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為牽制手握兵權的肅王燕裴,下旨將丞相府二公子嫁他為男妻。
我一個妾室生的庶子,一夜之間成了相府的二少爺,被綁著塞進了肅王府的花轎。
去肅王府的途中,我趁機逃跑,卻被趕來的肅王抓住。
刀鋒過眼,他給我兩個選擇,要麼即刻身死,當他的亡妻,要麼跟他回去拜堂,活著做他的王妃。
我不想死,同他拜了堂,成了親。
可當夜幕降臨,男人把我壓進床榻時,我還是後悔了。
——
1.
「放開我……唔……」
幾個小廝把我按在地上,用一塊沾了軟筋散的布捂住我的嘴。
沈存風蹲在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臉:「三弟……忘了,現在我才是三少爺,你是二少爺。」
沈存風戲謔地笑著:「好二哥,相府養你這些年,也不能白養,其實嫁給肅王對你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也算是攀上高枝了。」
等我無力掙扎,嘴上的布才被拿開,我憤恨地瞪著沈存風:「你們這是欺君罔上!」
沈存風嘆了口氣,捏著我的下巴將手裡的絹布塞進了我嘴裡。
「族譜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你沈雲灼就是沈家二少爺,陛下若是追究起來,為何換了人,就說當年你我同天出生,產婆記錯了,反正皇帝只是想要一枚牽制肅王的棋子,誰嫁給肅王在他眼裡都一樣。」
沈存風站起身,接過婢女遞過來的絹帕擦了擦手,嫌惡地扔在我身上:「肅王燕裴和沈家向來不和,他又遠在北境,這天高地遠的,你要是不小心因為染病死在了北境,我會給你多燒些紙錢的。」
聞言我心涼了半截,都說肅王兇殘暴虐,沈存風這是讓我替他去送死。
葉存風揮揮手:「抬進轎子吧,別誤了吉時。」
看守我的人一路上都很謹慎,我不敢輕舉妄動。
到了朔風城外的驛站,等肅王府的人來接親時,許是覺得我這一路上都很安分,又或許是覺得都到了肅王的地界,我想跑也是白費力氣,他們放鬆了警惕。
又等了幾個時辰,肅王府的人到了,門口看守我的人也跟著一道去迎接,把我自己留在了後院。
因為一會兒要拜堂,他們就沒給我吃軟筋散,我從一樓的窗戶里翻了出去,摸到後門悄聲離開。
出了驛站我就開始玩命的跑,也不知道要去哪兒,反正離這遠遠的就對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後隱隱傳來馬蹄聲,還靠得越來越近。
電光火石間,一支羽箭擦過我的鬢髮釘在了我前方的樹上,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猛的頓住了腳步,冷汗直流。
「跟我回去拜堂。」
身後傳來一聲沉冷的嗓音。
我心中大驚,怎麼也沒想到燕裴竟然會親自來抓我。
聽響動,燕裴從馬上躍了下來,正往我這邊走著。
跑是死,不跑嫁給他也是死,左右都是死,我也沒什麼好怕的。
我深吸一口氣,邁開腿就往前跑。
沒跑幾步,勁力從背後襲來,燕裴擒住我的胳膊,按著我的後脖頸把我壓在了樹幹上。
我喘著粗氣掙了掙:「要嫁你的不是我,你找錯人了!」
「只要聖旨到了,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娶了男妻,他的目的就達成了,至於我娶的是誰,根本沒人在意,」燕裴將我轉過來,捏著我的下巴看著我的臉,沉聲道,「替嫁也好,強迫也罷,今夜過後你就是肅王妃,想活命,這一遭你不認也得認。」
我踉蹌著轉身,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
燕裴神情冷峻,哪怕穿了喜服,也依然蓋不住他身上久經沙場的殺伐之氣。
我瞪著他,眼眶一陣發酸,不肯服軟道:「我不認!」
話語間,手被他用馬鞭捆住。
燕裴冰冷無溫的眸子緊鎖著我,手裡多出了一把匕首,他從喉嚨里滾出一句不帶感情的話:「要麼死,要麼嫁給我,你選一個。」
我惶然落淚,恐懼像毒蛇一樣纏上我的喉嚨,我不想妥協,卻也不敢說出拒絕的字眼。
因為說到底,我還是想活著。
他看著我泛紅的眼角,抬手不甚溫柔地擦去了我臉上的淚,不再遲疑,扛起我把我扔上馬背,隨後他翻身上馬,帶著我回了肅王府。
王府紅綢高懸,一派喜氣。
可席間的賓客看見我手上綁著的馬鞭,還有燕裴鐵青的臉色,皆是噤若寒蟬,安靜到有些詭異。
燕裴一路把我扛進禮堂,將我放在地上。
他拿過禮生手裡的喜帕蓋在我頭上,簡短又不容置疑道:「開宴,拜堂。」
禮生連忙擺出一副笑臉,來的賓客也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什麼大場面沒見過,不過眨眼的功夫就都熱鬧起來。
禮生揚聲高唱:
「一拜天地——」
……
「二拜高堂——」
……
「夫妻對拜——」
……
「禮成——送入洞房——」
喜房燈花灼灼,我卻感受不到絲毫放鬆,手上的禁錮已經被解開了,但也在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紅痕。
皇帝這一紙賜婚,就是想讓燕裴娶男妻,留不下子嗣,和太子爭不了這天下,是誰嫁來的確不重要,可我不想一輩子都被困在肅王府。
門口傳來一陣沉穩規律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外頭守值的小廝說著吉祥話:「王爺王妃百年好合。」
燕裴語氣如常:「都退下去管家那裡領喜錢吧。」
「謝王爺賞賜。」
小廝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燕裴推門而入,我驚慌到渾身一抖。
燕裴走過來掀去了蓋頭,拽著我到桌前喝了合卺酒。
酒喝完,我渾身僵硬,沒經歷過那檔子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燕裴解著護腕覷了我一眼:「你打算穿著那堆玩意兒睡覺?」
我手指僵硬地除去金冠喜袍,這種事遲早都是要面對的,但真到了那一步,燕裴把我壓進錦被時,我還是說服不了自己。
我偏過頭,燕裴滾燙的吻落在了嘴角。
身上的人目光一沉,鉗著我的下巴,掰過我的臉,不許我再逃避,俯下身,舌尖撬開我的齒關肆意掠奪。
粗重的喘息響徹耳畔,心跳似擂鼓一般砸在胸膛,我下意識推著身上的男人。
燕裴一隻手握住我的兩個手腕,壓在了頭頂。
直到眼尾沁出了淚,燕裴才放開我。
頭腦昏沉,眼前陣陣發暈,我張嘴喘著氣,就聽燕裴嗓音喑啞地說道:「如今禮成,你我是要過一輩子的,死了都要埋在一處,我沒有當一輩子和尚的打算。」
他拇指摩挲著我滿是水漬的唇,燭火落進墨色的眼底,燒出燎原的慾火:「我給你時間,但我的耐心不多,不要讓我等太久。」
話落,燕裴就真的沒再碰我,翻身躺在了一側。
夜色濃深,透過窗欞照進的月光給這一室沉默平添了些許寂冷蕭瑟。
我不敢有所動作,死死攥緊衣袖,忍下屈辱驚慌的淚。
皇帝年邁,朝中奪嫡之爭愈演愈烈,父親支持的太子雖然把控朝政,但還有燕裴手握三十萬玄甲軍與之分庭抗禮。
大勢未定,鹿死誰手猶未可知,若來日是燕裴坐上皇位,他肯定第一個殺了我這個用來牽制羞辱他的男妻。
我並不覺得待在燕裴身邊我會得以善終。
我得離開這裡,若皇帝怪罪遷怒,我還巴不得沈府闔府上下給我阿娘陪葬。
——
2.
