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江池那年,我一天打十份工。
因為他得了癌症。
我拚命打工掙錢,想從死神手裡把他搶回來。
直到我接到一筆送小雨傘的訂單。
因為客戶說遲到就給差評。
所以哪怕是被車撞了,我還是瘸著腿準時趕到了別墅門口。
我一邊忍著腳踝關節錯位的劇痛,一邊按響別墅的門鈴。
生怕超時一秒。
門從內向外打開。
一張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是江池啊。
01
室內的暖氣朝我撲過來的同時,還帶著江池身上的柚子香。
是我買的沐浴乳的味道。
外面的冷風颳得厲害,兩股冷暖分明的氣流相撞,多少帶著些劍拔弩張的味道,空氣像是要在此刻炸開。
江池穿著一件黑色的真絲睡袍,整個人僵硬地站在我面前,微敞的領口上透著一抹抹緋色。
剛才發生過什麼不言而喻。
「林棠,我可以解釋。」江池欲伸手過來拉我。
被我躲開。
包裝袋在空氣中劃出刺耳的刺啦聲。
是半個小時前,他點的跑腿訂單,兩盒杜蕾斯保險套。
原本告訴我要去醫院裡做術前全身檢查的江池,此刻卻站在京州地界上最貴的私人別墅里。
原本連一雙二十來塊的拖鞋都捨不得買的江池,此刻穿著的是愛馬仕的高奢款。
巨大的分裂感讓我雙眼有些失焦,目光落進寬敞的室內。
那條我親手織的圍巾沾滿了奶油,被隨意扔在光滑的暗黑色大理石磚上面,紅得分外刺眼。
牆壁上掛著的一幅油畫,高調地宣揚著江池是這座宅子的主人。
那一瞬間,我像是落入富人遊戲里的獵物。
江池,騙我。
02
「阿池,還沒好嗎?我都快等不及了。」室內一個慵懶的女聲響起。
我的眉心猝不及防地抖動,江池的臉上出現片刻慌亂:「別過來!」
他衝著那個女生喊道。
下一瞬,那張令我作嘔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我和她四目相對。
是蘇岑。
那個曾把我堵在學校教室,扇了我二十個巴掌的蘇岑,此刻穿著的是和江池一樣的情侶款睡衣。
我的大腦出現短暫的嗡鳴。
她一把奪過我手上的包裝袋,神色倨傲地盯著江池:「既然被她撞見了,那你的貧民窟戀愛遊戲是不是也該結束了?」
又忽而轉頭看向我:「你怎麼這麼好騙,」她捂住嘴,輕笑出聲:「這裡不是你這種人該待的地方,既然送了東西,就趕緊滾出去,別髒了這裡的空氣。」
我的腳趾用力蜷縮,巨大的羞辱感瞬間淹沒全身。
可江池就站在我面前,他什麼都沒說,那個曾答應我,會一直保護我的江池,在我的心裡,死掉了。
我本來是想著趕緊離開的,但那樣實在是太過於窩囊。
所以在離開之間,我沒忍住,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江池,這樣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
蘇岑本想過來推我,卻被江池拉進別墅。
門砰的一聲,關住。
仿佛將我和江池徹底隔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03
第一次遇見江池,是在高三畢業那段時間。
為了賺大學的生活費,我去了朋友推薦的一家咖啡店做兼職。
江池負責調咖啡。
有一次,我被客戶惡意刁難,他替我出頭,結果被店長罰了三百塊,這件事過後,我和他慢慢變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後來我才知道,他和我一樣,也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相似的人生經歷,讓我和他在這個城市裡的角落裡抱團取暖,互相照顧。
我們會一起去吃街邊十塊一碗的麻辣燙,會一起研究怎麼組合使用優惠券更省錢,也會一起加班,白嫖店裡留到最晚的那塊蛋糕。
我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和我是同一類人,對此從未有過絲毫的懷疑。
我沒想到會在大學新生開學典禮上遇見他。
長得好看的人總是會在人群中閃閃發亮。
我們都注意到了彼此。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江池總是會出現在我的視野里。
我會在出宿舍樓時,和他猝不及防地相遇。
在上公共課時,發現他正坐在第一排沖我招手。
甚至是我在操場跑圈時,也能看見他在籃球場上投下一個完美的三分球。
十九歲,江池出現在了我心裡。
我沒想過我會在大學遭遇校園霸凌,原因是我穿了一件仿迪奧的大衣,和蘇岑身上的那件一模一樣。
