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張掛在牆上的蘇婉遺照,在閃光燈慘白的照射下,顯得格外詭異。
我知道他在賣慘。
若是以前,我會心疼得要死,冒著大雨也要跑回去給他煮湯。
現在?
我回覆:「找物業。」
過了一會兒,電話響了。
他喝多了,舌頭有點大。
「林翠……你真狠心啊。」
「今天是婉婉的忌日……我在墓地跪了一個小時,好冷啊……」
「回來吧,我不嫌棄你是農村的了……只要你把家裡收拾乾淨,我不跟你計較離婚的事……」
聽聽,這就是他的深情。
在白月光的忌日,想念替身的好處。
而且直到現在,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施捨語氣。
「周晉恆,」我對著電話,聲音平靜得可怕,「你不是愛蘇婉嗎?你不是至死不渝嗎?那你現在應該抱著她的照片取暖啊,找我幹什麼?」
「還是說,你的深情,離不開一個給你擦屁股的保姆?」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急促的喘息聲,像是被戳中了肺管子。
「你……你怎麼變得這麼不可理喻!」
「是你教會我的。」
我說完,直接掛斷。
我想像著他在那個髒亂差的豪宅里,守著那張冷冰冰的照片,聞著滿屋子的餿味和霉味。
這就是他要的「高雅」生活。
沒有了我這個俗人,他的高雅,一文不值。
8
家政公司年會,我在五星級酒店辦慶功宴。
這一年,我帶出來的學員好評率百分之百,我也成了公司的合伙人。
我穿著一身紅色的晚禮服,站在台上領獎。
這是我第一次穿這麼鮮艷的顏色。
以前周晉恆說,蘇婉喜歡素雅,紅色太俗氣,像村姑結婚。
所以我穿了八年的灰黑白。
現在我看鏡子裡的自己,皮膚白皙,紅裙似火,美得張揚。
「感謝我的前夫。」
我舉著獎盃,對著台下笑得燦爛。
「是他讓我明白,女人的價值不在於伺候男人,而在於搞錢。」
台下掌聲雷動。
就在這時,宴會廳的大門被推開了一條縫。
那是側門,連著外面的走廊。
我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個人影。
周晉恆。
他怎麼會在這?
我想起來了,這家酒店離他學校很近。
他大概是路過,透過落地窗看到了這一幕。
此時的他,比上次見面還要落魄。
大衣扣子扣錯了,臉上全是疲憊和頹廢。
他就那麼站在陰影里,死死地盯著台上光彩照人的我。
眼神里有震驚,有迷茫,還有一種深深的、要把人吞噬的嫉妒。
那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林翠。
自信、大方、被眾人簇擁。
而不是那個在廚房裡唯唯諾諾、滿身油煙味的黃臉婆。
我想,他這輩子最大的打擊,不是蘇婉死了。
而是發現,那個被他踩在泥里的替身,原來是顆珍珠。
只是他瞎了眼。
我身邊的高大帥氣的男合伙人走過來,體貼地給我披上一件外套:「翠翠,別著涼。」
周晉恆看到這一幕,整個人晃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往前沖了一步,似乎想喊我的名字。
我看到了,但我沒回頭。
我端起香檳,跟合伙人碰了個杯,一飲而盡。
周晉恆什麼時候離開的,我不知道。
因為無關緊要。
9
周晉恆出車禍了。
消息是交警隊打來的,說他在暴雨天撞上了護欄,車頭稀爛,人昏迷不醒。
手機緊急聯繫人還是我。
聽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做普拉提。
心裡沒有一絲波動,甚至還數完了這一組動作。
但我還是去了醫院。
不是心軟,是因為有些帳還沒算清。
到了病房,周晉恆頭上纏著紗布,腿上打著石膏,看著確實挺慘。
見我進來,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瞬間亮了,費力地伸出手。
「林翠……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聲音虛弱,帶著一種刻意的悲情。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撲上去哭了。
但我現在只看到了他床頭那份還沒藏好的病歷單。
輕微腦震盪,軟組織挫傷,小腿骨裂。
看著嚇人,其實都是皮外傷。
這就是一場苦肉計。
他賭我會心軟,賭那八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可惜,他賭輸了。
我身後走進來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我的律師。
「周先生,既然您醒了,咱們就把財產分割補充協議簽一下吧。」
律師拿出一疊文件,面無表情地遞過去。
