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牧恨我入骨。
卻在回國後主動求和。
「沈灼寧,我們重新開始。」
這臭小⼦⽇⽇裝乖、裝深情。
直到地震時,
我們被壓在同一塊巨⽯下。
他冷聲嘲諷:「沈總真是蠢,被我騙到一⽆所有,還想救我?」
血在⾝下洇開。
我啞聲說:「原來,你這麼恨我啊……」
巨石移不開。
我們兩⼈,只能活一個。
所以救援來時,
我沒有呼救,
只悄聲對他說:「我⽣了病,本來就快死了。」
⽤我的命,
換你活著出去。
你就不會再⽣⽓了吧……
01
地震發生時,
我和遲牧正在國外旅⾏考察。
半夜。
酒店毫⽆預兆地劇烈搖晃起來,
頃刻間轟然倒塌。
在噩夢一般的震盪和巨響中,
我記得⾃己的⼿被遲牧拉住了。
……
「沈灼寧……醒醒,沈灼寧!」
意識像是從深海中驟然破出水面。
我來不及回答,
就被濃烈的塵⼟嗆咳出聲。
「原來還活著啊?」
⿊暗中,遲牧突然說。
他的語氣並不失望,
卻異常冰冷。
我仍陷在突發災難帶來的巨大衝擊中。
恍惚地問:「是地震嗎?」
「是。」
遲牧⼤聲喊了幾句「救命」,
沒有得到⼀絲回應。
他啞聲說:「我們要死在這裡了。」
「不會的。」
我學著他往常哄騙我時的語氣,
鼓勵他:「此刻我們還活著,就有希望。
「振作一點,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
又問他:「你還能動嗎?」
「手腳都有沒有知覺?」
話說得快了。
我忽然感到胸腔內⼀陣劇痛。
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內顯得很粗重。
帶著淡淡的血腥氣。
大概是肋骨被砸斷。
刺進肺里了。
我放輕呼吸。
咽下一聲悶哼。
隔著碎石的縫隙看遲牧。
我們相隔不遠。
被壓在同一塊預製板的兩端。
一束月光從廢墟的孔洞照下來。
照亮他高挺的鼻樑上那顆極小的痣。
遲牧眨了下眼睛。
冷笑一聲,說:「現在這種狀況,我實在演不下去了。」
「沈灼寧,我們到此為止吧。」
要結束了嗎?
可他的目的明明還沒有達到。
半年前,遲牧回國跟我求和。
「沈灼寧,我們重新開始。」
其實我早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為了合法騙走我所有的財產和股份。
為了報復。
我把腦癌診斷書藏進口袋,跟他說:「好。」
這傻小子還不知道自己也被我騙了。
因為我的所有財產。
本來就是要全部留給他的。
原本以為,這場騙局會持續到我病發死掉。
那時候,
遲牧會得到他想要的。
而我會在死前。
虛假地、短暫地擁有遲牧。
我們各取所需。
最終將得償所願。
但現在一切都被震碎了。
警報聲和尖叫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一切都顯得十分不真實。
我低聲喃喃道:「不能結束,還不到時候。」
遲牧聽見。
蹙眉問:「你說什麼?!」
02
胸腔里再度泛起銳痛。
我被激得清醒了一些。
裝傻道:「你剛才說的話,我聽不懂。」
「沈總如果智商正常,不會沒發覺自己被騙了吧。」
遲牧輕描淡寫道:「需要我一條一條說給你聽嗎?」
他說:「其實我帶你來考察的這家代工廠,是我自己的。
「之前那些合作也是為了套牢你的資金流,逼你破產。
「還有跟你借的那幾千萬,我故意寫錯借據,根本沒有法律效力。」
我閉了閉眼,低聲道:「不用再說了。」
遲牧不願停:「我跟你在一起,只是想讓你傾家蕩產、一無所有。
「不是因為——」
他頓了頓,繼續道:「沒有別的原因。」
我靜靜看著他沾染塵土的、少年氣猶存的眉毛和睫毛。
不動聲色地問:「別的什麼原因?」
接著又故意逗他,笑著說:「六年都沒忘了我啊?」
「由愛生恨,看來你以前真的很愛我。」
「呵。」
遲牧冷笑一聲。
嘲諷道:「沈灼寧,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我是回來報復你的,不是回來愛你的。」
「聽懂了嗎?」
雙唇無聲地啟闔。
腦袋和胸腔的疼痛連成一片。
我想求他別再說了。
或者繼續騙我。
再騙騙我吧。
你很快就能解脫了。
我無力地笑了一下。
苦聲說:「聽懂了。」
靜默幾秒。
我動了動被壓住的指尖。
自欺欺人地開口:「你千里迢迢回國報復我,只是氣我當年不夠愛你,對嗎?」
否則,
我的手為什麼會被你裹在掌心裡呢?
