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呈上了張阿姨的「證據」——那些她自己錄製的,號稱是我家發出的噪音音頻。
音頻在法庭上播放,嘈雜,混亂,什麼也聽不清。
我的法律援助律師站起來,只問了一個問題:「請問被告方,這些音頻有經過專業機構鑑定,能夠證明聲音來源是原告家中嗎?」
對方律師語塞。
輪到我方陳述。
我的律師有條不紊地,一件一件地呈上證據。
1. 厚達半米,列印出來的,長達五年的業主群聊天記錄。所有張阿姨攻擊我的言論,都用螢光筆標出。
2. 我記錄的,與群聊記錄一一對應的,我家的真實活動日誌和照片。
3. 我錄下的,張阿姨用硬物敲擊天花板的音頻,聲音清晰,還伴隨著她不堪入耳的叫罵。
4. 我不在家那一周的所有證據:高鐵票根,我和蕊蕊在我媽家有日期的合影,家裡監控的視頻記錄以及我的手機信號定位記錄等。
證明了在張阿姨聲稱我家「吵得沒完沒了」,甚至「孩子撕心裂肺地哭」的那段時間,我的家裡,空無一人。
證據展示完畢,整個法庭鴉雀無聲。
張阿姨的臉,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那是死灰色。
她兒子坐在她旁邊,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
法官的臉色變得非常凝重。
他翻看著卷宗,然後,目光落在了我身邊的蕊蕊身上。
她從頭到尾,都乖巧地坐在那裡,不吵不鬧,像個小天使。
法官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他看著蕊蕊,用儘可能溫和的語氣問道:
「小朋友,你今年五歲了,是嗎?」
蕊蕊抬頭看向我,我點點頭。
於是,蕊蕊也向法官點了點頭。
「叔叔問你一個問題,你在家裡,是不是天天哭呀?」
這個問題一出,張阿姨的雙手不停地來回搓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這個小女孩身上。
蕊蕊看了看我。
我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她緩緩地,舉起了她的小手。
在莊嚴肅穆的法庭上,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的小手動了起來。
一個手勢,接著一個手勢。
緩慢清晰。
我的聲音,同時在法庭里響起,為她翻譯:
「法官叔叔,我不會說話。」
當我說出「我不會說話」這五個字時,法庭上鴉雀無聲。
法官坐直了身體,神色更加凝重。
旁聽席上的鄰居們,有人倒吸一口冷氣,有人捂住了嘴。
張阿姨的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她盯著蕊蕊,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那個她口中「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竟然不會說話。
她的謊言,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連渣都不剩。
我的律師適時地,向法庭呈上了最後一份證據。
蕊蕊的殘疾人證,和醫院出具的關於她先天性聲帶發育不全的診斷證明。
白紙黑字,紅色公章。
法官拿起證明,仔細看了看,然後重重地放在桌上。
他抬起頭,目光如炬,看向被告席。
「被告,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張阿姨渾身一抖,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旁邊的兒子,臉漲成了豬肝色,頭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鑽進去。
「你聲稱,原告的女兒,哭得沒完沒了。」法官的聲音不帶溫度,「現在,你作何解釋?」
「我……我……」張阿姨終於擠出了聲音,卻語無倫次,「我聽錯了……我神經衰弱,我耳朵……耳朵出了問題……」
「聽錯了?」法官的聲音陡然拔高,「你不僅在業主群里聲稱聽到了哭聲,還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甚至以此為由威脅要報警,指控原告虐待兒童!」
「一個五年來生活在你樓上的孩子,你竟然不知道她不能說話?還是你明明知道,卻依然選擇用最惡毒的謊言去中傷她?」
法官的每一個字,都敲在張阿姨的心上。
她徹底崩潰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覺得她家吵……」她開始哭嚎起來,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再也沒有了平日裡那份裝出來的體面。
「法官大人,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原諒我吧!我給她道歉,我給她賠錢!」
她甚至想從被告席上衝過來,被法警攔住了。
我冷冷地看著她。
道歉?現在才想起道歉?