燕裴醒得很早,洗漱穿戴好就離開了。
舟車勞頓多日,我等睡夠了才起來去用早膳。
我琢磨著想找個藉口出門去,去探探這裡渡口商船離港和商會商隊出城的行程時間,好做離開的打算。
轉過迴廊就看見燕裴坐在前堂看兵書,食案上只放了一盞茶,像是等了有一會兒了。
這是怕我跑了,在家看著我?
趁著燕裴還沒看見我,我轉身就想走,哪成想剛邁出去半步,燕裴的嗓音就響了起來。
「過來吃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磨蹭了一會兒,還是轉身走了過去。
侍女撤下茶盞,膳房那邊很快送來了飯食。
我想著,吃完飯總該他去點卯上值。
可是燕裴沒有,他一整天都在家裡。
我想獨自出門根本就是做夢。
第二天也是如此,我去荷塘喂魚,去書房看書,我在那裡都能看見他。
這畢竟是他肅王府,可我真覺得他有種陰魂不散的感覺。
終於,第三天早膳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他:「你不用去軍營的麼?」
燕裴喝粥的手頓了頓,半垂著眼帘,淡聲道:「一會兒就走,有事麼?」
我搖了搖頭:「沒事,我就是問問。」
燕裴前腳剛一走,後腳我就出了門。
管家讓一個叫十七的侍衛跟著我,他看得很緊,我找不出與人說話的機會。
怕燕裴起疑,想著買點東西回去交差,路過一個玉器鋪子,我進去隨手拿起一枚白玉腰扣看了起來。
猛地聽見店裡的帳房在對掌柜的低聲交代道:「同金玉商會的人打過招呼了,下一批玉料咱們店先挑。」
掌柜的盤著手中的玉石串問道:「商隊什麼時候出發去江城?」
江城盛產玉石,在淮河以南,和朔風一南一北,相去甚遠,最重要的是,江城是我阿娘的故鄉,去那是最好的選擇。
我不由得屏氣凝神,聽得仔細。
帳房頓了頓便道:「兩日後,掌柜的可有吩咐?」
「讓少爺跟著去見見世面……」
後面說的什麼我就沒繼續聽了,心裡琢磨著兩日後就出發,路上所需的銀錢……
十七走上前,面無表情地提醒道:「王妃,天色不早了,該回府了。」
被這冷不丁的聲音嚇了一跳,我連忙放下腰扣,附和道:「哦……好,回去吧。」
回到家,燕裴已經在了,下人正在向他稟告什麼,他認真地聽著,末了揮揮手屏退那人。
忙完他轉過頭,無溫涼淡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去哪兒了?」
我平靜道:「出去逛了逛,買些東西。」
他又問:「東西呢?」
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才想起來腰扣忘買了,我連忙道:「看好一個腰扣,急著回家,就忘了。」
燕裴沒再追問,只是叫我過去吃飯。
我稍稍鬆了口氣。
此去江城,一路所需不少盤纏,我把在相府這些年打雜攢的錢都拿了出來。
臨到商隊出發的那天早上,燕裴離府前把我抵在屏風後,吻得有些急切。
一吻畢,我靠在他懷裡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手握著我的腰,不輕不重地揉了揉,嗓音有些啞:「今晚,可以麼?」
今晚我就在去江城的路上了,不管怎麼樣,先答應下來,把他穩住他再說。
我咽了口唾沫,輕輕點頭:「城東蘇氏糕點鋪子裡的桂花糕,回來的時候能帶一些給我麼?」
商隊是從城西出發,糕點鋪子在城東,兩相背離,就算燕裴發現我不見了,趕過來也要半個多時辰,足夠我離開了。
燕裴按著我親了親,目光沉熾:「好,我給你帶。」
這幾日我常帶十七出門,今日也如往常那樣帶著他出門,沒有人起疑。
在街上走累了,又看了看日頭,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
我對著十七道:「昨日在成衣鋪訂了衣裳,你去幫看看做好沒有,好了就取來,我有些累,就在茶肆等你回來。」
十七有些猶豫,我道:「快去快回,莫要讓我等久了。」
十七把買的東西放我腳邊,小跑著去了成衣鋪。
十七一走,我放下茶碗和兩文茶水錢,向城西趕去。
到了商隊,卻被告知我來晚一步,同行人的名單已經交給行頭,不能再添人了。
心頭惶然,唯恐十七找過來,我拿出錢袋子,有些急道:「我可以多添些銀子……」
一旁的馬夫拉了拉我:「公子,你要去哪兒?我要帶弟弟去江城省親,若是這些銀錢做佣金,我可以帶你一程。」
馬車窗簾撩開,露出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
我看了一眼那少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把銀子塞那車夫手裡:「多謝大哥,多謝大哥。」
馬夫掂掂荷包,衝著馬車揚了揚下巴:「上車吧。」
車裡的少年還好心地伸手拉了我一把。
商隊清點完畢,啟程出發,馬車跟在末尾一塊出了城。
走了一段路,到了個岔路口,馬車忽然離開商隊,轉向了左邊的小路,我有些疑惑道:「不跟著一起麼?」
商隊有鏢師隨行護衛安全,許多遠行的旅人會跟在後面以求庇護。
馬夫趕著馬匹,也沒回頭,解釋道:「公子莫急,先去看看我那妹子,她嫁了人不能跟我們一塊走,這次要離開很久,我去給她送些銀錢,免得她在婆家手頭拮据被欺負了去。」
「這樣啊,」我瞭然地應了聲。
車夫笑了笑說道:「公子放心,馬車行的快,送完銀子咱們還能趕得上商隊。」
眼下出了城,又與商隊分離,燕裴要找,也是會順著車轍和腳印多的那條路尋去。
如果能與燕裴的人錯開,也算天助我也。
我放下車簾坐了回去。
馬車晃晃悠悠的,晃的我眼皮子直打架。
坐在對面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開口道:「公子睡吧,到地方我叫你。」
我覺得有些奇怪,可實在是太睏了,腦袋轉不過來彎,不待開口,我直接兩眼一黑睡了過去。
——
3.
