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便是每個月的藥,每年的複查。
每一次、每一筆都是我媽掏的錢。
她親力親為,陪著過去,又送回來。
次次不落。
那個金鐲子她視若珍寶,生怕颳了壞了,就鎖在柜子里,從來不戴。
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眼,已是難得。
這次是我創業差了點錢,我媽才忍痛將這個金鐲子拿出來變賣。
沒想到是假的。
8
我爸將車停在了金店門口,把金鐲子遞給裡面的人。
「勞煩幫我們驗驗。」
鐲子被剪掉了一個口,露出裡面的銀子。
「這是金包銀呀,只有這外面這層金皮值點錢。」
我媽不死心,掏出當年的首飾盒。
「這個鐲子是當年在你們家買的,你看,發票、包裝都在。」
對面沖我們笑笑,「不好意思女士,我們家確實有這個款式,」
「但你這個真不是我們家的。」
「你看著這下面,連標識都沒有。」
我媽盯著那裡看了許久許久,哭得渾身都在抖。
「當年我什麼都沒有,就一個鐲子,怎麼還是假的呢……」
我摘下脖子上的長命鎖,推過去,「勞煩一起驗驗。」
外婆過年不給紅包,這麼多年只給了我一個長命鎖。
她說長命鎖能保一輩子平安,比紅包管用。
長命鎖戴了許多年,已經有些舊了。
對面剪開查看一番,點點頭,「這個是真的,你們要回收嗎?」
我媽鬆了口氣,「對你們小輩,她不會這麼糊塗的。」
「她可能不喜歡我,但對你還是有愛的。」
「我每次帶你回家,你外婆都會把攢的好吃的拿出來分給你們兄妹幾個。」
我平靜地看著我媽,右手朝上,攤開,露出另外一條長命鎖。
「媽,剛剛那條是表妹賣給我的。」
「這條才是我的。」
「你要不要猜猜,這是真是假?」
9
我媽的笑僵在臉上。
她看見了。
看見了裡面的銀子。
這依舊是個金包銀。
這塊金皮甚至更為稀薄,輕輕一刮就能看見底下的銀色。
兩個一模一樣的長命鎖擺在面前。
一真一假。
一金一銀。
這下我媽也騙不了自己。
外婆不愛她,更不愛我們一家。
我們在她心裡,不過是個好使喚的工具。
是一個連真金都不配擁有的工具。
眼不見心不煩,那兩個金包銀都被換成了錢,加在一起甚至沒有真長命鎖一半多。
回家路上,車內更加沉默。
我媽今天流淚太多,眼睛已經紅腫。
她真心赤誠,怎麼都想不通。
「我每次帶你回家,你外婆都很高興,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一股腦塞給你。」
「怎麼會……」
我握緊我媽的手,殘忍地撕開最真實的回憶。
「媽。」
「外婆並不愛我。」
「她每次給我的零食都是過期的。」
10
我媽瞪大了眼睛,「會不會是放太久了?」
「下次我讓她……」
我搖搖頭,「不是,是每一次,每一包都是過期的。」
「但表哥表妹他們的跟我不一樣。」
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我媽剛教會我認生產日期。
她說過期產品不能吃,小孩子腸胃弱,容易拉肚子。
我將這個知識牢牢記在腦子裡,再去外婆家時,乾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生產日期。
這包過期。
那包也過期。
給我的那一袋,沒有一包是好的。
我原以為是外婆粗心大意,過分節省,急急忙忙去找表哥表妹想要告訴他們真相。
到那一看,他們兩個人的零食都是新鮮日期。
大多都是近一個月生產出來的產品。
只有我的過期。
為此,我偷偷溜進過外婆房裡。
她有一個裝零食的大箱子。
每次都能從裡面掏出許多零食。
那是我們兄妹幾個心中的百寶箱。
箱子打開……
分成左右兩邊。
左邊貼了幾個表哥表妹的名字。
右邊是我的名字。
我一包一包仔細地看。
心如死灰。
依舊是那個結果。
全部過期。
我將這個秘密深埋心底,再也沒吃過。
自此,外婆的零食箱沒有我的一份,也不必再一分兩半。
因為那裡面的零食,日期全都新鮮。
而她也能光明正大地偏疼自己兩個親愛的孫兒。
11
我媽為我擦掉眼淚時,我才發覺自己哭了。