太晚了。
她用最惡毒的謊言傷害我的孩子時,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我站起身,對法官說:「法官大人,我不接受調解。我請求法庭,依法公正判決,還我和我女兒一個公道。」
蕊蕊感覺到了我的情緒,她伸過小手,緊緊地握住了我。
她的手心,溫暖而有力。
我知道,我做對了。
判決結果很快就下來了。
張阿姨的行為構成了嚴重的誹謗和騷擾。
法院判決她,必須在業主群、小區公告欄的顯著位置,連續一個月刊登書面道歉信,澄清事實,消除影響。
並且,賠償我和蕊蕊精神損害撫慰金五萬元。
這個結果,比我預想的還要好。
錢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必須公開承認自己的惡行。
這對她那種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人來說,是比罰款更嚴厲的懲罰。
走出法院的時候,張阿姨的兒子追了上來。
他沒有了之前的囂張,也沒有了調解時的虛偽,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頹然地站在我面前。
「季姐。」他聲音沙啞,「我代我媽,跟你和孩子說聲對不起。」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我真的不知道……我媽她……她會編出這樣的謊話。我也不知道你家孩子……是這個情況。」
「你現在知道了。」我淡淡地說。
「那筆錢……我們一定會賠給您。能不能……那個道歉信……」他搓著手,面露難色,「我媽她一輩子好強,這要是貼出去,她真的沒法做人了。」
「她當初貼我的照片,造謠我虐待孩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也要做人?」我反問。
他啞口無言。
我拉著蕊蕊,從他身邊走過。
「這是法院的判決,不是我跟你們的交易。」
道歉信如期出現在了業主群和公告欄里。
洋洋洒洒幾百字,詳細敘述了她如何因為個人原因,長期捏造事實,對我家進行誹謗和騷擾的全過程。
尤其是,當所有鄰居都看到「本人從未聽到1201家中傳出女童哭聲,相關言論純屬捏造,對季梓女士及其女兒的名譽造成了嚴重傷害」這段話時,整個小區都沸騰了。
業主群里,之前那些幫張阿姨說過話的人,全都沉默了。
取而代之的,是滿屏的震驚和對我的歉意。
「天啊,原來是這樣!我們都誤會1201了!」
「張阿姨也太過分了,怎麼能拿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編瞎話!」
「太惡毒了!心疼1201和她家寶寶,這幾年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給1201道歉,之前不了解情況,跟風說了些不好聽的。」
我看著這些遲來的正義,心裡很平靜。
我沒有回覆,只是默默地退出了這個曾經帶給我無數煩惱的業主群。
從那以後,我在小區里再也沒見過張阿姨。
聽說她把自己關在家裡,一步也不出門。
她兒子想把她接到自己家去住,她也不肯。
兩個月後,1101的門口,掛上了房屋中介的牌子。
他們要把房子賣了。
他們搬走那天,是個下雨天。
我從窗戶往下看,看到搬家公司的車停在樓下。
張阿姨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服,不再穿著講究的連衣裙,也沒有再盤著精緻的頭髮。
她被她兒子攙扶著,佝僂著背,狼狽地上了車。
她似乎有所察覺,抬頭往樓上看了一眼。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短暫地交匯。
我拉上了窗簾。
張阿姨搬走後,世界清靜了。
1101很快搬來了新鄰居,是一對溫和有禮的小夫妻,養了一隻同樣溫和的貓。
我們家的隔音地墊,我撤掉了一半。
蕊蕊終於可以在客廳里,痛痛快快地跑上幾個來回,而我再也不用提心弔膽。
周末的早上,我可以打開電視,放一些輕柔的音樂。
陽光透過乾淨的窗戶,灑在地板上。
我教著蕊蕊打節拍,開心地轉著圈,臉上是這些年來,我見過最燦爛的笑容。
小區里,鄰居們見到我,態度也完全變了。
電梯里,總有人會主動跟我打招呼,夸蕊蕊乖巧可愛。
之前那個幫張阿姨說過話的十五樓大姐,有一次在樓下碰到我,特地走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小季,之前的事,真對不住。我們都不知道情況,讓你受委屈了。」
我笑了笑。
「都過去了。」
過去的事情,就像翻過去的一頁書,內容還在,但已經不會再讓我心生波瀾。
有一天,我帶著蕊蕊在樓下花園玩。
新搬來的1101的女主人也在,她笑著逗蕊蕊。
「小美女,你好安靜呀,阿姨都沒聽你說過話。」
蕊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然後,她仰起小臉,用她清澈的大眼睛看著那位阿姨,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接著,她伸出小手,熟練地打出一套手語。
我笑著翻譯給鄰居聽。
「她在說,阿姨好,我叫蕊蕊。我喜歡安靜,也喜歡你們家的小貓咪。」
那位阿姨愣了一下,隨即也笑開了。
她蹲下來,輕輕地摸了摸蕊蕊的頭。
「蕊蕊真棒,真是個好孩子。」
陽光下,蕊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我看著她,心裡一片柔軟。
五年的隱忍抗爭,換來她此刻無憂無慮的笑容。
這天傍晚,我收到一筆8888元的轉帳,來自一個陌生的名字。
緊接著,一條陌生號碼的簡訊進來了。
「季女士,你好。我是原1001的房主,住在張阿姨樓下。我之前是被她逼走的,只是沒有您這麼有勇氣,謝謝你為我們出了口惡氣,實在大快人心!這筆錢,就當我給你的感謝費!」
我愣在原地,看著手機螢幕上的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張阿姨的樓下……還有受害者?
我不是第一個。
我只是第一個,選擇了戰鬥到底的人。
我把那五萬塊賠償金,連同1001前業主的心意,一起捐給了本地的聽障兒童康復中心。
我回了條簡訊。
「錢我已代您捐出。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