚨里灌:「傻了也好,傻了誰都不認識了就只能是我的了,燕裴不會想要一個傻子的。」
藥師拱手把頭快低進了土裡,惶然道:「嚴重了……會沒命的。」
如此,燕獲眼中的赤紅才褪了些許,他鬆開我的下巴,把藥瓶扔進火盆,吩咐道:「把他關去風雨殿,每日提醒本殿給他喂藥。」
能離開壓抑的地牢,侍候在旁的眾人皆是如蒙大赦般,忙不迭地行禮:「喏。」
藥效開始發作,我感覺渾身發熱,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光怪陸離。
鐵鏈鬆開時,我掙扎著要跑,卻被抓住按在牆上。
「還在想著跑?」燕獲冷聲道,「把他給我像狗一樣拴在床上。」
進了風雨殿,身上的麻繩就被拆掉了。
小廝們不忘燕獲的吩咐,給我的脖子上綁了一個牛皮製成的皮環,皮環上繫著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拴在鑲嵌進牆壁里的銅環上。
渾身燥熱,我難受地扯著皮環,卻只讓自己差點窒息。
我從床上爬起來,在地動山搖的景象里勉強辨別出桌子的位置,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去夠桌上的茶壺。
把茶水喝光,燥熱也沒有得到緩解,頭腦昏沉刺痛,我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
10.
醒來時我還躺在地上,藥效褪去後,渾身虛弱無力。
燕獲每天都準時來給我喂藥,不知又過了幾天,這日他沒有按時來。
我渾身刺癢,難受的蜷縮在床上。
不多時燕獲拿著藥走到床邊。
我魔怔似的盯著他手裡的藥瓶,嗓音嘶啞:「把藥給我。」
燕獲扯著我脖子上的鐵鏈讓我抬起頭:「求我,我就給你。」
我死咬著唇,一聲不吭。
燕獲把藥瓶打開:「你不開口,那今天獎賞就沒有了。」
我覺得自己好像快瘋了,顫著指尖想去夠燕獲的衣擺,藥癮侵蝕著我的理智,我咬的滿口是血,血腥味讓我勉強清醒了一些。
我猛的撲上去拔出燕獲腰間的短刀對著他的脖子刺了下去。
守在暗處的影衛扔出暗器,打掉了我手裡的匕首,將我的手掌穿透釘在了身後的牆壁上。
我疼出了冷汗,鮮血橫流染透了我的衣袖。
燕獲單膝跪上床,將我困在他與牆壁之間。
他抬手握住穿透我手掌的暗器,用力轉動,嗓音冷厲:「你竟然想殺我!」
我咬牙忍住慘叫,抬眼看他,恨聲道:「因為你該死!想讓我求你,死了這條心吧!」
燕獲神色豹變,猛地拔出暗器。
「呃……」
我捂著手倒在床上,疼的眼前陣陣發黑。
燕獲跪在我身體兩側撕扯著我的衣裳:「你還在等燕裴來救你?別做夢了,他是將軍,軍中若是出了叛徒,輕而易舉就可以讓一支軍隊落入陷阱死無葬身之所,所以他最恨背叛。」
「弄玉傳回消息,你的名字在肅王府就是禁忌,燕裴不許任何人提起你。」
燕獲字字誅心:「他現在恨你恨得要死,你覺得你若是落入他手裡,以燕裴的性子,他會對你手下留情?」
我艱難道:「閉嘴,別說了……」
身上的藥癮折磨的我神思崩潰,手上的疼我都感受不到了,我探身去夠燕裴放在床頭架子上的藥瓶。
我難耐地呢喃道:「把藥給我……」
手在半路被燕獲攔住,他居高臨下地睨著我,惡狠狠道:「就算他會放過你,你覺得他會要一個癮君子?你真該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在是一副什麼下賤模樣。」
我痛苦地閉上眼,腦中閃過燕裴深邃溫柔的眉眼。
我如今這樣,根本沒有顏面再去見他,我心如死灰,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燕獲扯開我的腰封,我絲毫反抗的力氣都沒有,手上血淌了滿床,讓這一幕染上了血腥的詭譎。
燕獲揉著我的腰,眼中漸漸染上欲色,引誘道:「清昭,沒有那麼難的,一句話而已,只要你開口求我,你就可以獲得所有快樂。」
神智輕如薄紗,我知道自己快要撐不住了,抬起胳膊死死咬住,忍下身上的酸麻刺痛。
我有些後悔,剛才那一刀我該自裁的。
燕獲見我如此也不肯開口,眉間戾氣橫生,他扯開我的胳膊,拿過藥瓶,捏著我的下巴將藥一股腦倒進了我嘴裡。
「想忍過去戒掉?你這輩子都休想擺脫五石散。」
我下意識將五石散都咽了下去,身上的刺癢褪去,身體開始發熱,眼前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切。
我忽的落下了淚,如此幾番,我遲早會像狗一樣匍匐在地上去求燕獲。
我想死。
