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激動地想伸手抓我:「舒慈!我是你媽啊!你不能這麼絕情!」
「絕情?」
我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道:
「媽,這叫等價交換。你要的母慈子孝,得你自己先付出慈愛,才能換來孝順,你沒付出的
東西,憑什麼要求我給?」
說完,我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兩萬塊,買斷了十八年的血緣,這筆生意,雖然虧了點,但也值了。
離開醫院那天,陽光格外刺眼。
我以為這就是結局,兩萬塊買個清凈,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沒想到,人性的惡是沒有底線的。
宋家明大概是被我的絕情刺激到了,他把房子賣了,帶著錢和剛談的女朋友跑了。
甚至連手機號都換了。
醫院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開會。
「宋女士,您弟弟失聯了,老人的後續治療費還沒交,而且現在已經到了出院標準,但是沒
人來接...」
護士的聲音很無奈。
我深吸一口氣,按著太陽穴:
「那是你們醫院和他之間的事情,我已經盡到了我的義務。」
「可是老人現在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總不能把她扔在大街上吧?」
道德綁架。
這是這個社會最鋒利的武器。
我掛了電話,心裡一陣煩躁。
但我知道,我不能不管。
不是為了她,是為了不讓自己惹上法律麻煩。
我給以前的一個律師朋友打了電話,諮詢了遺棄罪的相關界定。
朋友告訴我,只要我也盡了基本義務,不至於坐牢,但輿論壓力會很大。
「舒慈,有時候花錢消災,是最經濟的辦法。」朋友勸我。
我想了想,找了一家最便宜的養老院。
那種一個月兩千塊,幾個人擠一間房,護工脾氣也不太好的那種。
我去了醫院,辦了出院手續。
8
我媽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看見我嘴唇哆嗦著:
「家明呢?家明去哪了?」
「跑了。」我冷冷地說,「拿著你的賣房款,帶著女人跑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家明最孝順了...」
她激動地想要坐起來,卻只能無力地掙扎。
「孝順?媽,你忘了你的教育理念了嗎?等價交換啊。」
我一邊收拾她的東西,一邊慢條斯理地說:
「你從小對他無限寵溺,什麼都免費給他,讓他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既然得到的這麼容
易,他又怎麼會珍惜?怎麼會懂得回報?」
「是你親手把他養成了一個白眼狼。」
她呆住了,眼淚順著眼角流進耳朵里。
「那你呢?我對你那麼嚴厲...你怎麼也這麼對我?」
「因為你教會了我算帳啊。」
我把她的舊衣服塞進塑料袋裡,打了個死結。
「你教會我,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既然你不愛我,我也沒理由愛你,這就是你最
引以為傲的『等價交換』邏輯的閉環。」
把她送進養老院的那天,下著暴雨。
養老院的房間陰暗潮濕,散發著一股霉味。
護工是個凶神惡煞的中年婦女,一邊嗑瓜子一邊斜眼看我們。
「新來的?要是拉床上得加錢啊。」
媽媽驚恐地看著四周:「舒慈,我不住在這兒!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家沒了。」
我站在門口,最後看她一眼。
「房子被你兒子賣了,這裡就是你以後的家。」
「每個月我會把那兩千塊打給院長,算是我最後的仁慈。你要是想吃點好的,想換個好點的
護工...」
我頓了頓,
「那你自己想辦法掙吧,比如幫護工疊個被子?或者給室友講個笑話?」
「就像你當年讓我做的那樣。」
門關上的那一刻,隔絕了她的哭嚎。
我走出養老院,撐開傘。
雨水打在傘面上,噼里啪啦。
我給宋家明原來的號碼發了最後一條簡訊,雖然知道他收不到。
「謝謝你帶走了那筆骯髒的錢,也帶走了她最後的念想,祝你跟你女友在地獄裡百年好合。」
9
日子平靜了三年,我在公司升了職,買了屬於自己的小公寓。
養了一隻布偶貓,取名叫「銀子」。
提醒自己,這世上只有錢和自己最可靠。
那年秋天,我回老家處理戶口遷出的事。
辦完手續出來,路過當年的高中。
正是放學時間,校門口擠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
有的手裡拿著奶茶,有的提著肯德基。
我又看到了當年那一幕。
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因為考試沒考好,在校門口抹眼淚。
她媽媽蹲下來,溫柔地給她擦眼淚:
「沒事的寶貝,一次考試而已,盡力就好。走,媽帶你去吃必勝客!」
女孩破涕為笑,牽著媽媽的手走了。
我站在那裡,看著她們的背影,心裡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嫉妒和酸澀。
只剩下一片釋然。
我終於明白,有些東西,沒有就是沒有,強求不來,也不必強求。
正準備離開,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了我的視線。
那是...宋家明?