那些微不足道的瞬間凝成一把巨大無比的劍,狠狠扎在我的回憶里。
我捂住臉,難掩哽咽,「媽,你知道嗎?」
「外婆不是沒有紅包,她只是不給我壓歲錢。」
「表哥表妹他們都有。」
每人每年一千。
留給我的只有那塊金包銀的長命鎖。
那塊金皮,甚至不值兩百。
我抵在媽媽的肩膀落淚,「媽,跟他們斷了吧。」
我爸也皺緊眉頭,「斷,必須斷!」
「這家人也太不是東西了。」
我媽看了看我們,咬緊牙關,重重點頭,「斷!」
「他們的事咱也不管了!」
敲定一切,我們回了家。
還沒來得及坐下,我媽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12
是小舅打來的。
一接通,小舅的大嗓門就隨著傳話筒傳了出來。
「唐秀梅,你怎麼敢對媽那樣說話?」
「滾回來跟媽道歉,然後再把我的醫藥費交了。」
「否則,你以後再也別想回家。」
我媽被這番話氣紅了臉,正準備開口,電話被我爸拿走。
「唐建明,你再說一遍。」
對面的囂張氣焰瞬間滅了,「姐……姐夫?」
「我剛剛就是跟我姐開玩笑呢,我不是那個意思……」
「咱們是一家人嘛,咋可能不讓她回家。」
小舅很怕我爸。
當年,他玩貸款,在外面欠了不少錢。
家屬那欄填了我媽的電話號碼。
他自己換了手機卡,玩消失,逍遙在外。
徒留我媽一個人被要債的人天天打電話騷擾,深受其擾。
後來我爸不知道從哪裡把小舅抓了回來,捆得嚴嚴實實,丟給了那堆要債的人。
「誰欠的錢誰還,以後不要再給我們打電話。」
小舅沒錢,家人不掏錢就要用他的手去抵。
那把刀離小舅的尾指就差一公分,但我爸一眼沒看,轉身就走。
最後是外婆掏空了自己所有積蓄,又賣掉了小舅的車,才勉強填上那個窟窿。
他怕極了我爸。
我爸狠狠呸了一聲,「誰跟你是一家人,以後別打電話過來。」
「秀梅現在是我們家的人,別再想讓她給你們花一分錢。」
掛斷,拉黑。
13
有我爸在,我們確實過了一段消停日子。
但我爸出差的第一天,外婆馬不停蹄就打了電話過來。
言辭誠懇。
可憐兮兮。
「秀梅,媽為之前的事跟你道歉,那會兒也是為你弟弟這事著急了,說的話都沒過腦子。」
「你是個好孩子,你不會跟媽置氣的對不對?」
「今天你姐也帶著孩子回來,媽今天給你做你最愛吃的梅菜扣肉,帶著小婷回來吃飯吧。」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
我媽正準備回絕,卻被我搶先一步同意。
「好呀,謝謝外婆。」
「我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特別想你小時候給我的零食。」
電話對面的聲音頓了頓,好一會兒才接上,「饞丫頭,你愛吃的外婆都給你留著呢,放心過來,保准管夠。」
掛了電話,我媽不解地看著我,「不是要斷親嗎?怎麼還去?」
我晃了晃手上的記事本,「我們的錢還沒要回來呢。」
最主要的是,我想讓我媽看清外婆的真面目。
從旁人口中得知總不如自己看見更直觀。
14
我們過去那天,什麼都沒買。
這是這麼多年,我們第一次空手來。
我媽還有點不習慣。
我指了指剛下車的大姨,「放寬心,他們也沒買。」
大姨不是這次沒買。
而是次次都沒買。
但外婆依舊笑臉盈盈地迎他們進家門。
到我們時,她看來看去,確定我們真的什麼都沒帶後,嘴角頓時落了下去,「你就空手來?」
話里話外都在指責,「秀梅,我以前教你的你都忘了嗎?去別人家做客是要帶禮物的,你這空著手過來……」
「你現在翅膀硬了,連媽的話都不聽了。」
這些指責持續到開飯,都還沒停止。
今天的菜有些寒酸,一筷子下去甚至撈不到幾片肉。
至於外婆昨天說的梅菜扣肉,更是連點渣渣都沒見著。
大姨一家連筷子都懶得動,直說自己不餓。
外婆把這一切都歸結到我媽頭上,「都怪你,什麼都不買就回來。」
「你非要鬧到大家都不高興才開心是吧?」
我媽放下碗,看著外婆的眼睛。
她的聲音很平靜,「媽,昨天是你打電話叫我過來吃飯的。」
「你說你給我做了我最愛吃的梅菜扣肉。」
「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