醒來時,入目是一片緋色紗幔。
剛要坐起身,卻發現手和腳都被繩索捆在了床的四角,動也動不了。
我驚聲道:「有人麼?這是哪兒?有沒有人……」
緊閉的房門被推開,馬夫和他的弟弟邁步而入,身後還跟了一個塗著厚厚胭脂水粉的女人。
馬夫一改良善的面孔,露出姦邪的笑:「老鴇,這次這個可是好貨,長相你也看見了,上上乘,一口的京城官話,穿的衣服也都是好料子,一看就非富即貴,你得多給我些銀子。」
老鴇打著團扇像看什麼物件一樣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點點頭,從袖子裡拿出一袋銀子:「五十兩,拿去吧。」
我臉色蒼白,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待那車夫兄弟二人離開,我衝著老鴇慌聲道:「你放了我,我不會追究你的過錯。」
老鴇用團扇掩唇,譏諷輕笑:「不追究奴家過錯?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她眉眼倏的一冷:「可惜了,進了我春風渡,不管你是誰,皇親國戚也是一樣,都別想再踏出一步。」
她動了動手指,一個粉面小廝拿著一瓶藥走向我。
老鴇淡聲道:「把藥給他喂下去,張公子不是就喜歡長得漂亮的男人,今夜送他房裡去。」
我死咬著牙不張口,奮力掙扎著,手腕被磨出血也恍若不覺。
老鴇對這種事早已司空見慣,沒什麼起伏道:「我見的硬骨頭多了去了,投江的上吊的,可最後他們不都得給我乖乖地去爬恩客的床?你要記得,在這裡,多賺些銀子才能少吃些苦。」
小廝用力捏開我的嘴,把一瓶苦澀的藥汁灌進了我的喉嚨里。
藥汁入喉,嗆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我嗓音嘶啞道:「燕裴不會放過你們的。」
「燕裴?」老鴇微微蹙眉,面上有了一絲凝重,片刻,她陰冷道,「既是那個殺神的人,就更不可能讓他找到了,去,把他那張臉給我毀了。」
我看著靠近的刀刃,渾身血液都像是被凝凍住了。
忽然一個花娘跑過來,神情驚懼:「春姨娘,肅王來了。」
老鴇肉眼可見的慌亂起來:「先把人藏到後院的地窖。」
花娘臉色驚恐:「來不及了……」
「砰」的一聲。
一團飛起的黑影砸壞半邊門扉滾了進來,定睛一看,竟是方才離去的馬夫。
馬夫鼻青臉腫,爬起身,吐了口血沫子在地上。
一道戾氣肆虐的嗓音穿堂而來:「你們膽子倒是大,主意打到本王的人身上來了。」
春姨娘想跑,被燕裴帶來的聽風衛一腳踹翻在地上。
燕裴走到那個馬夫面前,碾著他的手,目光狠厲:「本王想碰他都要再三請求,你們竟然敢如此對他,當真是活夠了。」
「啊!!!」
馬夫發出悽厲的哀嚎。
燕裴冷聲道:「十七,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春姨娘已然失去了方才的漫不經心,恐懼道:「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我背後的人……」
燕裴微微側目,眸中嗜血,一字一頓道:「動了本王的王妃,今日本王要殺你,縱使是閻王,也保不住你的命。」
燕裴唇邊勾起一抹冷厲的笑:「你放心,你背後之人,本王也一定不會放過,遲早會把他揪出來,扒皮抽筋。」
燕裴轉身,目光划過我的臉,方才的狠厲褪去些許,只剩下沉鬱的暗流。
他一步步走近,停在我面前,神情漠然,一句話沒說,幫我解開了繩索。
出了春風渡,外面已是暮色四合,我不知道自己竟然被賣進了黑市。
燕裴用披風把我遮住,一路抱著我回了肅王府。
小廝喂下的那瓶藥路上就已經開始發揮作用。
可我不敢出聲,燕裴眼中像淬了冰,醞釀著狂風暴雨。
寢房內成婚時掛的紅綢還未撤下,喜慶的艷色襯著此刻凝滯的空氣,倒顯得有些諷刺。
燕裴將我放在床榻上,我立刻縮進錦被裡,指尖死死摳著被褥。
藥勁直往骨頭縫裡鑽,渾身又熱又軟,偏生燕裴眼底寒意肆虐,凍得我牙齒都在打顫,不敢靠近。
「難受?」他如是問道。
我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燕裴冷嗤一聲,站在床邊解著腰封,整個人蓄勢待發。
「本王憐你孤身一人嫁來北境,不想逼得太急,可如今看來,是本王愚鈍了。」
我忍的眼角都出了淚,伸出手攥住他的衣擺,顫聲道:「幫我……叫個郎中……」
燕裴拽出衣角,撐開我的手與我十指緊扣,他俯身靠近,順勢把我的手壓到頭頂,緊盯著我的唇,眸中浮出暗色:「你中的是烈性春藥,郎中的銀針湯藥可沒我管用。」
衣服還好好地穿在身上,我可竟覺得,燕裴用目光就將我扒了個乾淨。
燕裴覆身而來,不疾不徐地輕吻我的脖頸:「是要自己挨過去,還是要我?」
我受不住地嗚咽出聲:「要你……」
燕裴滾燙的呼吸噴洒在我的頸間,激起一片細密的戰慄,他褪去我的衣衫,摩挲著我的腰腹:「我是誰?」
理智像風中殘燭,明明滅滅地晃了幾下,最後還是徹底暗了下去,只剩下本能驅使著我,朝著那片帶著冷冽氣息的影子湊過去。
「燕裴……」我低聲泣道,「幫幫我……求你……」
他並不想叫我痛快,反而帶著懲罰的意味,每一次沉落都是細細研磨。
我難受地靠近那灼熱的胸膛:「別這樣……別這樣……」
燕裴輕咬我的耳垂,低聲道:「你知道如果今天我沒有趕到,你會如何麼?你會淪為一個玩物,人人都可凌辱,在床上被作弄到死。」
他的聲音貼著我的耳畔,帶著刺骨的寒意,動作卻愈發地狠戾。
「疼……」我哽咽著求饒,理智早已被碾碎成齏粉,只剩下本能的哭叫,「燕裴……我疼……」
「現在知道疼了,你謀劃一切的時候有想過後果麼?」燕裴眼中是化不開的墨色,「還敢跑麼?」
自然是要跑的。
我喘息著沒回他的話。
燕裴忽然停下所有動作,褪去的麻癢瞬間涌了上來,我難耐地呻吟出聲。
「嗚……燕裴……」
「說話,答案讓我滿意了,我就給你。」
我被逼得沒辦法,開口道:「不跑了……我不跑了……」
燕裴不再折磨我,動作變得沉穩而深入,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將我徹底拖入那片洶湧的浪潮里。
紅綢帳內的喘息和低吟不息於夜,終究是蓋過了窗外的朔北寒風。
——
4.