他正蹲在學校對面的馬路牙子上,面前擺著一個破碗。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而在他旁邊,跪著一個更加蒼老的女人。
那是...媽媽?
她怎麼會在這兒?
我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幾步。
媽媽看起來比三年前更老了,頭髮全白了,亂蓬蓬的。
她手裡拿著一塊髒兮兮的抹布,正在給路過停著的車擦玻璃。
一邊擦,一邊討好地笑著:「老闆,擦個玻璃吧,給點錢買個饅頭吃...」
車主嫌棄地揮手:「走開走開!別把我的車弄髒了!」
她被推了個踉蹌,差點摔倒。
宋家明看見了,不但不扶,反而罵罵咧咧:
「老東西!沒用的廢物!連個錢都討不到!今晚別想吃飯!」
媽媽縮著脖子,一臉恐懼,卻不敢反駁。
這一幕,荒誕得讓我覺得像是在做夢。
我以為她在養老院,以為宋家明在逍遙快活。
原來,惡人自有惡人磨。
我不想被他們認出來,壓低了帽檐準備走。
但命運就是這麼狗血。
我的高跟鞋踩在落葉上,發出「咔嚓」一聲。
宋家明猛地抬頭,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瞬間瞪大,像是看見了鬼,又像是看見了救星。
「姐?!」
這一聲尖叫,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媽媽也抬起頭,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
「舒慈...舒慈啊!」
宋家明連滾帶爬地衝過來,想要抱住我的腿。
我敏捷地後退一步,冷冷地看著他。
「別碰我,髒。」
宋家明撲了個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姐!我知道錯了!那個賤女人把我的錢全卷跑了!我身無分文,只能回來找媽...」
「我去養老院把媽接出來,本來想一起去投奔親戚,結果親戚都不理我們我們流浪了好久...」
「姐,你救救我們吧!媽快不行了,我也快餓死了!你現在那麼有錢,手指縫裡漏一點都夠
我們活了!」
他一邊哭,一邊用那雙髒手去抓我的褲腳。
媽媽也顫顫巍巍地走過來,手裡還攥著那塊抹布。
「舒慈啊...媽錯了...媽真的知道錯了...你看在媽生你的份上,給口飯吃吧...」
10
周圍的家長和學生開始圍觀,指指點點。
「這不是那對討飯的母子嗎?」
「這女的是誰?穿得挺好的,是他們女兒?」
「嘖嘖,看著像。」
我看著眼前這兩個曾經給我帶來無盡痛苦的人,心裡沒有一絲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給口飯吃?」
我重複著這句話,嘴角扯了扯,打開包,從裡面拿出一張嶄新的五塊錢紙幣。
「想吃飯?行啊。」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一輛寶馬車,那是我的車。
「看見那輛車了嗎?去把玻璃擦了,擦乾淨一塊玻璃,五毛錢。」
「一共四塊車窗,加上前後擋風玻璃,算你六塊。這五塊是定金。」
媽媽愣住了,宋家明也愣住了。
圍觀的人群一片寂靜。
「怎麼?嫌少?」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媽,這可是你教我的,想要什麼,必須自己掙,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對了,宋家明,你也別閒著,把車輪胎刷了,一個輪胎一塊錢。刷不幹凈,不給錢。」
那一刻,風吹過捲起地上的落葉。
我看著媽媽顫抖著手,捏緊了那五塊錢,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抹布上。
然後,她真的轉過身走向我的車,一邊走,一邊擦著眼淚。
然後,開始一下一下用力地擦著車窗。
宋家明還在發獃。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不想干?那就算了,機會只有一次。」
說完,我轉身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
隔著玻璃,我看著我媽卑微地彎著腰,為我擦著車窗。
她的動作很笨拙,很用力,就像當年,我為了那條裙子用力地擦著地板一樣。
我發動車子,點燃引擎。
等她擦完最後一塊玻璃,我搖下車窗,又扔出去幾枚硬幣。
「這是剩下的工錢,收好,別丟了。」
「這是你們自己掙的,不用謝。」
我一腳油門沖了出去,後視鏡里,那兩個身影越來越小。
我打開車載音響,放了一首歡快的歌,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這場長達二十多年的等價交換,終於在此刻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我再也不欠誰的了。
而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