可方才燕獲說弄玉給他傳了消息,我得想辦法告訴燕裴弄玉是叛徒,在此之前我必須要活著。
燕獲拆掉皮環,俯下身啃咬著我的頸側。
我嘶啞道:「滾開……」
燕獲冰涼的手順著衣襟鑽了進來,我用不上力氣,連掙扎都做不到,絕望地閉上了眼。
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燕獲的動作。
門外的小吏聲音慌急:「殿下,陛下召您進宮。」
燕獲喘息了許久才壓下眼中灼熱,他從我身上下去,整理好有些凌亂的衣襟,不過片刻又 是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
他看著我空茫無神的眼睛,勾了勾唇:「等我回來,今夜,我一定要把你變成我的人。」
關門聲響過很久我才找回一縷神思,我顫抖著手攏上四敞的衣襟。
我覺得很冷,是從骨頭裡,從靈魂深處滲出來的冷,我蜷縮著,痛苦地嗚咽出聲。
「他恨你恨得要死……」
……
「你覺得他會要一個癮君子?」
……
燕獲的話猶在耳畔,我的心像在被凌遲。
我想都不敢想燕裴一臉嫌惡看著我的樣子,那比殺了我還要殘忍。
「燕裴……」
我喃喃地開口,不知何時暈了過去。
醒來時手上的傷口被處理過了,身上染血的衣裳也被換下。
屋外嘈雜凌亂,夾雜著哭喊聲。
燕獲走時並沒有讓人把皮環再拴在我的脖子上。
我走到門前,因為有鎖攔著,我只能推開一道縫隙,我透過縫隙向外看去。
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壓在東宮的飛檐上。
廊下的宮燈被婢女慌慌張張地撞翻,燈油潑在青石板上,映得人影兒跌跌撞撞,碎成一片狼藉的斑駁。
有人要去扶起宮燈,被人攔住,那人尖聲喊著,聲音里裹著哭腔。
「別管了!禁軍快圍過來了!跑不出去是要沒命的!」
耳房裡傳來哐當的砸響,像是有人翻箱倒櫃時碰倒了架子,瓷器碎裂的脆響劃破夜色。
合上門縫,我心裡一片驚駭。
四處看了看,我搬起桌邊的椅子砸向門板。
砸了四五下才把門砸開,我扔下椅子向門口跑去,路過一旁的落地銅鏡時,我猛地停下了腳步。
我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鏡子。
鏡子裡的人面色蒼白,眼下青灰,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樣,脖子上被皮環磨出一圈難消的紅痕,上面還疊著青紫的吻痕。
我像被看到的景象刺到了,抬手捂住脖子,無措地拿起架子上的斗篷穿在身上,戴上兜帽,遮住滿身狼狽。
我趁著混亂從後門離開了東宮,一路上從逃命人細碎的話語中,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何事。
大理寺收到太子通敵叛國的密信,太子被下了詔獄,皇帝下令嚴查。
如今東宮大難臨頭,人鳥獸散。
月上中天,我到了一處驛站,寫信去朔風,告訴燕裴弄玉是太子的人,讓他提防弄玉。
我買了一匹快馬,日夜兼程趕往朔風。
我打下的那隻雀鷹是燕獲和戎狄王的通信。
是燕獲給戎狄通風報信,送往朔風的糧草才會屢屢被劫持。
這件事書信傳遞恐有差池,我必須當面和燕裴說清楚。
——
11.
進了北境的地界,天氣明顯冷了下來。
路上累死了好幾匹快馬,總算在第五天到了朔風城。
我到軍營時,十七正在安置傷員,他看見我,神情疏離。
我來不及解釋,連忙問道:「王爺在哪兒?」
主帳的門帘被撩開,燕裴聽見聲音走了出來,他身後還跟著弄玉。
北境風疾雪冷,想來是信鴿半路出了問題,信並沒有送到燕裴手上,弄玉才能好端端地站在這。
燕裴眉目鋒銳,他盯著我的脖子,微微皺眉道:「他對你不好?」
我無暇顧及其他,死死盯著弄玉:「他是太子的人,糧草被劫跟他脫不開關係。」
燕裴冷眸看著我:「背叛過我的人,你讓我憑什麼信你?」
弄玉穿著狐裘,渾身透著金貴:「王爺生死不明時,是你拋下王爺離開,如今太子失勢,你便又轉過頭投奔肅王府,說你是牆頭草都是抬舉你了,還在這信口雌黃地汙衊我。」
連日奔波讓我渾身疲累,腦子裡亂成了一團麻,一時間我想不出什麼理由能讓燕裴信任我。
我澀聲道:「我被穆克渾抓走那次,有人給穆克渾送了一封信,信紙用的是雍州白鹿紙,白鹿紙珍貴,只供大齊皇室和重臣所用,那時太過慌亂,我把這事給忘了,後來太子第一次來找我,我認出了他手邊信封上的字跡,和給穆克渾的那封信上的字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就是太子。」