燕裴不許我再出門,他也一直住在軍營沒有回來。
在床上躺了兩天才勉強休息好。
一次逃跑沒成功,燕裴肯定會加緊對我的看管,跑是行不通了。
那就只能想辦法讓他休妻,讓他開口同我說和離。
朔風城外邊匪肆虐,來往通商的人常有遭難,東西被搶了事小,常常有人會死在邊匪刀下。
但自從燕裴駐守朔風以來,邊匪再也不敢越過伽藍關燒殺搶掠。
各家商會總會送各種各樣的東西來,一來表示感謝,二來也是求庇佑。
他們把燕裴當做了這裡的守護神。
燕裴也從不拒絕他們的東西,收下以後把東西變作銀錢,再用銀錢去買糧食分給難民們。
這日一個茶商送來一箱茶葉,本已記帳入庫,可管家卻找到我,有些為難道:「還有個東西……也不能說是東西……小人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我又向湖裡撒下一把魚食,眼皮子都懶得掀,淡聲道:「問我做什麼?我就是個空有頭銜的棋子,你沒看我還被關著麼?」
吳伯恭敬道:「王爺說了,內宅瑣事,所有疑問,皆要過問王妃,由王妃來做定奪。」
我拍了拍手裡的魚食渣子,轉身就走:「你自己定吧,我管不了。」
已是深秋,吳伯還被愁出了一腦門子汗:「那這琴師……小人是留還是不留啊。」
我猛的頓住腳步,轉頭道:「送了個人來?」
「是啊。」吳伯見我應了,鬆了口氣。
我讓吳伯領路,帶我去見那琴師。
琴師名弄玉,雖入了煙花之地,可看見他的第一眼,卻覺得此人白衣墨發,朗若清風。
我不免問道:「瞧你一身清貴,可是家道中落,才沒入秦樓楚館的?」
弄玉低眉垂首:「回王妃,奴為罪臣之後,實不敢當這聲清貴。」
也是個可憐人。
我看向吳伯:「給他些錢,放他離去吧。」
弄玉抿了抿唇,抱著琴跪了下去:「離開肅王府不過是再被抓回去,身處賤籍,若是無處可依,便逃不過被踐踏的命運,求王妃……留下奴吧。」
我連忙把人扶了起來:「我尚不能自保,談何顧及旁人。」
弄玉眼中凝了淚。
我只好無奈地說道:「你先在府中住下,等燕裴回來,他若是不留你,我也沒辦法。」
我讓吳伯給弄玉收拾出來一處院子。
晚膳時,燕裴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木匣子。
唯恐他發難,我先把事情說出來了。
我淡聲道:「今日茶鹽商會的萬行頭給你送來一個人,我給人安排在琳琅苑,是去是留你自己定吧。」
燕裴微微蹙眉:「送來什麼人?」
門口一道身影靜靜佇立,弄玉看著燕裴,眼中翻湧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開口道:「綏安。」
燕裴循聲看去。
被一個琴師喚了親近之人才能喚的表字,燕裴沒有氣惱,默了默,嗓音褪去慣有的冷硬,輕嘆道:「外頭風涼,進來吧。」
膳房送來飯菜,誰都沒有說話,各懷心事地吃完了這頓飯。
晚上回房,燕裴把那木匣子放在桌上。
「送你的。」
「我們和離吧。」
我與他同時開口,聽清對方說的什麼後都愣住了。
燕裴幾乎是立刻就變了臉色:「你再說一遍,你要如何?」
想起今天白日裡聽見的話,我誠懇道:「你我本就是被強行綁在一起的,和離後你大可以去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弄玉,本是戍邊的營千總梅肅之子梅元白,梅肅因為為人剛直,不會諂媚逢迎,在朝中被排擠,空有一身的本事卻得不到重用。
燕裴在軍中歷練時,梅肅把一身武藝兵法傾囊相授,是燕裴的師父,燕裴又與梅元白是自小一同長大的,這情誼是誰都比不了的。
後來梅肅捲入軍餉貪墨案丟了性命,他就梅元白一個兒子,入了賤籍,成了一名琴師。
燕裴常去鍾樂坊想見梅元白,贖他出來。
大抵是覺得無顏再見曾經的故人,梅元白總是避而不見。
燕裴此舉從不避人,以至於整個朔風城都知道,燕裴鍾情一位鍾樂坊里的琴師。
只要燕裴不會留下子嗣,他和誰在一起,皇帝根本不在意。
這次梅元白被人買下來送進肅王府,也算是老天幫了這倆人一把。
和離後,他能娶喜歡的人,我也能獲得自由,何樂而不為。
燕裴眉峰沉冷道:「沈雲灼,我燕裴命里就沒有和離二字,你說我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了喜歡的人?」他走近了捏起我的下巴,危險地眯了眯眼,「是你自己想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從我身邊離開的吧?」
他冷聲逼問道:「是上次的教訓還不夠?你怎麼總是學不乖?」
燕裴扣著我的腰往床榻走去。
我心慌意亂,掙扎道:「沒有,只是……只是你我之間並無情愛……」
他把我按在床上扯開我的胸前的衣襟,嗤笑一聲,隱隱透著怒氣道:「沒有情愛?那就做到有為止。」
燕裴粗喘著咬住我的脖頸,動作算不上溫柔。
我疼的抽了一口冷氣,急切道:「等等……你不是喜歡弄玉,喜歡梅元白?我成全你們,和離有損你的顏面,你可以休妻……你休了我。」
燕裴停下動作,墨色的眸子緊盯著我:「無故休妻,你是想讓我被戳脊梁骨?」
腦袋裡亂成了一團麻,我抵著他的胸膛,慌亂道:「不……你就說我……說我犯盡七出……」
燕裴笑意不達眼底:「犯盡七出?你知道何為七出之罪麼?」
「其一,不順父母,我母妃早亡,那就是你敢忤逆皇帝?」
「不是……」
燕裴繼續道:「其二,無子,你本為男妻,我不求你能給我生個一兒半女,何況有了孩子你我死得更快。」
「其三,淫亂,」燕裴將字眼咬的極重,「若真有,你二更說出姦夫的名字,我二更半就把他剁碎了喂狗。」
被他狠厲的目光嚇的心頭一緊,我啞聲道:「善妒……我善妒……沒有姦夫……」
燕裴黑眸里翻湧著欺天的火,指尖鉗住我的下頜,強迫我與他對視:「我此生絕不納妾,唯你一人而已,夫人何妒有之?」
字字句句堵得我啞口無言。
燕裴邊扯著我的衣裳,邊問道:「還要和離麼?」
我攥著衣襟,眼眶發酸,無可奈何道:「你不是……喜歡梅元白?我成全你們,你又何故如此作弄我?」
他冷下語氣:「你聽誰說的這些?」
怕累及旁人,我只道:「他對你有情,你對他也並非無意,用不著誰跟我說,看就看出來了。」
燕裴擰眉:「你看出什麼來了?」
指尖死死扣住掌心,我覺得呼吸都是冰冷的,眼淚從眼眶滑落,我盯著他顫聲道:「你要什麼樣的人沒有,為什麼總是要逼我。」
燕裴怒上眉峰:「我想同你過日子怎麼就是逼你了,現在你已經嫁給我了,人都是我的了,你就非要跟我不死不休是麼?」
燕裴步步緊逼,「離開我你又想去過什麼日子?娶妻生子?你想都不要想!」
我被這話刺痛,忘了害怕,與他爭辯道:「我都躺在男人床上了,我還娶什麼妻,生什麼子?沒良心了才去禍害人家姑娘!」
燕裴眸色微頓:「沈雲灼,這樁婚事我於你有愧,所以我容你放肆,但你聽好了,如果我真如你所言喜歡梅元白,就算以死抗旨我也絕不會娶你,我不會讓我心尖上的人受半分委屈。」
所以他不喜歡梅元白?
