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是,我依然是路洲白的妻子,小寶的媽媽,這個家的女主人。
我的「反擊」必須在地下進行,如同在暗處悄然生長的藤蔓,靜默,卻充滿力量。
深夜,成了我唯一能支配的戰場。
確認路洲白已經睡熟,呼吸變得均勻綿長後,我才會悄悄起身,像一尾游魚,滑入書房。
打開那台許久未用的台式電腦,等待開機的時間都顯得格外漫長。
螢幕上積攢的灰塵被擦去,如同我試圖拂去蒙在心智上的那層陰霾。
12
起初是艱難的。
那些曾經爛熟於心的專業術語、市場模型,如今看來竟有些陌生。
手指放在鍵盤上,敲出的第一個句子都顯得磕磕絆絆。
行業在這十年里天翻地覆,新的平台、新的玩法層出不窮。
挫敗感如同潮水,一次次試圖將我淹沒。
我是不是真的已經和社會脫節太久了?
那個曾經在談判桌上自信飛揚的向佳佳,是不是真的已經被柴米油鹽徹底埋葬了?
「媽媽?」
一個軟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嚇了我一跳。
我猛地回頭,看到小寶抱著她的小兔子玩偶,揉著惺忪的睡眼站在書房門口。
「小寶,怎麼醒了?」我趕緊起身,把她抱起來。
「我渴了。」她趴在我肩上,小聲說,然後好奇地看著亮著的電腦螢幕。
「媽媽,你也在打小怪獸嗎?和爸爸一樣。」
孩子天真無邪的話語,像一道光,瞬間照亮了我內心的陰霾與自我懷疑。
我抱緊了她柔軟的小身體,鼻子有些發酸。
「是啊,」我親了親她的臉頰,聲音有些哽咽但帶著笑意。
「媽媽也在打小怪獸呢,媽媽要打一個叫『落後』的小怪獸,這樣以後才能更好地保護小寶呀。」
把小寶哄睡後,我再坐回電腦前,心態已然不同。
是的,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我的身後,有一個需要我為之變得強大的女兒。
這股力量,支撐著我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深夜。
讓我像一塊海綿,瘋狂地吸收著新的知識,梳理著過往的經驗。
我開始系統地複習舊知識,學習新趨勢,重新梳理我的人脈網絡。
在那些寂靜的深夜裡,我一遍遍修改著簡歷,嘗試著給昔日那些還保持著零星聯繫的合作夥伴和前輩發送郵件。
郵件內容坦誠而克制,沒有賣慘,只說明自己準備重新投入職場,並附上了我對當前市場一些趨勢的簡要分析,希望能得到一些機會或建議。
大部分郵件石沉大海,偶爾有幾封回復,也多是客套的鼓勵。
但我沒有氣餒,我知道,這第一步必須邁出去。
13
白天,我則扮演好我的角色。
路洲白似乎更加忙碌了,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身上的香水味也時常變換。
他偶爾會帶著一種施捨般的語氣問我「錢還夠不夠花」。
或者在我專注地看著育兒公眾號時,投來一抹不易察覺的、混合著輕蔑和安心的眼神。
他大概很滿意我現在的狀態。
一個安於現狀、與社會脫節、只能依附他生存的家庭主婦。
這完美符合了他對「賢妻」的想像,也讓他更加肆無忌憚地在外面追尋他的「紅顏知己」。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溫順。
甚至在他某次「加班」深夜歸來,帶著一身酒氣試圖碰我時,我沒有像以前那樣表現出抗拒,只是僵硬地承受了。
他似乎很滿意我的「順從」,第二天早上,難得地對我露出了一個算得上「溫和」的笑容。
那一刻,我胃裡一陣翻騰。
但我知道,麻痹他,是計劃的一部分。
14
轉機出現在一個周末的下午。
路洲白又藉口公司有事出去了,我正陪小寶在客廳搭積木,手機響了,是一個熟悉的號碼。
李姐,一位我入行時曾帶過我、後來自己創業做得風生水起的前輩。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陽台才接起電話。
「佳佳?真是你啊!收到你的郵件我還挺意外的。」李姐的聲音爽朗依舊,「怎麼,在家當膩了闊太太,想出來活動活動筋骨了?」
她的調侃讓我放鬆了些許。
我簡單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和想法,沒有隱瞞自己脫離職場多年的現狀,但也強調了自己重新學習的決心和過往積累的經驗,並提到了我近期對市場的一些研究。
李姐在電話那頭沉吟了片刻,說道。
「脫離幾年沒關係,關鍵是你這個人,肯學,有悟性,底子也好。
我這邊最近剛好有個不大不小的項目,關於新產品市場推廣的,預算不高,挑戰不小,正愁找不到合適又信得過的人來牽頭。
你要是不怕辛苦,願意從頭做起,可以過來試試水。」
機會!一個實實在在的機會!
