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了一口氣,指尖撫上他肩胛骨以下一寸的地方。
輕輕按了一下,陳錚就像觸電一樣哆嗦,軟在我懷裡。
「腺體的損傷是不可逆的。」
「就像我們的感情一樣。」
「陳錚,人要往前看。」
我找到了新的工作。
在一家新能源公司當總監。
每天比我先到工位的是陳錚的鮮花和道歉卡。
下班走出公司,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陳錚和他的跑車。
「帥哥要和我去喝一杯嗎?」
陳錚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那樣對我笑。
可粉底也遮不住他眼下的烏青。
內心還是有一絲不忍。
可快刀斬亂麻。
「我不想和你喝酒,不想去你家,也不會吃你點的外賣。」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陳錚。」
12
許是那句話對他來說還是太殘忍。
陳錚連著幾天沒來找我。
我的工作效率異常高。
每天下了班就是跟賀嶼晨去搓一頓。
今天下班有點晚,吃的是夜宵。
酒過三巡,兩人都不太清醒。
我不放心他打車回家,就叫了代駕。
只是一推開他家門我就驚呆了。
牆上密密麻麻貼滿了我大學時期的照片。
圖書館、餐廳、社團……
我不知道作何反應,心跳異常快,像個機器人一樣僵硬地把賀嶼晨放倒在床上。
剛要離開,就看見椅背上披著一件校服。
左上角的校徽,清楚地印著幾個字:顧野,高三五班。
我鬼使神差拿起那件校服聞了一下。
浸滿了賀嶼晨的味道。
大腦一片混亂,我逃也似的離開。
等回到家洗完澡,電話響起。
我以為是賀嶼晨清醒了要給我一個解釋,心撲通撲通亂跳。
等接通了才發現對面是陳錚。
語氣瞬間冷下來。
「大晚上的什麼事?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別來煩我了。」
陳錚帶著哭腔說。
「老公,我懷孕了。」
手機砸到地上。
我坐在床上,雙手撐著腦袋發獃。
從小我就知道,怨天怨地怨爹娘都不如靠自己。
和陳錚結婚以後,我也告訴自己。
愛情是不能勉強的。
我盡到丈夫的義務,釀造親情,傳承後代。
也很好。
不是所有夫妻都能相愛。
可現在,在我即將衝破某種生命中最大的束縛時。
老天爺又跟我開了個玩笑。
有些時候……
我真他媽恨這可惡的命運。
13
趕到醫院時,爸媽和顧閔都在。
陳錚的兩位父親也在。
他的生父,一個漂亮又盛氣凌人的 omega,此刻抓著我的手懇求,眼眶泛紅。
「好好照顧他吧,就像以前一樣。」
「小兩口沒什麼過不去的,晗晗他是真的知道錯了,每天睡著了都在哭著喊你的名字。」
如鯁在喉。
這四個字的意思,我現在體會到了。
父親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很沉。
他是這麼說的。
「像個父親一樣承擔起責任,別跟自己的 omega 計較。」
我已經不知道孝順為何物,張嘴就道。
「對我來說,您好像從來也不是一個很好的父親,現在居然要教我怎麼做事嗎?」
醫院走廊的空氣都凝滯了一瞬。
父親的眉毛翹起,母親捂住嘴巴無助地看向顧閔,後者則只是挑了挑眉。
我懶得理會他們,走進病房查看陳錚的情況。
他臉色很白,懷裡抱著一個娃娃。
那是去年我送他的生日禮物,當時他嫌丑一腳踹開了。
不知道現在是從哪個角落裡翻出來的。
陳錚前天來找我的路上昏倒,被送到醫院。
醫生診斷出懷孕已經有三個月了,但因為標記沒了,所以一直沒什麼反應。
而且現在孩子的情況很危險。
看到我,原本沒什麼反應的人瞬間放聲大哭。
「你怎麼才來啊!」
「老公,寶寶差點死掉了。」
「都怪我,我是罪人。」
我喘不過氣,只能沉默地抱著他。
陳錚的眼淚滴在我皮膚上。
陳錚的心跳隔著薄薄的病號服傳到我心裡。
可我腦海里浮現的。
卻是賀嶼晨家裡那面貼滿我大學時光的牆。
14
在賀嶼晨家樓下抽完不知道第幾根煙,終於等到他下樓。
看到我,他手裡的垃圾袋哐當一下掉在地上。
幾周沒見,信息不回,電話不接。
賀嶼晨從衛生間走出來,下巴上的胡青被他剃掉了。
我暗暗有些想笑。
「喝茶還是飲料?」
「那天你是故意的吧。」
坐在賀嶼晨家的沙發上,我和他同時開口。
他愣了一下。
「我查到那家酒吧的老闆姓賀。」
「而服務員里根本沒有你。」
這句話之後是長久的沉默。
賀嶼晨低著頭很久,再抬頭。
臉上的怯懦乖巧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異常尖銳的冷漠。
他嘴角露出一抹譏笑:「那你應該也查到我是幹什麼營生走到這個位置的。」
「一個偷窺你很多年的變態,千人騎萬人睡的破鞋,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老婆懷孕了,出來找點刺激?」
我搖搖頭。
「首先,陳錚不是我老婆。」
「其次,我很抱歉。」
他僵硬地撇過頭。
「抱歉什麼?」
「抱歉高中時沒能注意到你的家庭情況,沒能給你力所能及的幫助。」
「你還真是濫好人啊。」
「自己都那麼慘了還有閒心管別人。」