正愣神,燕裴看著我的眼睛,像是想到什麼,忽然道:「你執意要同我和離,是想回到太子身邊麼?」
心頭一緊,我慌聲道:「跟他沒有關係!」
見我如此急切,燕裴眼中最後一絲溫度也消失殆盡,燭火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他握著我的脖頸,緩聲道:「沈雲灼,你以為你與太子的事我遠在北境就不知道了?他從刺客手裡救了你的命,所以你喜歡他,這是前塵過往,我可以不計較。」
他眼中怒恨滔天,五指微微收攏:「但如今你是我的人,太子做夢都想要我死,若你敢幫著他對付我,就算死,我也一定會拉你一起。」
我握住燕裴的手腕,艱難道:「我不過是感激他,與他……從未有過苟且……」
燕裴看著我眼角的淚鬆了手,將我禁錮在懷裡俯身而入。
我渾身一顫,低吟出聲。
燕裴身上的汗珠滴在我的腰上,灼燙至心頭。
燕裴神情晦暗:「你嫁給我,你我的身家性命就綁在一起了,我守著朔風,外面的戎狄恨我入骨,朝中我擋了不知多少人的青雲路,他們也都等著把我扒皮吃肉,就算和離,這些人也根本不會放過你,離開肅王府,你活不過三日。」
他拂過我濕紅的眼尾,沙啞道:「不要總是惹怒我,好好地待在我身邊,我不會薄待你。」
直待燭火燃盡,他才堪堪放過我。
我沒有力氣再去應付他,閉上眼昏睡過去。
——
5.
燕裴帶回來的匣子裡裝著那枚我忘記買回來的腰扣。
我看著那腰扣心中五味雜陳,不過是拿來搪塞他的藉口,我不知道他送我腰扣到底是何用意。
我又想起昨日夜裡燕裴同我說過的話。
如今我離開他,只有一死。
我不想成為一個依附他人而生的禁臠。
可我沒得選,我的命,總是由不得我自己的。
想要活命,我只能待在燕裴身邊。
心中紛亂,我合上匣子,把腰扣扔進了抽屜,起身想出去透透氣。
推開門,看見燕裴手裡拎著糕點正往這邊走。
我脫口而出:「你怎麼沒去軍營?」
燕裴越過我時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後帶,我踉蹌著後退,他腳勾過椅子,用巧勁順勢把我按在了椅子上。
他把糕點擱在桌上,悠悠開口:「《大齊律》有言,官員成婚,允十日休沐。」
「我的父皇母妃不是尋常夫妻,我沒從他們身上學到該如何對待自己的妻子,但我聽軍中士兵常常悔嘆沒辦法多陪自己的妻兒。」
「所以成婚第二日我本是想在家陪你,可你避我如蛇蠍,我看出了你的不安,便順著你的話去了軍營,不想叫你為難。」
「我給你買了桂花糕,卻聽十七告訴我說,你失蹤了,我怕你出事,翻遍了朔風城,問了守門的士兵才知,你是要逃跑,你也從不想要桂花糕,只是不想讓我阻你離開,把我支開。」
燕裴走到桌前拿起茶壺倒茶,緩聲道:「讓人聽話的法子有很多,再不濟我就廢了你那雙腿,總能讓你安分地待在院子裡等我回家。」
聞言,我背後沁出細密的冷汗。
燕裴是狼煙風雪磨礪出的寒刃,他絕非良善,我毫不懷疑,他是真的想過要打斷我的腿。
茶杯落在桌案的輕響在這一方靜謐里顯得格外刺耳。
燕裴把茶杯推到我面前,他垂下目光看著我,幽邃莫測的眼眸里透出些許微茫的柔軟:「可我不想這麼做,你是我的妻,不是我的生死仇敵。」
我努力壓住惶然的心跳。
想隨商隊離開朔風那次,其他的我什麼都沒帶,就帶了我娘留給我的一塊玉佩。
玉佩成色算不上好,但那是她最寶貝的東西。
沈闊用這玉佩誆騙她,說是太夫人留給兒媳婦的,往後她會是府上的正頭娘子。
我娘沒讀過書,不知丞相府的大娘子根本不可能是她這種鄉野出身的女子。
可她偏偏就信了,病的快死了,還指望沈闊那個負心漢來看她一眼。
直到她去世,沈闊甚至連郎中都沒給她請一個。
身處高位,陰謀詭計里蹚過來的薄情人,那裡會有真心這種東西。
沈闊是,燕裴亦如是。
如果信他們的口中之言,賠上的就會是我這種命如螻蟻之人的一輩子。
我不會信,也信不起。
燕裴側頭看向窗外蒼涼的晚霞,低沉道:「沈雲灼,其實從一開始,我是想同你好好過日子的。」
見我低著頭一言不發,燕裴抬起我的下巴,神情陡然變冷:「可是我發現我錯了,我的愧疚,我的縱容換來的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欺騙。」
終日的惶恐不安叫我心力交瘁,此刻這聲質問成了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緊緊握住扶手,盯著他目光顫動,啞聲質問他:「我賭不起人心的涼薄,你敢說,他日你若得勢,我不會成為那個你想要抹殺的恥辱?」
「我有什麼不敢的?」燕裴擰眉,嗓音沉怒:「我若是想殺你,讓你死在春風渡不是更好,不用我動手還可以把自己摘的乾淨。」