大衣是江池送的。
剛滿十九歲生日那天,剛好是初雪,江池在我宿舍樓下等我。
他的睫毛上落了幾瓣雪花。
少年耳尖緋紅,手裡提著一個白色的手提袋:「我逛街,看見這件大衣適合你,所以就買了。」
他將禮物遞到我手上:「林棠,我喜歡你。」
江池突然的告白,讓我的心跳慢了幾拍。
我告訴他,我會考慮考慮。
第二天,我穿著他送的大衣,站在宿舍樓下等江池時,遇見了蘇岑。
她說班導找我談助學貸款的事。
我沒多想,跟著她去了教室。
結果一進教室,她就立刻把門反鎖起來,為首的幾個女生,伸手過來扒我的衣服,緊跟著就是蘇岑落在我臉上的二十記耳光。
「不要臉的賤人,什麼檔次,也配穿和岑姐一樣的大衣。」
她們扯下衣服,看了一眼內標。
「岑姐,連內標都沒有,看來是個假貨。」
蘇岑欣賞著剛做的美甲,斜晲著眼神在我身上來回打量:「林棠,離江池遠點,這次只是警告。」
就在這時,門被突然撞開。
江池穿著白色的 T 恤站在門外,臉色沉得可怕。
他衝過來,將我護在懷裡,然後一腳踢在蘇岑的小腹上。
「蘇岑,別多管閒事,否則,下一次就不是打你這麼簡單了。」
江池打橫抱起我,去了校醫室。
一路上,他都在跟我道歉,那會兒我還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那麼多次對不起。
所以我只能一遍遍安慰他,告訴他我沒事,不關他的事。
江池將我抱在懷裡,他說:「林棠,我以後會一直保護你。」
04
35 號,林棠,取藥。
醫院窗口,護士的話拽回我的神思。
「你這個情況,最好是到外科做個正骨。」她好心提醒道。
我忽然想到些什麼,連忙問她:「這家醫院背後的老闆你認識嗎?」
她思索片刻,然後道:「好像是姓江。」
我重新坐回門診部的長椅上,眼睛穿過層層樓道。
挂號大廳、內科、血液科、影像科、病理科、腫瘤科、放療科……
最後停在江池的臉上。
難怪,難怪他一直都只在這家醫院做治療,難怪他手上會有癌症的病理報告和相關的會診記錄,難怪他能將我耍得團團轉,滴水不漏。
大三那年,江池突然告訴我,他得了腦癌,要和我分手。
我看著一長串的病理報告發懵。
他說,他不想治,他的命不值錢,死了算了,反正這個世界上也沒人在意他的死活。
我一巴掌扇到他臉上,然後用盡全力抱住他:「我在乎,我在乎的,江池,我們不要放棄好不好,錢的事,我會想辦法。」
因為江池被確診時是癌症早期,所以,我根本就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自暴自棄,我陪著他來到這所醫院來來反反上百次,一摞一摞的報告單交到我手裡,因為看不懂,我甚至熬通宵百度一個個專業名詞,然後再解釋給江池聽,告訴他,還有希望。
江池進行第一次化療時,我拿著化療單一層樓一層樓地跑,排隊、蓋章、繳費、再排隊,為了方便照顧他,我甚至用助學貸款在離醫院最近的地方,租了一個一室一廳的房子。
眼見著口袋逐漸被掏空,我只好辦了休學,一個人打十份工。
外賣員、清潔工、收銀員、兼職會計、洗碗工、擺地攤、直播……
幾份工作輪著做,晝夜顛倒,總算是湊夠了第一筆手術費用。
今天江池本來應該去做術前全身檢查的。
我沒想到,會在別墅里碰見他,更沒想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富二代和我這個貧民女玩的戀愛遊戲。
多荒謬啊,而我,陪他演了整整四年,我像是馬戲團的猴一樣,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
最後就是,他向我證明了我有多蠢,有多好騙。
為了救他,我用助學貸款租房,辦了休學,不停地找兼職,就連身體也因為連軸轉,極度透支。
而他,在我被車撞傷的時候,正在和別的女人在床上翻雲覆雨。
他沒有生病,也不是窮小子,他只是山珍海味吃膩了,想嘗嘗我這種清粥小菜,把我的人生當作生活的調味劑。
而已。
騎手介面上,是他發的,遲到一分鐘我就給差評。
一個差評就意味著我今天要被扣幾百塊。
那會兒我想的是什麼呢,我想的是,損失幾百塊,江池就要少吃幾隻雞,少喝幾瓶牛奶,少吃幾頓肉。
術後花錢的地方還多,所以我哪怕是關節錯位了,也要冒著風雪準時完成這筆訂單。
現在聽起來,可笑吧。
手機突然彈出來一條消息,是江池給我發過來的,他問我,我在哪兒。
我想也沒想,將他從微信上拉黑。
做完正骨之後,我把六百塊的帳單發給了肇事車主。
早上趕時間,所以我只留了對方的聯繫方式,他說他會承擔一切費用。
對面很快轉帳五千過來,他說是賠償我的各項誤工費、營養費。
我沒有理由拒絕,收了錢。
看著銀行卡里二十萬的餘額,笑了。
我隨手將記錄江池的用藥記錄筆記本扔進了垃圾桶里。
