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在校門口一把扯掉了姐姐的校服褲子。
「你是不是沒穿秋褲?是不是就想著臭美……」
一群人圍著我們指指點點,姐姐成了全校的笑柄。
不是因為她沒穿秋褲,恰恰是因為她穿了。
穿著那條媽媽穿破了、給她改小了的那條不合身的秋褲。
那條滿是媽媽生理期痕跡的秋褲。
就這樣,年級第一的姐姐爬上了窗台。
她跳下去之前眼神堅定地看向我:「記住了嗎?警察來了怎麼說?」
我嚇得不停點頭:「記住了,姐姐,媽媽推了你。」
1
那天我和媽媽去醫院取姐姐的檢查結果。
媽媽不解地問醫生:「她為什麼會抑鬱?她都已經初二了啊!」
醫生無奈嘆氣:「你有沒有想過,她為什麼一回到家裡就呼吸困難,渾身顫抖?」
媽媽蹙起眉:「可是她都已經初二了啊,明年就要中考了。」
醫生將一張藥方遞給媽媽:「你女兒的情況必須吃藥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媽媽卻拉著我二話不說就離開了醫院。
我驚訝地抬起頭:「媽,我們不去給姐姐開藥嗎?」
媽媽生氣地說:「開什麼藥,浪費錢!她都初二了,有這錢不如買兩本練習冊。」
我呆愣在原地,指著醫院大門。
「可是醫生說,姐姐不吃藥會死的。」
媽媽不由分說,一把就將我拽走了。
「死什麼死?你姐根本就是太閒了。忙到沒工夫根本就不會得那種奇怪的病。」
說罷,她拉著我去了姐姐學校門口賣教輔的店。
用二百塊錢,又給姐姐買了一堆練習冊。
然後滿意地翻看著:「嗯,這樣還能考不上一中?我就不信了!」
一中是我們市的重點高中,也是唯一一所重點高中。
媽媽瞥了我一眼,揚起了脖子。
「走,跟我去接你姐去,讓他們都瞧瞧,年級第一的媽媽是怎麼當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也不想去。
反而覺得很丟臉。
但也只能拖著步子,跟在媽媽身後。
我們剛好趕上學校放學。
一抬眼,就看到姐姐把手裡的校服遞給身邊一名男生。
那男生不知道說了什麼,姐姐沖他微微一笑。
壞了!
看到這一幕的媽媽臉色驟然一沉,她把手中的幾本新教輔捏的沙沙作響。
隨後,瘋了一般邁開大步沖了上去。
她一把就鉗住了姐姐的手腕,上去猛地扇了她一個大耳光。
「宋佳月,我給你臉了是不是!每天回家給我擺張臭臉,說自己病了。
「怎麼你的病到學校就好了?你跟男同學眉來眼去我瞧著健康得很啊!」
「醫生還說你是抑鬱症,我呸!知女莫若母,我猜的一點沒錯。」
「你就是騷病!」
2
我嚇得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媽媽這話也太過分了。
我聽鄰居奶奶總是這樣罵她兒媳婦,引得她兒子天天打那嬸嬸。
媽媽這樣罵姐姐,萬一旁邊人打姐姐怎麼辦?
果然,姐姐瞬間紅了眼,驚恐和羞恥之色爬滿面頰。
大滴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
媽媽扭臉看向我:「看看你姐姐,她像有病的樣嗎?她已經初二了!初二了!