燕裴神色不變:「沈雲灼,從你嫁給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根本沒有想過要你的命。」
我攥著衣袖,像被逼到角落的困獸:「我不信你!」
燕裴望著我,薄唇緊抿成一條線。
一個士兵闖進院子,單膝跪在門外,嚴肅道:「稟王爺,斥候來報,有沙匪越過了伽藍關不見了蹤跡。」
燕裴注視著我,冷聲吩咐道:「召集二十騎兵精銳,隨我出城。」
「是。」
士兵退下後,燕裴靜靜地看了我片刻,一言未發地轉身離去。
三天後,燕裴領兵回城,此一行不僅剿滅了沙匪,還救回了被抓走的村民。
晌午,燕裴差人來家,讓我把書房裡的一本兵書給他送去軍營。
燕裴意不在兵書,他只是變相地解了我的禁足。
十七跟著我一道出了門。
走在街上,一個小孩忽然跑出來撞在了我身上。
手裡的兵書被撞掉,我蹲下撿起,冷不丁摸到腰間的荷包不見了。
我一頓,猛的起身,吩咐道:「十七,抓住那個小鬼!」
十七立刻握刀轉身追了上去,我跟在後面一路跑出了集市,進了一片樹林。
人一少,沒了阻礙,十七很快就抓住了小鬼。
男孩被拎起來,死死抱著懷裡的荷包,髒兮兮的臉上一雙眼睛警惕地瞪著我。
我扶著樹幹大口喘氣:「你想吃飯去城南的義堂,哪兒有人施粥,不要再偷東西了。」
我緩了一會兒走過去,從男孩懷裡拿過荷包:「放開他吧。」
十七鬆開男孩,誰承想男孩猛地撲上來抱著我的手咬了一口,搶走荷包轉身就跑。
十七想去抓他的衣領,手剛伸出去,樹林深處猛然射出一隻羽箭直奔十七面門而來。
我猛的睜大眼睛:「小心!」
十七堪堪翻身躲過。
樹林裡頃刻間鑽出許多虯髯大漢,男孩走到領頭人面前把手裡的荷包交給他。
十七看見那領頭人,眉眼壓沉,咬牙道:「穆克渾!」
聽見這個名字,我不由得眉頭緊擰。
戎狄的叛軍首領穆克渾,本是戎狄王的小兒子,因意圖謀反而被驅逐,帶著幾萬叛軍一直在伽藍關一帶燒殺搶掠。
幾年前叛軍被燕裴打散,沒想到他竟然敢混進朔風城。
商人口中城外的沙匪,指的大概就是他們了。
穆克渾接過荷包,和善地摸了摸男孩的頭,下一秒眼神陰狠冰冷,直接扭斷了男孩的脖子。
我悚然一驚。
十七早就抽刀出鞘擋在我身前,他微微側頭,冷聲道:「快走!」
穆克渾踏過男孩的屍體,嗤笑一聲:「燕裴的王妃,為了抓你,我可是提著腦袋潛進朔風城的,有你在,任他燕裴有天大的本事,都得跪在我面前給我磕頭求饒!」
十幾個叛軍持刀獰笑著圍過來。
十七揮刀劈倒兩人,後背卻被暗箭穿透,悶哼著跪倒時,嘶吼道:「走!」
不能拖了十七的後腿,我沒有猶豫,轉身就跑,卻發現後路也被堵死了。
我被粗暴地按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十七倒在我面前,弓弦嗡鳴間,又一箭釘穿他的手掌。
「回去告訴燕裴,想救他的王妃,就用朔風城的布防圖來換。」穆克渾用靴尖碾過十七的傷口,吩咐手下:「打暈了扔回去,讓他去報信。」
話落,十七被兩個人架著帶走了。
繩索勒得手腕生疼,我被塞進破舊的馬車帶到了一處廢棄的神廟。
穆克渾走到我面前蹲下,他捏著我的臉瞧得仔細,滿是惡意地咧開嘴角:「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燕裴沒少在床上疼愛你吧,你說他若是看著自己的王妃在我們胯下哭著求饒,會不會氣得當場拔劍自刎?」
我盯著他,啞聲道:「我不過是一枚棋子,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你的算計要落空了。」
穆克渾臉色驟然陰鷙:「無所謂,只要你頂著肅王妃的頭銜就好,燕裴殺了我那麼多手下,我會把你的皮做成旌旗放在陣前,讓大齊百姓看一看,他們的將軍,連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又怎麼能護得了他們。」
他惡狠狠地笑著:「你們中原不是有一句話說得好,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穆克渾拽著繩索把我拖到了一旁的草堆上,繩索磨得我脖子上一陣灼痛,他伸手來扯我的衣襟。
「反正都要死了,那就讓我們開開葷。」
我渾身緊繃,嘶吼道:「別碰我!」
穆克渾還沒來得及扯開我的腰封,他的屬下就從外頭跑進來,跪地呈上一封信:「將軍,貴人來信。」
那信似乎很重要,穆克渾收起放蕩的嘴臉變得嚴肅,他把我扔在一旁,接過信,揮手吩咐道:「先把他關進後院柴房。」
——
6.