我頓了頓,整理凌亂的思緒:「所以……所以為了找到太子和戎狄人通信的信箋,我去了太子身邊。」
弄玉譏諷道:「你脖子上的痕跡可還沒消呢,剛爬了太子的床就能翻臉不認人,如此背信棄義,你的話就更不可信了。」
我不可遏制地想起在東宮被關起來的日子。
眼淚滾落,被冷風一吹,凍得我渾身發顫。
我咽下屈辱,顫聲道:「糧草在伽藍關南面的暗溝裡,派人一探便知我話的真假。」
公孫白得了燕裴的首肯,帶人去找糧草。
我不敢去看燕裴的眼睛,垂下眼帘,後退了兩步:「我知道的就這些,我不是來攀權附勢的。」
我有些痛苦地皺起眉:「只是……你救了我,太子想殺你,我想保護你……弄玉不可信。」
熟悉的麻癢涌了上來,我頓時心慌意亂。
絕對不能讓燕裴看見我發癮的樣子。
離開這,找個地方吃些五石散就好了。
我如此安慰自己,有些慌亂地轉身,腳步輕浮地向外走。
沒邁出去幾步,腰間突然橫出一隻手臂,沉鬱冷厲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既然來了,你覺得我還會放你走?沈雲灼,你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我掙扎著,嗓音染上了哭腔:「放開我,燕裴,求你了……放我走。」
燕裴一言不發,帶我回了肅王府,進了庭院最深處的一間屋子,沒讓任何人跟著。
他一路鎖上重重疊疊的院門,隔絕一切世俗喧嚷。
他扛著我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落下門栓。
燕裴把我扔在床上,我無措地看著靠近的人影:「你要……做什麼?」
燕裴神情晦暗:「這間屋子是特意給你準備的,我曾想過,抓到你,你若是再敢跑,我就把你關在這。」
身上的麻癢越來越強烈,我無可奈何地泣聲道:「我不好的,不值得你如此,放我走吧。」
燕裴眼底墨色翻湧:「西郊渡口你要離開時,那時我身邊不安全,只能放你離開,我本想守住了朔風,也就守住了皇城中的你,如果太子對你好,能護你一世無憂,我可以守著北境,把我最後一滴血都留在這片土地上。」
「可如今太子倒了,他對你也根本不好,沒有人再是我的阻礙,我可以保護你,你為什麼還要離開我?」
我咬住手指,粗重地喘息著,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燕裴覺察出我的不對勁,想要把手指從我口中解救出來:「你怎麼了?」
我不想在他面前醜態百出,猛的揮開他的手,強撐著從懷裡拿出一包五石散,打開紙包,因為手在抖,五石散撒了大半。
燕裴不可置信地愣住了。
在我要把五石散吃下時,燕裴緊緊握住我的手腕,把五石散搶下,把紙包揉皺扔到了遠處的角落。
散落的五石散被風捲起來,飄進鼻腔里,那點微末的氣息像勾魂的符咒,讓理智徹底崩塌。
燕裴眼中怒氣橫生:「你怎麼會染上這種東西?」
我盯著角落裡的紙包,爬起身要過去撿起。
燕裴將我禁錮在懷裡,厲聲道:「你知不知道吃這東西短命,不能再吃了!」
喉嚨里溢出困獸般的嗚咽,我哀求道:「把藥給我,求你了。」
從身體里透出的癢意像無數隻蟻蟲鑽進骨頭縫,啃噬著四肢百骸。
我眼中只有那個紙包,什麼東西我都不在意了。
「我幫你戒了它!」
在太子面前用命守著的尊嚴傲骨,在燕裴面前卻變得輕如一陣風。
我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在他懷裡發著抖,腦中一片混沌,不知今夕何夕。
我喃喃自語:「你想要什麼?要我求你?要我的尊嚴,我的臣服?」
我渾身發抖,胡言亂語:「給我一口,我什麼都不要了,求你了……你不是要我留下麼?」
我轉過身,去親他的唇:「我給你。」
手上被暗器穿透的傷還沒好全,我只能用另一隻手脫掉自己的外衣,毫無章法地去扯他的腰扣:「我讓你隨便玩……」
我咽下一口唾沫,盯著他的眼睛,渴求道:「只要……只要給我一口……就一口……」
燕裴哀戚地喝道:「你看清楚我是誰!我什麼時候要過你那些東西!」
眼尾滑下熱淚,我任由自己墮落,忘掉眼前人是誰。
我去吻他的喉結,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粗啞道:「是誰都好,是誰都無所謂,隨便你怎麼作賤,把我像狗一樣栓起來都無所謂,只要等你玩夠了,把藥給我。」
抱著我的人渾身一僵,按住我的手,他扣著我的後脖頸,把我擁進懷裡,字句間是莫大的痛苦:「阿昭,你這是……在剜我的心。」
有溫熱的水漬落在了我的肩頭,我覺得不可置信,這個強悍到人人畏懼的男人竟然哭了。