「不想著學習的事,滿腦子都是怎麼跟男人勾三搭四。這還怎麼考重點高中?」
姐姐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
那名接校服的男同學連忙跑了回來。
「阿姨您誤會了,我就是讓曲檸幫我拿一下校服而已。」
媽媽大手一揮,一點也沒有年級第一媽媽的涵養。
「你怎麼不讓別人拿,非讓她給你拿啊?衣服這麼貼身穿的東西你都讓女孩碰。
「你倆乾脆住一被窩得了!保不齊在學校還搞過什么小動作呢。」
「我就是你們這個年齡過來的,小子,想花言巧語騙我不成?」
這時,已經圍過來不少人看熱鬧了。
有竊竊私語說姐姐壞話的,也有替她鳴不平的。
「看吧,我就說曲檸和江羨搞對象了吧。」
「哼!才怪!江羨家那麼有錢,能看上曲檸?」
「你們瞧曲檸她媽媽,穿的破破爛爛的,像個老太婆。」
「哈哈哈!我太奶穿的都比她好看。」
這些話狠狠地刺痛著媽媽的心。
她表情扭曲,半眯著雙眼盯著江羨:「你搞我女兒了?」
江羨嚇得渾身一抖,他根本沒料到,一個成年人會對他講這種話。
於是他慌慌張張地擺手:「不是的不是的,阿姨你誤會了,昨天月考,我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做錯了。
「放學之前拜託曲檸給我講題,但是放學了卻沒講完,於是她邊走邊給我講清楚了。」
媽媽挑挑眉:「真的?你讓我家曲檸給你講題,白講?」
江羨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不不,阿姨,我今天就回去跟我媽媽說,把補課費給她。」
媽媽這才滿意地地點了點頭。
而我卻看到姐姐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情緒。
那是恨。
3
一場鬧劇本該在此結束,可是姐姐的班主任卻出現了。
她撥開人群,走到媽媽面前。
「曲檸媽媽您好,現在天氣很冷了,您應該給孩子多添置點衣服了。」
媽媽一愣:「你什麼意思?」
班主任正色:「你看其他同學,都已經穿上棉外衣了,曲檸穿的太少,在教室里瑟瑟發抖。」
媽媽下一個動作,直接把我嚇哭了。
她猛地拉起姐姐,然後一把拽掉了她的校服褲子。
「你是不是沒穿秋褲!是不是!就知道臭美,看看,你挨凍,反而成了我的責任……」
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姐姐尖叫著往上提褲子。
媽媽卻死死拽著校服褲子的褲腰,看著狼狽不堪的姐姐成為全校的笑柄。
不是因為姐姐沒穿秋褲,恰恰就是因為她穿了。
穿著那條媽媽穿舊後不要的秋褲。
媽媽比姐姐胖一圈,她連夜用自己搬不上檯面的手藝,這裡縫兩下,那裡縫兩下,給姐姐改出來的。
淺棕色的秋褲上,歪歪扭扭地爬滿了一條條黑色線跡。
每一道都像刀子,劃開姐姐青春的自尊。
褲襠處不合體地鬆散開來,腿部輪廓這裡粗,那裡細。
活像小丑的演出服。
而更可怕的是後面。
好多洗不幹凈的血漬,明晃晃地抽打著所有人的嘴巴。
穿著的人哭了,看著的人捂上了眼睛,嘖嘖稱奇。
「咦,真噁心!」
「呸呸呸,什麼玩意啊,讓不讓人吃完飯了。」
「噦,好想吐!」
「看著人模狗樣的年級第一,原來是個邋遢鬼。」
原本掙扎著的姐姐,忽然冷靜得可怕。
她鬆開拽著褲子的手,就那麼目空一切地看向前方。
班主任連忙幫姐姐提好褲子。
媽媽卻不以為意地說:「嗨!這不是穿著呢嗎?怎麼會冷?
「要我說,你們這些學生就是太嬌氣,這還不到零下,至於把棉服都裹上了嗎?」
班主任氣得臉色漲紅,她扭過臉來沖媽媽吼。
「不冷你為什麼給自己穿棉服?她這麼小,她為什麼不能穿?」
4
這話似乎觸碰到了媽媽的笑點。
她笑著對班主任說:「哈哈哈,瞧瞧,瞧瞧!就你,還當老師呢?