賀嶼晨還想喋喋不休,吐出那些傷人的字眼把我逼走。
畢竟他很清楚,我現在往回退一步。
就是一個光明溫暖的世界。
可我只是站起來,脫下外套,包住他瘦削的軀體。
就像十幾年前在那個惡臭的垃圾屋裡。
從來不會打架的 alpha 被揍到趴下,助聽器被踩爛。
卻還是用校服包住男孩赤裸的身體。
「別怕,我……我報警了。」
十幾年來縮在暗處,默默注視的目光。
我現在看到了。
15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只是一個沒辦法控制自己信息素的 omega。」
我們相擁而眠。
賀嶼晨縮在我懷裡,音量小得像喃喃自語。
「所以你就把自己腺體割了一半?」
我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看我。
對視了一會兒,賀嶼晨又一次眼神迷離地湊上來索吻。
「學長,想要標記……」
我咽了口口水,將他推開。
他的臉白了。
「你是不是……嫌我?」
「嫌我你就滾。」
我只好扣住他的肩膀。
無奈道。
「能不能好好說話?我比你急,但你先別急,等你身體好了有你受的。」
賀嶼晨的臉由白轉紅,抱著我死死不撒手。
我舔著他的耳垂,輕聲說。
「我們談戀愛吧,小變態。」
「我們去國外,我治耳朵,你做腺體恢復手術。」
「以後,我可以聽見你的聲音,你也可以聞到我的味道。」
他太敏感了,一直抖個不停。
好像我們是躺在洗衣機上。
從被子裡鑽出來以後, 他第一時間和我接了個長達五分鐘的吻。
然後氣喘吁吁地威脅我。
「你要是敢反悔,我就把你關起來。」
16
「你真的不打算回家了?」
顧閔靠在醫院的牆上, 漫不經心地和我說話。
我點點頭。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爸媽很希望能團聚, 我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又要走。」
「他們也挺難受的。」
我繼續點頭, 平靜道:「那你好好給他們盡孝,我先去玩幾年。」
說完我便不再理會他, 自顧自看手中的紙張。
這是我第二次給陳錚簽手術單。
因為沒有標記,這個孩子註定無法降生。
手術可以將流產對陳錚身體的損害降到最小。
這些天來陳錚一哭二鬧三絕食,所有人輪番上陣地語言轟炸。
都沒能改變我的決心。
「你不是說會當一個好父親嗎?」
「你這個騙子!」
孩子沒了, 陳錚躺在床上,像個失去靈魂的洋娃娃。
我心裡也很沉重,沒心情體諒他的少爺脾氣。
在我即將走出病房之際, 陳錚尖叫。
「你要是敢走, 我立馬和顧閔結婚!」
我忍不住笑。
「那我提前祝你們新婚快樂。」
他赤腳踩在地上衝到我面前, 熱淚滾滾而下, 一字一頓。
「阿野, 我愛你。」
「對不起這麼多年把你對我的好都當作理所當然。」
「可我是真的愛你,不是習慣了, 也不是想要你繼續對我好。」
「我知道你恨我, 那以後, 換我來照顧你,補償你。」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很誠懇地告訴他。
「你身體不好, 現在還流產了, 以後要注意。」
「我馬上要帶我愛人出國了。」
「我不恨你,但是以後, 我們最好再也不見。」
17
爸媽打來的電話我都沒接。
最後他們也跟陳錚一樣被我拉進了黑名單。
機場的廣播聲模糊地掠過我的助聽器。
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賀嶼晨緊握著我手的溫度和力度。
他有些緊張,眼神卻亮得驚人。
對未來, 對即將開始的新生活。
「我會努力好起來的。」
他小聲說, 像是在對我說,也像是在對自己承諾。
我回握他的手,舉起來親一口, 笑了笑。
「嗯。」
「但是不好起來,我也愛你。」
「就像你始終也愛著不完美的我一樣。」
賀嶼晨疑惑。
「你哪裡不完美, 每個人都想和我搶你,出個門都被要聯繫方式,我巴不得你把口罩焊死在臉上。」
「我們親嘴的時候再拿下來。」
我害怕這隻小瘋狗以後真這麼干,趕忙轉移話題。
登機口開始排隊,我們牽手隨著人流向前。
就在即將驗票的那一刻,身後傳來一聲嘶啞到幾乎破音的哭喊。
「顧野——!」
賀嶼晨的身體瞬間緊繃。
我沒有回頭,只是摸摸 omega 的腦袋給他順毛。
不用看也知道是陳錚。
他終究還是追來了。
人總在失去後,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丟失了什麼。
但那些糾結、痛苦、遲來的醒悟,都與我無關。
飛機衝上雲霄,穿透雲層。
窗外是刺眼的陽光和無垠的藍天。
我閉上眼,感覺到賀嶼晨將頭輕輕靠在我的肩上。
過去的五年,像一場漫長而疲憊的夢。
夢裡有求而不得的執念, 有自我感動的付出,也有被習慣裹挾的所謂愛情。
但夢總會醒。
我不再是那個需要靠不斷付出來換取一點關注和溫暖的聾子。
我只是顧野, 一個決定為自己而活的普通人。
我握緊了身邊人的手。
未來的路還很長,但好在這一次,有人願意陪我一起走。
傾聽我寂靜世界裡所有不值一提的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