「是燕獲把你變成這樣的對麼?」燕裴眸中嗜血,嗓音狠厲卻帶著顫抖地說道,「我要殺了他!」
我忍的崩潰,忽然道:「燕裴……我受不了了……你殺了我吧……」
「你怎麼能對我如此狠心,竟讓我親手殺了你,」燕裴像是要把我嵌進骨子裡,他痛楚道,「會好的,戒掉就好了,我陪著你。」
他忽然抱起我往床邊走,將我按在錦被裡,我掙扎著想爬起來,卻被他用身體壓住。
他的胸膛貼著我的後背,那裡面傳來擂鼓般的心跳,又急又重,快要震碎我的骨頭。
癢意變本加厲,身體里的空虛得不到滿足,讓我忍不住地渴望更多。
燕裴握住我探向他衣襟的手。
我難受地亂踢亂咬,他不躲,只是死死抱著我,用自己的體溫壓制我身體的顫抖。
我難受地落了淚,燕裴給了我一個潮濕纏綿的吻,以此來安撫我。
他把我按進懷裡,輕拍著我的背,任由我受不住地咬在他的肩頭,齒間都泛起了腥甜。
他嗓音喑啞:「等你清醒了,若是還想要,我肯定給你,斷不可能缺了你這口吃的。」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撕心裂肺的癢意終於褪了下去,我癱軟在他懷裡,渾身被冷汗浸透,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他鬆開我問道:「還難受麼?」
我無聲地躺在他懷裡,不願去面對他。
燕裴抱著我去桌前喝了水,吃了些東西。
我別開臉,羞恥像潮水般湧上來將我淹沒,我在他懷裡眨了眨乾澀的眼睛,低聲道:「燕裴。」
「你放我走吧。」我如是說道。
燕裴胸膛劇烈起伏,放下給我喂水的茶杯,嗓音里壓著怒氣:「你這個樣子,你讓我放你去哪兒?放你走了,讓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能靠五石散度日?沈雲灼,我還沒死呢!」
他像是氣不過,逼問道:「我是什麼洪水猛獸麼?會吃了你麼?你為什麼總是要走?」
我最狼狽,最不堪的一面被他看見了,我恨不能就此死去,那還有什麼臉留在他身邊。
「太子通敵叛國已經下了詔獄,你會是儲君,」心上疼的我說不出話,我緩了緩才繼續道,「儲君,該有自己的孩子……」
「我若真想要孩子,哪有那麼難?」燕裴架著我的胳膊,面對面把我抱到腰腹上,他握著我的腰,將我釘在他的腿間,眼中沉熾,「皇室有一不被外人所知的秘藥,可以讓男子也能孕育子嗣,若一定要有孩子,我只要你生的。」
他道:「我喜不喜歡孩子無所謂,但你要是喜歡孩子,那咱們就生,我現在就讓公孫白去把藥取來。」
燕裴一手解開腰扣,一手扶著我的腰,眼眶被灼得發紅:「但在那之前,你得把你自己勾出來的東西一點不剩地給我吃下去。」
我伸手抵住他的肩膀,輕聲道:「我讓人碰過了,你不嫌髒麼?」
燕裴像是被這一句話憑空抽了一巴掌,停住了所有動作。
「沈雲灼,」燕裴咬著牙,「你每一句話都在訴斥著我的無能。」
他抬起頭,眼中結了蛛網般的血絲:「我沒本事才讓我的妻做到這個地步來保我的命。」
我淚眼婆娑地望著他:「不是的……」
他看著我:「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什麼嗎?」
「我想把我自己千刀萬剮,我想看看什麼樣一身血肉值得你豁出去一切呢?可我不能死,你做了那麼多,我得活著,好好活著。」
我捂住他的嘴,垂下頭,眼淚大顆大顆砸在他的衣襟上。
「我沒有……沒有求過燕獲,沒有像剛才那樣求過他,也沒有對不起你,可是……」我摸著頸側燕獲啃咬過的地方,「可是……我就是覺得噁心。」
燕裴拿掉我的手,抬起我的下巴吻干我臉上的淚:「我幫你。」
燕裴把我壓進床榻,拂過我潮濕的眼睫:「他碰哪兒了?」
我喃喃道:「脖子,手腕,腰……」
燕裴俯身吻在頸側已經幾不可見的紅痕上,他吻的很重,甚至傳來了一絲刺痛。
「心肝兒,不要自棄,」他揉著我的腰,溫柔的不像話。
燕裴緊盯著我的神情,不放過我的任何反應,他的吻越來越沉,帶著隱忍的渴望,卻始終小心翼翼。
錦被滑落,空氣中瀰漫開他身上的皂角香,霸道地鑽進鼻腔,將那些屬於燕獲的、令人作嘔的記憶徹底驅散。
我被他圈在懷裡,從頸側到手腕,再到腰腹,那些曾被觸碰過的地方,此刻都覆著他的吻、他的掌溫。
燕裴拉著我的手蓋在我小腹微微隆起的地方,燭火搖曳,映得他眼底的光忽明忽暗:「清昭,感受到了麼,你完完全全是屬於我的。」
「你是我的,」他吻在我唇上,輾轉廝磨,每一個字都帶著滾燙的溫度,「從裡到外,都是我的,那些被碰過的地方,我替你蓋掉了,蓋得嚴嚴實實,再也看不見了。」
——
12.