遲牧蹙起眉。
用力地動了動胳膊。
似乎是想把手抽走。
可還沒成功。
廢墟深處又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
「愛?」
遲牧不再動了,冷聲道:「那是什麼很稀罕的東西嗎?
「沈灼寧,你太自以為是了。
「你的愛,一文不值。」
03
你的愛,一文不值。
這句話,
我早在六年前就對遲牧說過。
那時候父親剛剛過世。
沈氏宗親就聯合打壓我在集團的地位。
逼我讓位。
跟遲牧一起遇到過幾次人為的「意外」後。
我決定送他出國。
「遲牧,沈家養了你十四年,也算仁至義盡了。」
「我最後再給你一筆錢。你走吧,別再回來。」
遲牧八歲那年父母雙亡,就寄住在我家。
他明明比我小六歲。
卻總像個不要命的狼崽子一樣護著我。
從小到大沒人敢招惹的人。
頹然地站在我面前。
雙眼猩紅。
「我不走!
「沈灼寧,我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我揚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咬牙道:「混帳話!你能不能別這麼幼稚!」
「你留下來能幫我什麼?」
遲牧梗著脖頸。
一絲殷紅的血從緊抿的唇角緩緩沁出。
「我二十二歲了,什麼都可以為你做。」
他垂下頭,聲音低微到仿佛哀求:「沈灼寧,別不要我。」
「你有錢嗎?」
我攥緊拳頭。
強迫自己直視他的眼睛:「你能幫我拿下大項目,讓我在集團站穩腳跟嗎?」
遲牧像被釘在原地。
眼中的悲傷瞬間凝結成冰冷和陰鬱:「我現在是做不到。」
「所以你想甩了我,好跟顧家的千金聯姻!」
「對。」
我一字一頓地說:「遲牧,你快走吧。」
「你的愛,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遲牧真的走了。
但六年後,他又回來了。
他活得好好的。
卻早已經不是那個桀驁的、
只在我面前委曲求全的男孩兒。
遲牧被我傷透了。
被迫成熟、狠厲、冷漠無情。
嗯,記性也好。
六年前的話,現在還能一字不差地還給我。
「我的愛現在可不是一文不值。」
我反駁,
帶點揶揄的語氣逗他:「只要我們現在不結束,我就把公司的股份全部無償轉給你,好不好?」
可是遲牧很憤怒地說:「你以為我稀罕?
「沈灼寧,我跟你不一樣,你只愛錢!
「我回來就是要讓你知道,你錯了!
「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被愛!」
我低聲反駁:「不是愛錢,是——」
地底驟然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
世界再次晃動起來。
「是餘震!」
遲牧閉上眼大吼一聲。
我咬緊牙關,強忍著肺腑被反覆碾壓的劇痛。
十幾秒後。
震感平息下來。
「這裡怎麼濕了?」
遲牧握住我的手忽然動了動。
擰眉道:「沈灼寧,你在流血?!」
04
餘震將遲牧頭頂的廢墟縫隙拉大了一些。
大片月光照在他臉上。
凌厲的五官像鍍了銀邊。
我靜靜看了幾秒。
才彎起眼睛問他:「你擔心我啊?」
遲牧看過來。
眼中充滿惡意的快感。
他勾唇道:「對啊。」
「畢竟我還沒有騙到你分文不剩,跪地求饒。」
「如果你現在就死掉的話,豈不是很沒勁?」
原來,
遲牧真的不愛我了啊。
有一瞬間。
我突然感覺不到痛了。
身體驀地空了一大塊。
像是有冷風吹進來。
我微微顫抖了一下。
麻木地想:這樣也好。
不愛的話。
至少不會難過。
如果會生氣。
看到我遺囑的內容。
也應該能消氣了吧。
「應該是水管斷裂,水流出來了。」
我啞聲說:「我只是下半身動不了,現在已經不太疼——」
「你疼不疼跟我沒關係。」
遲牧打斷我,漠然地道:「沈灼寧,六年前我有多疼,你在乎過嗎?」
在乎的。
在乎到日日都能想起他那天的眼神、表情。
和顫抖的尾音。
我壓下胸腔的抽痛,澀聲道:「對不起。」