04
我聯繫了房東,說要提前退租,因為違約,多賠了對方一千塊錢。
回去收拾東西時,我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江池。
可笑的是,他又換回了我給他在拼多多上買的一百來塊的棉衣和三十塊的棉鞋。
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的眼睛停在我敷著藥膏的腳踝上。
「你被車撞傷為什麼不告訴我?」
「疼不疼?」
他過來抱我,像以前那樣,我一受傷,他就一副擔心到不行的樣子。
我側著身背對他,我想儘量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麼難堪,所以開口十分平靜:
「江池,戲演久了,把自己也演進去了嗎?」
「看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你騙,你是不是特別有成就感?所以你現在回來幹嘛呢?驗收成果?」
江池的身體僵了僵,本想拉住我的手懸停在半空。
「棠棠,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我承認,一開始我的確是抱著惡作劇的心態,接近你,但後來我也是付出了我的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歡你!」
佯裝的鎮定被江池的這番話攪得稀碎,我抄起桌子上他送我的哈利·波特精裝版往他的腦袋上砸去。
他沒有躲,額角被擦破了皮。
「你的真心是什麼?是靠你窮小子的身份接近我,還是裝病愚弄我?還是背著我和蘇岑搞在一起,讓她嘲諷我?江池,騙我很好玩嗎?我被你耍得上躥下跳,你很得意是不是。」
江池瞳孔輕微震顫了一下,臉上出現瞬間的倉惶:「我和蘇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喜歡她,之所以答應她,是她拿你威脅我,她說只要不和她在一起,她就把我的事全部告訴你,我是因為害怕,我害怕失去你,害怕你不再愛我,所以我才——」
「江池!」我打斷他:「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無論他如何為自己狡辯,都是建立在欺騙我的基礎之上,所以他後面說的一切,不過都是堆積在謊言上的藉口,還有什麼聽下去的必要呢。
我從屋裡搬出一個紙箱,開始清點自己的東西。
他擋在我面前:「林棠,你要搬走?」
「不搬走繼續讓你當猴耍?」我將自己的衣物收在紙箱裡。
「你搬走,我怎麼辦?」他表現出一副他才是受害者的模樣。
「你實在不知道怎麼辦的話,可以去死。」我站起身,踢開他:「起開。」
我走到衛生間,看著面台上擺著的各類我精心挑選的情侶用品,眼睛泛酸。
索性將我的那一部分全部扔進了垃圾桶里。
江池站在我的身後,我扔一樣,他撿一樣,最後我將我手上的那枚對戒直接衝進了馬桶。
「林棠,你至於嗎?我都已經和你解釋過了,你還要我怎樣?」
「雖然我裝病是不對,但我也好歹陪你過了好幾年的苦日子,難道我很容易嗎?」
人在被氣得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
「江池,不是我求著你過的。」
「那我的病,也不是求著你治的啊。」他說出這番話時,自己都愣了一下,情急之言,大多出自真心。
「棠棠,我不是那意思。」他又欲辯解。
我抱著收拾好的紙箱,從地上站起來:
「對,你說得對,是我活該。」
「活該愛上江池,活該被你騙,活該真心喂了狗。」
走到門口的時候,江池又叫住我。
「林棠,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歡你。」
被你喜歡,也太倒霉了。
05
我重新回到學校,向輔導員遞交了復學申請。
走完流程後,已經過去一周。
我和江池鬧掰的事也弄得人盡皆知。
我被當作戀愛腦典型案例掛在學校的帖子上,江池卻完美隱身,富二代的身份甚至給他鍍上了一層光環。
說什麼的都有。
【經管系林棠,被金融系江池白嫖了四年,戀愛腦不可取的。】
【可惜,好好的經管系系花就這樣被一個道貌岸然的富二代給玩爛了。】
【誰願意娶一個被玩爛了的爛貨啊……她這輩子找不到好男人要了。】
女性在戀愛中一旦分手,就理所應當被看作吃虧的那一個。
我知道這些都是蘇岑放出去的料,無非就是想看我的笑話,最好她還能親自踩上一腳。
比如現在,她給我發了一條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