燕裴沒有讓我出那間屋子,他自己也沒有離開。
糧草找到,又沒了太子的通風報信,戎狄不敢再妄動,甚至隱隱有了撤退之勢。
軍中的事暫且由軍師公孫白處理,除非重大決策,沒人會來打擾。
公孫白來給我診過脈,留下了一些祛毒清神的藥丸,說剩下的只能硬戒。
每次癮症上來時,都是燕裴把我抱在懷裡生生捱過去的。
癮症得不到疏解會折磨人的神智,燕裴總會用滾燙的唇舌,灼熱的胸膛讓我忘掉這樣的不安與痛苦,他任我予取予求,不知疲倦地填滿我的慾望。
從激烈的情潮中回過神,燕裴俯身吻了吻我的鼻尖:「還要麼?」
我搖了搖頭,疲倦地閉上眼。
燕裴抽身離去,輕車熟路地幫我收拾狼藉,擦身換衣。
事後他將我裹在千金裘里,抱著我坐在美人榻上看窗外的落雪。
我覺得不能這樣下去,懨懨道:「要節制一些。」
燕裴親了親我的額角:「怎麼了?你比我還小兩歲呢,這樣就吃不消了?」
我看了他一眼:「你還要處理軍務,不能日日如此。」
燕裴失笑:「原來是覺得我不行了。」
「操這個心幹什麼,」他捏了捏我的腰間:「我沒有通房小妾,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一身的勁只能往你一個人身上使,我要是真大刀闊斧地來一次,你定是要遭不住的,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很收斂了,就沒徹底放開過。」
「現在只有這個能讓你好受些,」他道,「你放心,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話說到這份上了,可第二天不管燕裴說什麼,我都不讓他碰了。
剛忍過癮症,我正渾身難受,掙扎著從燕裴手裡把腳踝抽出。
燕裴衣服都快脫乾淨了,他單膝跪在床邊看我:「你說你這是何苦?」
我受不住地哭了出來。
燕裴擦著我臉上的淚,心疼地皺起眉:「我人就在這呢,你能因為這事把自己憋的哭成這樣。」
燕裴身上雄渾的氣息將我包圍,身體不可控地有了反應,我厭惡這樣的自己。
燕裴也不再跟我廢話,強硬地把我抱起來放在軟榻上,等我靠著軟背坐穩了,他直接跪了下去。
我呼吸一窒,彎腰抵住他的肩膀,都忘了哭:「你做什麼?」
他解開我的褲帶,有些恨鐵不成鋼:「不使下面那玩意兒就不知道怎麼用我了?」
燕裴撩起眼皮子從下而上地望著我,鋒銳的眉眼柔成了一灘水,灼熱的呼吸近在遲尺,噴洒在皮肉上,燙得我忍不住地顫慄。
燕裴又靠近了幾分道:「剩下的還用我教你麼?我知道癮症會放大人所有的慾望。」
他像只臣服的野獸,收起獠牙,露出柔軟的喉管低緩道:「心肝兒,你不想撕碎我麼?」
這一幕讓我身體里的血都要燒乾了,理智徹底湮滅在他墨色的眼底。
我伸手揪著他的頭髮,心頭被腥臭黏膩的慾望填滿,我盯著他的眼睛,命令道:「張嘴。」
……
燕裴扶著我的膝蓋劇烈地喘息著,眼角湧出星星點點的水光,他舔了舔唇,眼尾泛紅地看著我:「舒坦了?」
最後那一下我忍不住地把他的頭狠狠按了下去,他的嗓音有些不正常的沙啞,應該是傷到了。
已然是徹底清醒了過來,我拉起他,自責道:「對不起……」
燕裴沒應這句話,他幫我整理好,拿過公孫白留下的藥丸給我喂了一顆,自己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喝下。
他道:「我要哪門子對不起,我寶貝你,我樂不得的呢。」
他把我抱回床上,扯開嘴角笑道:「只要能讓你好受點,怎麼折騰都沒事,我一身銅皮鐵骨,沒那麼脆弱,下回可千萬別手軟,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我有些語無倫次:「這樣下去,我要被養成……養成……」
我憋的滿臉通紅,說不下去了。
燕裴過來抱著我,看著我眼中的淚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問過公孫白了,五石散戒掉以後這個癮症也就跟著消了,別哭了,你不會變成你想的那樣的。」
他又道:「就算最後這個病根落下了,又不是什麼大毛病,我還能喂不飽你麼?」
我哭道:「不行!」
燕裴現在是有什麼說什麼了:「好好好,我們什麼毛病都沒有,明天開始我們就節制一些。」
他側頭來看我的眼睛:「心肝兒,別哭了,你哭的我心裡難受,怎麼著我都依你就是了。」
他話鋒一轉:「但你別讓自個兒難受,有什麼你往我身上撒,我接得住。」