暮色漸起,柴房裡陰冷昏暗,寒意慢慢侵襲著四肢百骸。
手被反綁著,我靠在廢棄的柴堆旁,心中思緒翻湧。
布防圖關乎邊陲安定,燕裴絕不是耽於兒女情長的人。
我一人抵不上萬千百姓的性命,他不會來救我的。
我不怨他,只是我不甘心,不甘心死在這。
我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我不知道老天為何要如此作弄我。
正傷懷著,指尖忽然觸到一絲極輕的風,我猛地抬眼,昏暗中窗外似乎有團更深的影子動了動。
窗戶被打開,影子悄聲翻了進來。
寒意忽然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後背泛起的熱意。
那道影子離得極近,近到我能聞到他身上的深秋霜寒。
「燕裴……」我咬著牙低喚,尾音卻不受控地發顫,「你帶了布防圖來?」
「沒有。」燕裴的氣息拂在耳廓,帶著刻意壓低的沙啞。
手腕上的禁錮被解開,我驚懼到指尖都在顫抖,聲音壓成一線:「那你為什麼要來!會死的!」
燕裴把我護進懷裡,嗓音沉靜:「你是我的妻,就算是要死,我也不會讓你獨自一人去哪黃泉道。」
不容我多說,燕裴一手摟著我的腰把我帶起來,一手握刀。
「抓緊了,」他說,「我帶你回家。」
他抱著我翻身躍入夜色。
很快,馬蹄聲和喊殺聲在身後炸開,燕裴拉著我躥入密林,靴底碾過枯枝的脆響被風聲撕碎。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沉喝道:「前面是個陡坡。」
我心頭一緊,回頭看追兵的火把已在林間亮起。
燕裴毫不猶豫地抱著我縱身滾落。
他把我緊緊護在懷裡,耳邊是他狂亂的心跳,和隱忍的悶哼。
重重摔在坡底的積草堆上,他還保持著護我的姿勢,下巴抵著我的頭頂,呼吸粗重得像破風箱。
我能摸到他後頸滑膩的血,滑進衣領,被玄色衣衫掩蓋成了如夜的墨色。
眼淚砸了下來,我掙扎著要抬起頭:「燕裴……」
他死死按住我的後頸,將我按回懷裡,聲音悶在發間,帶著血腥氣的溫熱:「別動……讓我喘口氣。」
坡頂傳來叛軍的呼喊,火把的光在崖邊晃動,投下參差的影子。
「他們快下來了。」我攥緊他染血的衣襟,「燕裴,你撐住。」
我扶著他起來,躲進了一處山洞裡。
我借著洞口漏進來的微茫月光,想看看他身上的傷。
燕裴握住我的手,低聲道:「沒事的,死不了。」
他靠在石壁上,瞧見我眼中的淚光,終是嘆息著把我摟進懷裡:「嚇壞了吧。」
我哽咽道:「你不該來的,你出了什麼事,朔風怎麼辦,北境怎麼辦……」
燕裴輕聲道:「天下英豪如過江之鯽,北境總會有下一個肅王,可你只有我。」
我渾身緊繃,顫聲道:「燕裴,你該恨我的……為什麼?」
「我知你在沈家過得不好,沈闊犯下的罪孽與你無關,」他望向外面清寂的冷月,嗓音低沉道:「你被迫捲入這場朝堂鬥爭,以男子之身嫁我為妻,說破大天去,也是我有愧於你,又怎會恨你。」
月光落進他墨色的眼底,瀲灩成了一池春水。
那點清輝在他瞳仁里晃啊晃,拂去了凌厲與殺伐,露出了心底深藏的柔軟與悲傷。
「母妃去世後,再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我以為自己會守著北境孤獨地死去,」燕裴抬手抹去我臉上的淚,「可偏偏老天把你送到了我身邊,我總是不信命的,但這次,我願意相信是老天憐惜我了。」
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東西,我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
凌亂嘈雜的腳步聲打碎了林中寂靜。
隱有犬吠傳來。
穆克渾順著燕裴身上的血腥味找了過來。
山洞外傳來一聲叫喝:「堂堂肅王,臨死還要當個縮頭烏龜麼?」
燕裴長刀出鞘,他把刀鞘放進我懷裡,仔細地看著我的臉:「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留了記號,公孫白很快就會帶援軍找過來,一會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燕裴摸著我的臉,氣勢漸凝:「我會帶你出去,就算今夜真的山窮水盡了,那也是我山窮水盡,沒有路,我也給你趟出一條路來。」
我看著他眼中的決絕,從骨頭縫裡透出一陣冷意,我慌聲道:「燕裴,你不能死……」
他似乎並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死:「你不信我有真心,那今日,我不妨就把心剖開來給你瞧一瞧。」
穆克渾在外頭笑得越發猙獰:「燕裴,你拋卻性命救出的王妃,現在可是我的人了!方才在破廟裡,他哭著求饒的樣子,可真是我見猶憐,他這身子被我碰過,你還會要嗎?」
我的心猛地一沉,臉色變得慘白。
燕裴眼中怒火欺天,握著刀的手驟然收緊,指節泛白如霜。
我抓住他的衣袖,指尖抖得厲害:「我沒有……」
穆克渾還不肯罷休,揚聲道:「燕裴,你再厲害有什麼用,連自己的王妃都護不住,你枉為人夫,乾脆拔劍自刎算了,你死了我會好好疼你的王妃的。」
淫笑聲不絕於耳。
我腦中陣陣嗡鳴,如果燕裴不信我,什麼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看著他眼中的怒色,我說不出一個字。
燕裴眼中最後一絲溫度凝結成冰,神色是壓抑到極致的冰冷。
手中的衣袖被猛的抽走,燕裴轉身出了山洞。
洞外很快響起兵刃交擊的脆響,夾雜著穆克渾惡毒的嘶吼:「燕裴!你殺了我也沒用!你懷裡的人早就不幹凈了!」
我死死咬住唇,聽著燕裴的刀劈開風的銳響,聽著叛軍的慘叫此起彼伏。
恐懼像藤蔓纏住心臟,我緊緊抱著刀鞘沒讓眼淚掉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的廝殺聲漸漸平息。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去,正看見燕裴一腳將穆克渾踹倒在地,長刀抵著他的咽喉。
穆克渾咳著血笑:「你就算殺了我……他也髒了……」
燕裴眼眶被殺意熏得赤紅,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嗤笑:「穆克渾,你若得逞了就不會在這狺狺亂吠了。」
長刀又往下壓了寸許,穆克渾的喉間發出嗬嗬的漏氣聲,他死死盯著我,像要嚼碎我的骨頭:「他被我帶走這麼久,燕裴,你敢說你心裡沒疑過?」
——
7.