我強壓下心頭的激動,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李姐,謝謝您還願意相信我。
我不怕辛苦,我願意試試。」
「好!那我把項目資料發你郵箱,你先看看,下周找個時間我派人和你詳細聊。」
掛了電話,我靠在陽台的欄杆上,心臟因為興奮而劇烈地跳動著。
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鬱。
我終於,看到了隧道盡頭的那一點光。
我知道,我正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悄無聲息地,重建著我的人生。
而路洲白,還沉浸在他那虛偽浮華的夢境里,對即將到來的風暴,一無所知。
15
李姐發來的項目資料,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我沉寂已久的事業心。
那是一個針對新銳白領女性的輕奢護膚品牌推廣案,預算確實不高。
但目標群體和品牌調性,與我十年前擅長的領域有奇妙的契合。
我開始更高效地規劃時間。
白天,趁著小寶去幼兒園,我瘋狂地查閱競品資料、分析用戶畫像、構思創意方向。
路洲白偶爾早歸,看到我對著電腦,只會以為我在追劇或瀏覽育兒網頁,眼神里的輕蔑幾乎不加掩飾。
「又在看那些沒營養的東西?」
有一次,他端著水杯經過書房門口,語氣帶著慣常的優越感。
我抬起頭,臉上掛起恰到好處的、帶著點茫然的溫順。
「沒有,在看寶寶食譜,想學著做點新的。」
他滿意地點點頭,沒再多看一眼,轉身走了。
我心裡冷笑。
他享受這種智力上的優越感,享受把我當成一個需要他指引的附屬品。
很好,那我就滿足他。
16
與此同時,我與靳妤寧的聯繫保持著一種極低頻但高效的節奏。
我們幾乎不通電話,只用加密的通訊軟體交換關鍵信息。
「他昨天試圖約我去新開的法餐廳,理由是『慰勞我研發項目辛苦』。」
靳妤寧的信息言簡意賅,後面附了一張聊天截圖,路洲白的用詞小心翼翼,但意圖明顯。
她回復的是,「抱歉路總,今晚已有安排,且與上司單獨用餐恐惹閒話,望理解。」
「回復得漂亮。」我敲下幾個字。
她既拒絕了,又點出了「單獨」和「閒話」,提醒他注意界限,姿態無可挑剔。
「財務那邊,他上季度報銷的招待費有點問題,票據和實際消費場所對不上,數額不大,但是個口子。」另一條信息緊隨而至。
「收到,請繼續留意,收集證據。」我回復。
經濟問題,在離婚官司里有時比出軌更能撼動財產分割。
靳妤寧像一個最精密的儀器,在公司內部有條不紊地執行著她的計劃。
她偶爾會給路洲白一些微小的、似是而非的「希望」。
比如在他「開導」她時,流露出適當的「感激」和「脆弱」,讓他覺得自己的「魅力」正在生效,從而行為更加大膽。
而我,則負責穩住大後方。
我甚至開始「關心」他的工作。
「最近看你這麼忙,項目談得還順利嗎?」
某天晚飯時,我給他盛了一碗湯,狀似無意地問。
他顯然很受用這種「崇拜」,語氣都輕快了幾分。
「還行,有個大項目在跟進,靳妤寧那邊幫了不少忙,這女孩確實機靈。」
我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的嘲諷。
他大概覺得,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日子,愜意無比。
17
時機在一點點成熟。
我完成了給李姐的項目初步方案,獲得了她的初步認可,進入了細節打磨階段。
這意味著,一旦離婚,我有了立刻投入工作、獲得收入的能力。
靳妤寧那邊,證據鏈也越來越完整。
除了錄音和曖昧聊天記錄,她還拿到了路洲白在一次酒後,試圖在停車場拉她手的監控片段。
以及他利用職務之便,為她申請超出標準的培訓經費的流程截圖。
這些,都構成了職場騷擾和以權謀私的有力證據。
暴風雨前的寧靜,往往最是壓抑,卻也最充滿力量。
我知道,收網的時刻快要到了。