「沒關係。」
遲牧回答乾脆,語氣輕佻:「反正回國後,我也沒少讓沈總痛。
「沈總在床上忍痛的樣子,還真是讓我暢快。」
呼吸滯澀。
心跳像猛地踩空了。
我突然感到羞恥。
但還是問:「你是故意的嗎?」
故意求索無度。
故意讓我疼。
「是啊。」
遲牧回答。
語氣帶著冰冷的恨意:「每一次吻你,其實我都更想咬上你的脖頸。」
這樣啊……
怪不得他總是「不小心」將我的嘴唇咬破。
我自嘲地笑。
很快便想到跟遲牧的第一個吻。
十二月的桓港下著夜雪。
我提前結束行程。
回到家後。
發現我的房間裡居然有人。
我無聲地走進去,沒開燈。
昏暗中,
遲牧正站在窗前的書桌旁,偷我抽了一半的雪茄。
這臭小孩兒,明明從不抽煙的。
他顫著手點火。
火光照亮他半張臉。
桀驁,又卑微。
突然,他猛地轉頭看見我。
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不慌不忙地走過去,抽走他手裡的半支雪茄。
「傻瓜,吸煙要入肺的。」
火光明滅。
我驀地吻上遲牧的唇。
將灰白煙霧像潮汐一樣渡入他的肺。
遲牧渾身都在顫抖。
我又笑他:「抽煙不會,接吻也不會嗎?」
「重一點……」
可這傻小子還是小心翼翼。
他抵著我的額頭,壓著聲音說:「捨不得」。
說:「沈灼寧,我呼吸重了都怕你會飛走。」
然後把我抱得很緊。
以後,
再也抱不到了吧……
「咯嗒!」
頭頂廢墟突然落下數顆小石塊。
我從回憶里醒來。
聽見遲牧大聲說:「有人!」
「我們要得救了!」
05
遲牧開始不停地喊救命。
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的心臟難以抑制地狂跳起來。
幾秒鐘後。
一張驚恐的臉出現在遲牧頭頂的縫隙上空。
是個本地的婦人。
她流著淚,不停叫喊著一句聽不懂的話。
很快便走開了。
廢墟重回死寂。
「應該是來找親人的。」
我掩住失望,故作輕鬆:「救援隊一定就在附近,很快就來了。」
又問:「你的手腳還有知覺嗎?能不能動?」
「有沒有哪裡痛?」
遲牧沉默少時。
拼盡全力動了動身體。
低聲說:「只有一邊身體被壓住,另一邊勉強能動。」
「那你用能動的那隻手摸一摸,身邊有沒有能用到的東西。」
頭頂的廢墟搖搖欲墜。
不停發出細微的聲響。
本以為救援很快就會來。
但實際情況似乎比我們想像的更嚴重。
我們必須儘快想辦法求救。
遲牧摸索了一會兒。
忽然說:「有個手機!」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機從碎石中摳出來。
揚聲道:「居然還能用!」
但按了幾個號碼後。
又說:「沒有信號,無法撥出求救電話。」
「沒關係,」
我努力打起精神,說:「你看看能不能打開手機的電筒?」
「能。」
「很好,你現在用電筒對著縫隙往外照,再有節律地晃動。」
見他照做。
我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遲牧。
很想像那時一樣。
跟他說:我們小遲好乖啊。
「我們小遲好乖啊。」
很多很多年前。
我就常常摸著他的腦袋,這樣誇讚遲牧。
大概這世界上只有我會用「乖」來形容遲牧。
遲牧成年後身高直逼一米九。
肩寬腿長。
不苟言笑。
在外面冷冷掃人一眼。
如鷹似狼的。
可我想遲牧對我真的很不一樣。
他每晚要等我回到家才肯吃飯。
會提前把我不吃的蔥姜蒜細緻地挑出來。
我笑:「我們小遲好乖啊。」
遲牧移開眼,面無表情:「只是無聊。」
碰到我應酬。
他就捧著醒酒湯坐在客廳等到深夜。
我:「我們小遲好乖啊。」
遲牧:「剛好睡不著。」
出門時,隨口提了一句「很久沒吃那家的豆乳麵包了」。
他就跑很遠去買回來。
再等我回家,裝作不經意地遞給我。
說:「順路買的。」
我抬手揉亂他的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