我問他:「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這是什麼話,」燕裴不由得笑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那可是昭告天下,敬告先祖的,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我直起身,看著眼前俊朗柔軟的臉膛,低頭吻了吻那有些紅腫的嘴角,道:「綏安,我心悅你,是妻對君的那種心悅。」
我無措地揉捻著衣袖:「我如此說,你能明白我的心意麼?」
燕裴愣了愣,回過神猛的把我抱進懷裡,胳膊在微微顫抖:「你願意做我的妻了?」
我溫聲道:「嗯,不是報恩,也不是權宜之計,是心甘情願。」
燕裴像是被這幾個字擊垮了,他聲音發抖:「頭點了就作不得毀,你再怎麼哭天搶地我也不會心軟放你走的。」
這些日子我過得難受,燕裴也不痛快,終日惶惶不安。
我心頭酸脹,伏在他的肩頭,悶聲道:「是不是很累?」
燕裴幾乎立刻就回道:「不累,人都是我的了,我累什麼呢?」
窗外的枯枝映了半窗月影,呼嘯的風雪仿佛也避開了這一方天地。
屋子裡很靜,靜的我能聽見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在我懷裡顫聲落淚。
他說:「北境的風雪太冷了,阿昭,不要留我一個人。」
當著太子面說的那些違心話真的是傷到他了,我心頭酸澀:「我不走,心在你這,我又能去哪兒?」
夜裡燕裴抱著我沉沉睡去,我也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癮症漸漸地不再發作,連著三天沒有異樣後,燕裴終於帶著我離開了那間屋子。
外面戎狄倒是很安分,連小的佯攻都沒有,只是京城那邊已經快翻天了。
太子從詔獄裡出來了,大理寺給出的判案是,那些罪證都是沈家嫁禍。
沈闊因為構陷儲君被砍了頭,沈家本宗連同旁支都因通敵叛國被誅了個乾淨。
沈家如今還活著的只剩我一個人了。
——
13.
墨色的黑雲盤旋在北境上空,一場暴風雪很快會席捲整個北境。
戎狄被這場即將到來的天災逼得亮出了刀鋒。
不想被暴風雪吞噬,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攻破朔風,帶著部落遷入中原。
朔風的四周遍布絆馬索,陷馬坑,戎狄騎兵很難突破。
無定河的河面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層,可以跑馬,戎狄便集結兵力轉向了防守沒那麼充分的無定河。
燕裴忙著布置防線,整頓軍備,好幾日見不到人影,我就待在肅王府中等著他。
這天燕裴忽然回來了。
他穿過雪幕,停立在廊下,身上的玄色大氅壓住寒風朔雪,他沒有戴佩刀,身後也沒跟著隨從,就這麼眉目沉靜地望著我。
心裡忽然明白了什麼,我放下手裡的書起身迎過去。
他把我擁進懷裡,還是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一下又一下都撫著我的後背。
靜默良久,燕裴才開口道:「來之前想著要同你好好說說話,可見到人了,我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燕裴摘下腰間的玉佩放我手裡:「有這塊玉牌,你可以調動我所有的親衛,我把他們留下來保護你,我手裡的銀錢和田宅鋪面都已經讓公孫白整理好記到了你名下。」
我鼻尖眼眶發酸:「錢都給我了,你以後怎麼辦。」
燕裴低聲笑了笑:「要銀子幹嗎,我有你就夠了。」
我揪著他的衣襟無聲落淚。
燕裴嘆了口氣:「你剛及弱冠,我總也放心不下你,想把你藏進懷裡帶走,可我要去做事又實在是九死一生,我便又不想著帶你走了。」
我哽咽道:「你得活著回來,太子還在找我。」
燕裴喉結滾動,良久,才啞聲道:「我若真狠得下心,馬革裹屍那日就叫人把你送下來陪我了。」
「可偏偏我捨不得,雲灼,不要怕,我給你留了足夠的後路可以讓你一世無憂。」
他給我留了後路,可自己卻視死如歸。
時辰要到了,燕裴鬆開我,目光繾綣地拂過我的眉眼。
我顫聲道:「會沒事的對不對?」不會死的,更不會丟下我。
強忍的眼淚封緘了我後面的話語,我再說不出一個字。
燕裴沒有回答我,他像怕碰碎什麼東西一樣,輕而又輕地摸了摸我的臉頰,而後轉身離去。
他沒有回頭,沒有停頓,一步步走出了院門,走進漫天風雪裡。
直到那孤寂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我才失聲痛哭,他留在掌心的玉佩滾燙而沉重。
這一戰決勝負,定生死,向來無所不能的人第一次失了絕對的把握,沒有給我肯定的答覆。
或許方才的一面,就是我們的訣別。
——
14.