燕裴終於緩緩轉頭,目光穿過滿地狼藉落在我身上,那裡面沒有猜忌,沒有嫌惡,自責和悔恨將狠厲淹沒:「是我的錯,我沒能保護好他,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我若疑心他,才是真的枉為人夫。」
燕裴轉動目光,看向地上的穆克渾,像在看一攤死肉:「穆克渾,你有什麼本事沖我來,我還能敬你一句有膽量,你千不該萬不該去動他……你當真是該死。」
話音未落,長刀驟然刺入,穆克渾的笑聲戛然而止。
燕裴抽出刀,血濺在了他臉上,他毫不在意地抹去。
晨光熹微,遠處傳來援軍的馬蹄聲,可我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囁嚅道:「燕裴……他說的都不是真的……」
燕裴幾步走到我面前,把我摟進懷裡:「我信你,清昭,你不要怕,我是氣他言語折辱你,氣我自己疏忽大意讓他進了城把你綁走,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公孫白領兵趕到時,看著滿地的屍體一時間有些錯愕。
燕裴沒有回頭,沉聲吩咐道:「把穆克渾的首級懸於城門,以儆效尤,其他的……剁了喂狗。」
他接過公孫白遞過來的披風,小心地披在我身上,溫聲道:「我們回家。」
馬車上,公孫白在給燕裴包紮傷口。
燕裴流了很多血,我眼中的淚砸進他身下的血泊,驚起片片血花。
燕裴用手心接住從我下巴滴落的眼淚,無奈嘆息:「不是心裡沒我,不是一直想從我身邊離開,做什麼哭成這樣?你這淚珠子可比戎狄的刀槍傷人的多。」
我捂住他腹部血流不止的傷口,死裡逃生後,一直以來壓抑著的的恐懼指爪猙獰地向我撲殺而來,心臟因跳的劇烈而生出細密的刺痛。
我想不透徹:「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呢?怎麼就能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燕裴望著我:「我也不知道喜歡你什麼,可看見你我會心中歡喜,在軍中會時常想起你,怕你出事,怕你不高興,何況我既娶了你,自然要豁出性命去保護你。」
我悲泣道:「燕裴……你活著挨過這一遭,我同你好好過日子,他日你若負我,我也認了,總歸這條命你是你救的。」
燕裴靠在車壁,臉白得如那月下新雪,他輕撫著我的臉頰道:「清昭,我拼了命救回來的妻,自然是要放在心尖上疼寵的,我不會負你,八百里伽藍,月輝籠罩的每一寸山河,都聽到了這聲誓言,我若有違此誓,定叫我百年之後也不得安寧。」
他聲音越來越低,頭緩緩地靠在我的肩上,胸膛微弱地起伏著。
心中一震,我接住他無力垂下的手,嘶啞道:「不能閉眼,燕裴,你同我說說話。」
我摸著他泛涼的臉,指尖都在顫抖:「阿娘早已故去,沈家也非我歸處,你死了,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這世間也就真的只剩我一人了。」
他半闔著眼眸,喃喃道:「我不死,你別哭。」
為了方便公孫白施針,我扶著燕裴躺下,讓他枕著我的腿。
窗簾被吹起,月光從身後灑了進來,燕裴看著我,嘴角勾起柔軟的弧度:「阿伊兒……我的阿伊兒……」
我不明白這話的意思,追問道:「阿伊兒是什麼意思?」
燕裴沒有回我的話,他眼中不甚清明,神思都變得昏沉。
我擦了擦臉上的淚,無助地看向公孫白:「為什麼血還沒有止住?」
公孫白急得滿頭的汗,神情凝重:「穆克渾的刀上塗了藥,會讓傷口難以癒合,只有等回到營地用特殊的草藥才行。」
臨到軍營,燕裴還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我守在營帳外一天一夜,期間燕裴醒來一次,讓公孫白傳給我一句話。
「且將痴心隨故夢,莫讓珠淚染青墳,我若醒不過來,你便隨我的親衛去柔然,永遠也不要回來。」
第二個白天的清晨,公孫白從營帳里出來,說能不能活下來,你能看他的造化了。
第五日,就算再遮掩,燕裴受傷昏迷不醒的消息還是傳到了京城。
一時間人心惶惶。
軍中不可一日無帥,朝中不少人讓皇帝把燕裴手中的兵權收回,交給別的將帥。
燕裴若是倒下,朝中必將重新劃分格局,各方勢力都開始蠢蠢欲動。
這天清晨,我準備回府中給燕裴帶些換洗的衣裳來軍營,轉過一個巷子,遇到一伙人攔住了去路。
軍營里王府不遠,又是在城中,巷子外就是人群熙攘的街道,十七上次重傷後還在養傷,這段路怎麼看也不會有歹人截道,想著快去快回,我便就沒另叫人跟著。
我戒備地盯著那伙人,悄聲握住袖中短刃,這種時候,我不可以成為任何人威脅肅王府的籌碼。
其中一人走上前兩步,沖我亮出一塊腰牌:「沈公子,我家上官有請。」
我一愣,這是東宮太子的腰牌,沒想到太子竟然會親自來北境。
我跟著到了一處酒樓,上了二樓的雅間。
剛邁進門,身後的房門就立刻關上。
我繞過屏風,對著坐在桌前的人影恭敬行禮:「太子殿下。」
燕獲聞聲把視線從面前的棋盤上移開,抬頭看我,溫笑道:「別來無恙,清昭。」
看這情形,他是暗中來北境的,並沒有聲張。
我坐到燕獲對面,垂下視線,匆匆瞥見棋盤旁放著一個信封。
燕獲捕捉到我的視線,袖子不著痕跡地蓋在信封上。
我連忙撇開目光,有些拘謹地問道:「不知殿下找我,是為何事?」
他笑道:「北境苦寒,清昭住的可還習慣?」
「勞殿下掛記,一切都好。」
燕獲手執黑子,輕點了一下棋盤,語氣中透出憐惜:「綏安也不知能不能醒來,你一人撐著肅王府辛苦了。」
我摸不准他的來意,只得苦笑道:「嫁都嫁了,我也沒有法子。」
燕獲眼眸幽邃:「若我說,我有辦法解你困局,清昭可願信我?」
我微微一笑:「自然是願意,當初殿下從刺客手裡救了我的命,如今殿下又怎會害我呢?」
他又問:「你想離開肅王府麼?」
我沒有遲疑地回道:「想,做夢都在想。」
燕獲試探道:「你真的想好了麼?我聽人說,綏安是為了救你才受的傷。」
我垂下眼睫,低聲道:「燕裴還不知能不能醒來,現在全靠名貴的藥材吊著一口氣了,醫師說,怕是凶多吉少,他若死了,我也活不成,就算萬幸他能醒來,也會成個廢人也護不住我,我總要為我自己打算。」
我攥緊拳:「他欺辱我,也救了我,我和他算是兩不相欠了。」
燕獲靜默許久,長舒一口氣後,放下黑子,把手邊的信封拿了起來。
「這紙和離書,只要蓋上綏安的私章就可生效,到時候我可以帶你離開。」
我不放心道:「殿下……當真不嫌棄我,願意庇佑我?」
燕獲把信封放在棋盤上:「當初父皇下旨賜婚時,我遠在江南巡視,要不然我也不會讓你嫁給他。」
我拿起那個信封,幾欲落淚,我渴求不得的自由,如今近在眼前。
燕獲緩聲道:「跟我回京後,我會讓人給你一個新的身份,沒人會知道你的過去,父皇也允諾我,可以娶你為側妃。」
我震驚地看向燕獲,不可置信道:「什麼?」
燕獲眼中笑意褪了些許:「清昭不願嫁我麼?我以為清昭是心悅我的。」
我有些無措道:「我只是……只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殿下。」
燕獲感嘆道:「清昭,你不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你有過目不忘之能,熟讀各種典籍,假以時日,定能有所成的,不要妄自菲薄。」
他承諾道:「就算以後我有了正妻,也絕不會冷落了你。」
和自己的性命相比,燕裴的幾句誓言顯得太過於微不足道。
我摸了摸信紙,低聲道:「好,我跟你走。」
離去前燕獲告訴我,兩日後他在西郊的渡口等我。
我有些魂不守舍地回了肅王府,路過書房時我想起上次去書房找兵書,在一個匣子裡看見了燕裴的私章。
懷裡的和離書仿佛一團火,灼燙著我的胸膛,我沒有猶豫,走進書房蓋好了印章。
從書房裡出來,轉身迎面碰上了公孫白。
他握扇行禮道:「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