路洲白正站在他自己編織的美夢懸崖邊,而我和靳妤寧,已經準備好了輕輕一推。
18
這天晚上,路洲白回來得格外晚,身上酒氣不重,卻帶著一種莫名的亢奮。
他甚至哼著歌,看到我還坐在客廳等他,有些意外。
「還沒睡?」
「等你呢。」我放下手裡的書,臉上帶著柔和的倦意。
「看你最近這麼辛苦,擔心你。」
他愣了一下,似乎被我久違的、不帶任何抱怨的「溫柔」擊中了。
他走過來,難得地在我身邊坐下,嘆了口氣,「還是家裡好,清凈。」
我心裡冷笑。
是啊,外面是刺激的狩獵場,家裡是溫順的棲息地,他當然覺得「好」。
「項目快成了,」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向我炫耀。
「多虧了靳妤寧,關鍵時刻總能頂上。比公司那些老油條強多了。」
我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臉上卻依舊平靜。
「那挺好的,能者多勞嘛。」
他側過頭看我,燈光下,他的眼神有些複雜,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出點什麼,最終卻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早點睡吧,明天還有個早會。」
他起身走向臥室,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即將抵達巔峰、志得意滿的浮躁。
19
我坐在原地,沒有動。
客廳的時鐘滴答作響,像在為他的倒計時。
靳妤寧的消息在此時亮了。
「他剛才微信我,說明天項目簽約後,有話想單獨對我說。
看來,是等不及要攤牌了。」
我看著那條信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勾起了嘴角。
「按計劃進行。」我回復道。
陷阱已經布好,誘餌就在眼前。
路洲白,祝你明天,得償所願。
20
與李姐最終敲定合作細節的會面,安排在城東一家格調雅致的咖啡館。
我特意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五分鐘,選了一個靠窗卻不易被門口直接看到的位置。
窗外陽光正好,行道樹的葉子被鍍上一層金邊。
我小口啜飲著美式,心情是許久未有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即將塵埃落定的釋然。
手邊的文件夾里,是已經簽好字的項目合同,以及我後續的工作計劃。
這不是一份簡單的合同,是我撕開路洲白為我編織的牢籠後,呼吸到的第一口自由空氣。
李姐安排的負責人準時到了,他是個爽快人,寒暄幾句後便再次肯定了我的方案,並預祝合作順利。
我們正就第一個推廣階段的具體細節進行溝通,咖啡館門口的風鈴清脆地響了一聲。
21
我下意識抬眼望去,心臟在那一刻似乎停頓了一秒。
路洲白走了進來,身邊跟著兩個西裝革履、像是客戶模樣的男人。
他正側頭與他們談笑,意氣風發,顯然剛剛結束了一場成功的簽約。
正是靳妤寧昨晚提及的那個項目。
真是,巧得諷刺。
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店內,然後,像被釘住一般,牢牢定格在我身上,定格在我對面坐著的負責人杜總身上。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轉為驚愕,繼而是一種被冒犯的、難以置信的陰沉。
我平靜地收回目光,繼續與杜總交談,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22
然而,沉重的腳步聲快速逼近,一道陰影籠罩在我們桌旁。
「向佳佳?!你怎麼在這裡?」他的聲音壓抑著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