「如果不是我,恐怕你根本沒機會接觸年級第一。」
「頭懸樑錐刺股,你懂不懂?我女兒之所以成績這麼好,那都是因為我會帶。」
「她挨點凍,腦子才會更清楚。而這群廢物學生,就是因為吃太飽,穿太暖,才會學習不好。」
「我勸你們學校還是聘請我來給你們做個宣講吧,如何培養出年級第一的孩子。」
「別再用你們的無知來質疑我超前的能力了!」
她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仿佛打了勝仗一般拖著姐姐就離開了人群。
我嗚嗚地哭著,邁開小碎步跟在她們身後。
是要回家了嗎?
好可怕,我想待在外面。
可我不能,我還要回去保護姐姐。
一到家,媽媽就拿出了戒尺。
她坐在餐桌旁邊,一個手肘支撐在桌面上,啪啪地用戒尺拍打著另一個手心。
「跪下!」
她沖姐姐怒吼。
姐姐像個提線木偶,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她面前。
媽媽抬起戒尺,狠狠地抽在了姐姐臉頰上。
我哇地一聲就哭了,仿佛這一下疼在我身上。
媽媽瞪了我一眼:「滾一邊哭去!沒用的廢物。」
可姐姐卻安安靜靜,一聲不吭。
她低垂著頭,身體拱成蝦米。
媽媽冷哼一聲:「說!為什麼學校發生的事沒有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姐姐小聲地說:「我錯了。」
媽媽卻不依不饒:「跑去學校給人家講題了,你真是能個了啊!我生你養你,是讓你這樣浪費時間的?」
姐姐依然毫無表情地回應著她:「我錯了。」
媽媽看她的樣子,又開始憤恨地拍打起掌心。
「我告訴你,下不為例!今天晚飯你就別吃了,把這些題給我做完!」
說罷,她把下午買的那幾套練習冊丟在了姐姐頭上。
姐姐身體輕輕一顫,隨後再次復歸平靜。
「做不完不許睡覺!年級第一就要有年級第一的毅力,你都已經初二了,別整天想那些有的沒的。」
姐姐回房間後,媽媽不停地打電話,我不懂她要做什麼。
我只聽到她反覆重複著同一個問題:【哎,是我是我,我想問你哦,你家孩子是不是找家教補課呢?一個小時多少錢呀?】
5
掛斷電話後,媽媽心情大好。
我這才敢上前跟她講話。
「媽媽,為什麼一定要讓姐姐學習好啊?」
媽媽嘖了一聲,仿佛我是什麼少見的蠢貨一般。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她學習不好,打的是我的臉。
「她學習好,我臉上才有光。再說了,你爺爺家有傳統的。」
「考上重點高中的孩子給一萬獎勵,考上重點大學的給兩萬。」
「你看你隔壁嬸子身上那件羊絨大衣了嗎?」
「那件衣服要七千塊!一萬塊,夠給我買一件羊絨大衣的了!」
「你姐姐考上重點大學那天,我就要穿著七千塊的羊絨大衣,背著一萬多的包。」
「上台演講!告訴全世界,我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媽媽。」
她拍了拍我的手背:「懂了嗎?人啊,面子要靠自己掙!絕不能低人一等。」
可我覺得媽媽的想法好奇怪。
既然她這麼厲害,那就自己出去賺錢啊!
姐姐考上大學還要四年呢。
四年,媽媽都賺不到三萬塊錢嗎?
為什麼一定要靠姐姐呢?
媽媽捏了捏我的手:「去,這麼晚了,陪陪你姐姐去。」
我剛要走,她又喊住了我,往我手裡塞了個饅頭。
「把這個給她拿去。」
我心裡一股暖流滑過,媽媽還是關心姐姐的。
我敲了敲房門,姐姐讓我進去。
「檬檬,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明年就上小學了,要調整好作息啊。」
姐姐把我拉進懷裡,揉了揉我的頭髮。
我把手裡的饅頭遞給她:「給,姐姐,吃,餓不餓?姐姐吃!」
姐姐苦笑著看向饅頭,拿起後,放在了一旁。
「困不困?去姐姐床上睡吧,姐姐還有最後一道題了,做完就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