「這八年,林女士作為全職家政人員的勞務費,按市場價折算,扣除已支付的生活費,您還需要支付八十六萬。」
周晉恆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深情瞬間凝固,裂開。
「你……你說什麼?」
「我說,結帳。」
我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周晉恆,別演了。剛才護士說你送來的時候嘴裡還在喊疼,這會兒怎麼就能深情款款了?」
「既然沒死,就把錢結了。這八年我也不能白乾,對吧?」
周晉恆的嘴唇哆嗦著,眼神里的光一點點熄滅,最後變成了不可置信和憤怒。
「林翠!我差點死了!你就在乎錢?」
「不然呢?在乎你那顆不知道裝著哪個死人的心嗎?」
我笑了笑,幫他掖了掖被角,動作溫柔,說出的話卻像刀子。
「簽字吧,周教授。不然這事兒鬧到學校去,大家知道您不僅把老婆當保姆,還賴帳不給錢,您那清高的名聲可就真臭了。」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第一天認識我。
最後,他顫抖著手,簽了字。
那一刻,我知道,我在他心裡的最後一絲溫情,也被金錢徹底粉碎了。
挺好,這就叫兩清。
10
周母快不行了。
這回是真的。
長期臥床導致的併發症,加上這段時間沒人精心照料,褥瘡感染引起了敗血症。
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
臨終前,老太太迴光返照,非要見我一面。
我去的時候,病房裡瀰漫著一股死氣和消毒水的味道。
周母瘦得脫了相,眼窩深陷。
看見我,她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竟然流出了淚水。
「翠啊……」
她想抓我的手。
我沒躲,但也僅僅是讓她抓著衣角。
「媽後悔啊……那個新來的……打我……不給我飯吃……」
老太太哭得喘不上氣。
「還是你好……你回來吧……讓晉恆……跟你復婚……」
這是她臨死前最後的算盤。
哪怕到了這一刻,她想的還是找個免費勞動力來伺候她那巨嬰兒子。
周晉恆跪在床邊,鬍子拉碴,眼淚鼻涕流了一臉。
他抬起頭,像條哈巴狗一樣看著我。
「林翠,算我求你了。媽都要走了,你就答應她吧……哪怕是騙騙她也好啊。」
「以後我不掛蘇婉照片了,我也把那架鋼琴賣了,工資卡都給你,行不行?」
「我現在……只有你了。」
此時此刻,他真的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了。
沒了媽,沒了老婆,沒了體面。
他終於低下了那顆高貴的頭顱,把自尊踩在腳底下來求我。
可惜,太晚了。
我抽回自己的衣角。
看著這一對母子,心裡沒有恨,也沒有愛,只有一片荒蕪。
「周晉恆,你需要的是免費保姆,不是妻子。」
「而我,不想再做免費保姆了。」
「阿姨,一路走好。」
說完這句話,監測儀發出了刺耳的長鳴。
周母咽氣了。
帶著她的遺憾和算計,走了。
周晉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癱軟在地上。
11
一年後。
我再婚了。
對象是那個家政公司的合伙人,老王。
他是個粗人,不懂什麼文學藝術,但他會在下雨天開車接我,會給我洗腳,會把工資卡交給我,還會一臉傻笑地說:「翠兒,你穿紅色真好看。」
這就夠了。
婚禮就在一家普通的酒店,不豪華,但很熱鬧。
但我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在盯著我。
敬酒的時候,我在角落的一張空桌子旁,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周晉恆。
他手裡死死攥著那枚被我退回去的素圈金戒指,指節發白。
他看著老王給我戴上一枚大大的鑽戒,看著我笑得眼淚花花,看著周圍人起鬨讓我們親一個。
那種幸福,是他這輩子都不曾給過我的。
也是他永遠都給不了的。
我們的視線在空中撞了一下。
他眼神瑟縮了一下,像是被強光刺痛了眼,慌亂地低下了頭。
然後,他默默地起身,轉身離開。
背影孤寂得像一條老狗。
聽說,他現在辭職了,精神出了點問題。
整天把自己關在那個充滿霉味的房子裡,對著蘇婉的遺照說話。
那是他唯一的歸宿。
也是他親手給自己畫下的牢籠。
我知道,這輩子,他是走不出那個名為「蘇婉」的墳墓了。
哪怕蘇婉只是個死人,哪怕他愛的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
那是他的報應,也是他的宿命。
而我,挽著老王的手,走向了陽光燦爛的下一桌敬酒。
窗外,天很藍,雲很白。
活著,真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