渾渾噩噩地在府中待了幾日,我去了軍營,才知無定河一戰,已經到了公孫白帶兵上戰場支援的地步。
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但又有很多人前仆後繼地衝上去。
往往是甲冑剛從死去的人身上拆下,就有人接過染血的鎧甲穿上,去蹚前方的烽火。
第七日,前方傳回戰報,我終於聽到了那個久違的名字。
驃騎將軍率領玄甲軍殲滅戎狄鐵騎,於無定河斬殺戎狄王。
我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一則死訊也隨之而來。
肅王燕裴,力竭戰死。
弄玉手裡拿著那個訃告站在門口,一劍殺了送信的旗官。
燕裴早就把弄玉關進牢里了才對。
我厲聲道:「誰把他放出來的!」
弄玉神情淡漠:「太子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過了今夜,燕裴就會如這訃告上寫的一樣,死在蒼原的風雪裡。」
我神情一震,他這話的意思是,燕裴還活著。
如此,就絕對不能讓這個假的訃告傳出去,不然燕裴就真的死了。
我怒聲喝道:「十七!殺了他!」
暗處的影子倏忽閃至身前,手中劍快似游龍,不過瞬息便割斷了弄玉的脖子。
弄玉捂著脖子上的傷口緩緩倒下,眼睛不甘地睜著。
我撿起旗官懷裡的另一封染血的信箋打開看去。
十七轉頭看我:「王妃,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我緊緊攥著求救的信箋,望著帳外怒號的狂風,咬牙道:「出城,救人!」
太子在北境的暗樁還沒來得及控制軍營,十七帶我暗潛出去。
我來不及去調集親衛,只得和十七一人一匹馬撕裂雪幕,向城外疾馳而去。
風嘯灌滿耳朵,連馬蹄聲都變得模糊,即便是有面遮兜帽,如刀的風雪還是吹的臉頰生疼。
越接近無定河,血腥味就越重。
馬停在了一處高地,便不肯再向下走了,不安的原地刨著蹄子。
因為下面的一切,用人間煉獄來形容也不為過。
冰面上,堆滿了層層疊疊的屍體,血染紅的冰面,玄甲的碎片在雪地里閃著冷光,死亡填滿了這裡的每一寸土地。
腥風吹得人睜不開眼,我費力地極目遠眺,望見河面的中間有一個人。
那人一身玄甲,單膝跪著,手中以槍抵地,槍尖處飄著一面被戰火淬過的,沾滿鮮血的殘破旌旗。
是玄甲軍獨有的,赤底玄字的麒麟紋燕字旗。
風雪落在那人身上,將他鑄成了一塊豐碑。
「綏安……」
我喉頭髮緊,幾乎是滾下馬背的,裘衣在雪地里拖出一道狼狽的痕跡。
十七扶了我一把,他的指尖也在抖。
我緊緊盯著那抹身影,悲戚道:「十七,去找公孫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十七領命離去。
我頂著風雪,步履維艱。
腳下是無數將士的屍骨,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血被凍成了暗紅色的血塊,我腳下不時打滑,幾次差點栽進屍堆里。
離得近了,我看見他微微低垂著頭,臉上傷口處的血已經凝固,雙眼緊閉著,鴉羽般的長睫上結著冰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線,竟像是沒了生氣。
我踉蹌著撲到他面前,膝蓋磕在冰面上疼的我一聲悶哼。
心臟像被一隻手緊緊攥著,我顫抖著手摸他頸側的脈搏。
探到微弱的搏動時,我感覺自己快要冷透的心才傳來一絲溫度。
我把裘衣脫下披在他身上,我想把長槍從他手裡拿出來,戰場之上,戰旗重如生命,哪怕已經沒了意識,燕裴還是緊緊攥著槍桿不肯鬆手。
我悲痛地落淚,啞聲道:「綏安,我們勝了,你聽,風裡沒有廝殺聲了。」
我額頭抵著他冰涼的眉間:「鬆手吧,你守住了朔風,你沒有辜負這面麒麟紋燕字旗。」
燕裴睫毛上的血痂動了動,卻依舊沒有睜眼。
風卷著雪粒撲過來,掀動我的衣擺,冷意順著脊骨往上竄,可我不動,就跪在他面前,一遍遍地說著。
說戎狄已滅,北境止戈,說十里炊煙,我來帶他回家。
他睫毛顫的更厲害了,眼縫裡滲出點水光,不知是淚還是融化的雪。
終於,攥著槍桿的手微不可察地鬆動。
我心頭一顫,連忙去松他的手,這次沒費多少力氣,長槍「當」的一聲落在雪地里,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解下戰旗,用這面燕裴視若生命的旗幟,將他綁在了我的背上。
燕裴的重量壓在身上,他像塊冰冷無聲的盾。
我每一步都踩的格外穩,因為我的背上是我的一切。
阿娘死後,我看遍世態炎涼,不信有人會真心待我。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和一個人生出如此深刻的羈絆,現在就是要用我的命去換他的命,我也是肯的。
這個人從第一次見面,就把心捧到了我的面前,追著我要跟我過日子。
我渴望,卻又不敢奢求的真心,其實從一開始就擁有了。
「阿伊兒……」
身後忽然傳來極輕的氣聲,很微弱,被凜冽的寒風撕裂的快要聽不真切。
我顫聲道:「我在呢,綏安,我在這。」
溫熱的淚落在他玄色的護指上,淌進指腹,墜進腳下的屍山血海。
燕裴像被燙到了,蜷了蜷指尖,低啞道:「別哭……」
燕裴身上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背,他似乎也要永遠留在這片冰原上了。
我心痛的快要喘不上氣:「綏安,不要閉眼……」
「燕獲肯定在朔風設了埋伏,」燕裴半睜著眼眸,低聲道,「帶著我,逃不掉的,殺了我,用我的首級去換一條生路。」
我悲怒交加:「說什麼胡話!」
我咬牙道:「都到這個地步了,你沒了我還要什麼生路?」
燕裴呼吸有些急促。
我哽咽道:「綏安,來之前我就沒有想過要獨活。」
背上的人灰敗的眼眸中掙扎著生出一抹光亮,我聽到了那句我想聽的話。
燕裴微涼的呼吸拂過耳畔,他低聲道:「我不死,你也要好好活著。」
走到馬匹附近,十七抱著一個人疾步而來。
十七用披風將那人裹住,只露出半張臉,十七小心地把人護在懷裡:「王妃,軍師的傷有些嚴重。」
費力地上了馬,我望向蒼茫遠山道:「先進山找戶人家,不能直接回城。」
拉好面遮我和十七調轉方向向深山而去。
太子截殺燕裴,皇帝定是默許的,不然奪嫡殘害手足歷來是皇室大忌,太子沒那個膽子。
這盛世需要將軍來定,卻不許將軍見太平。
當真荒唐。
——
15.
山下有一處獵戶,看見燕裴身上的麒麟紋燕字旗,什麼也沒說,就讓我們進了院子,把東面的兩間屋子留給我們。
獵戶上山打獵,時有磕碰,家裡備了許多止血的傷藥。
脫掉甲冑才發現燕裴的胸口被箭簇貫穿,羽箭沿著傷口齊根折斷,箭頭離心臟很近,再不處理會要他的命。
我把燕裴面對我抱在懷裡,獵戶用刀將箭頭剜了出來。
箭杆不過往外拔了一寸,燕裴唇上為數不多的血色也褪了下去,我忽然就感受不到他頸側的脈搏了。
我試探道:「綏安?」
我輕輕推了推他:「綏安,醒醒……你別嚇我……」
燕裴無聲地伏在我的肩頭。
獵戶也不敢再有動作,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耳邊連微弱的呼吸都聽不到了。
我如遭雷歿,嘶聲道:「燕裴!」
「不許死……不行……燕裴……不能死……」
我語不成調,心好像被人剖開揉碎散在這漫天風雪裡。
我緊緊抱著懷裡的人,淚如雨下:「燕裴……你不能在我離不開你的時候不要我……」
窗外呼嘯的風成了唯一回應我的聲響。
我看向桌子上用來剜箭頭的匕首,啞聲道:「夫君,你等等我。」
我拿起了那個匕首。
我不怕死,但我怕面對這個沒有燕裴的塵世。
殘燭飄搖幾許,燕裴忽然呢喃出聲:「阿伊兒……」
我猛地頓住,明明匕首沒有捅進心臟,可我感覺自己心痛的好像快要死了。
「我不是什麼庇佑人的月亮,」我惶然落淚,「我保護不了你……」
我只能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身陷險境,卻什麼都做不了。
「你是我人間的一捧火,你在這等我,縱然去了那鬼門關,我也會爬著回來見你,」燕裴聲音很輕,」我只是有些累,睡了一會,不會丟下你的。」
燕裴瞥見我手裡緊緊攥著的匕首,他沒什麼力氣,平和的嗓音驀地有些抖:「聽話,把匕首放下。」
我將匕首扔進了水盆,看著燕裴肩頭拔了一半的箭簇,心中恐懼,方才的事我真的承受不住第二次了。
燕裴低聲喘息道:「你得幫我把這箭簇拔出來,現在能救我的就只有你了。」
心被驚駭填滿,我用絹布包著那半截箭簇,手根本不敢用力。
「別怕,」燕裴狷狂一笑,「閻王爺收不了我。」
眼角的淚砸碎在燕裴的臂膀,我啞聲道:「疼的話你就咬著我的肩頭。」
「我哪兒捨得?」燕裴沉聲笑了笑,「不如你親親我。」
我鉗著他的下巴吻了上去,手上猛的用力將箭簇拔了出來。
燕裴呼吸頓重,他渾身緊繃,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我把事先準備好的熱刀子蓋在了傷口上,沒有針線只能用這法子讓傷口燙在一起,將傷口閉合,這個傷口若是不止血,燕裴扛不住的。
我睜著眼,能看見燕裴緊闔雙眸,眉間滿是痛楚,額角是細密的冷汗。
我仔細地吻著他的唇,想撫平他的痛苦。
唇舌分離,燕裴抬起胳膊把我擁進懷裡,他伏在我的耳邊粗重地喘息著。
「不哭了,沒事了,」他吻著我的眼尾說,「心肝兒,你救了我。」
我毫髮無損,撿回一命的人卻一直在安慰我。
心頭的酸楚更甚,我跪起身,捧著燕裴的臉,憐惜地俯身吻著他的額頭。
燕裴仰頭看著我,那雙望盡烽火狼煙的眼眸,此刻只映著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