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遺之言完整後續

李大棒子透露了不少外公家的事，比如他那棟大院子就占了不少別人家的宅基地。

我在縣城找了個旅館過夜，第二天一早坐火車回了學校。

莫名其妙的遺產大會，整整浪費了我兩天時間。

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我爸，我爸不假思索地說：「他們就是為了讓你死心，將來別死皮賴臉地找他們要錢。」

很荒唐。

返校沒兩天，外公又給我打來了電話。

外公說：「你不打招呼就走，太不懂事了，字都沒有簽，你抓緊再回來一趟，把字簽掉。」

我問：「簽什麼字？」

「遺產分配協議書。」

「遺產又沒我的份，我簽什麼字？」

「遺產沒你的份，是因為你姓溫，怎麼能怪我們呢？你是別人家的人，自然不能分左家劉家的財產。但你說到底是我外孫女，協議你還是要簽的，放棄遺產也是一種分配，這是你的義務。」

我強壓著怒火說：「外公，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縣城找個律師問問，實在不行就去公證處公證遺囑，錢是你的，你愛給誰給誰，跟我沒關係。我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找你要遺產，更不會找劉阿姨要遺產。我學校課很多，沒法請假再回去，字我簽不了，也沒有必要簽。」

「你橫什麼？不就是讓你回來簽個字嗎？你看看你什麼態度？你要不回來簽字，以後就再不要回來了。」

「我要上課了，先不說了。」

掛了電話，我越想越不爽。

越不爽，我就越覺得匪夷所思。

就算外公年紀大了，腦子不清楚，家裡還三個兒子呢，再不濟村裡還有年輕人，還有村長呢。

怎麼非盯著我放棄遺產呢？

那晚李大棒子送我的時候說過，劉外婆是縣裡的名人，白手起家，開工廠，嫁給我外公全村人都很震驚。因為我外公沒什麼本事，就是兒子多。

但劉麗琴自己孩子也多啊，倆人加起來 5 個兒子 1 個女兒了。

就算再多的遺產，6 個人分還不夠熱鬧？還惦記我這個外孫女去表演一個放棄遺產的節目？

難道是有什麼東西本就屬於我，但外公一直占著不想給我了？

所以，這東西寫不進遺囑，因為本來就不是外公的東西。

我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大叫一聲「對」站了起來。

全班同學都看著我，輔導員疑惑地問：「溫馨，你對上課有意見？」

尷尬到想鑽地，我支支吾吾地說：「沒意見，就是感覺老師您說得太對了。」

輔導員說：「噢，既然這樣，校刊的徵文就交給你了。」

我鬱悶地坐下，腦子裡還在想著剛才的事。

外公要我簽字的協議里，一定有什麼線索。

但我已經拒絕了他，又突然反悔，顯得很假。

恍恍惚惚下了課，班長過來問我：「溫馨，校刊的徵文你打算寫什麼？」

我張嘴就說：「遺囑。」

班長臉色大變，扶著我說：「你有什麼事別想不開啊，壓力大我幫你分擔，校刊的徵文就是湊字數就行了啊。」

我喃喃自語：「遺囑一定有鬼，他們一定還會聯繫我。」

話音剛落，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

「喂，是溫馨嗎？我是你劉外婆呀。」

果然聯繫我了，我竟然還有點高興。

「溫馨，外婆跟你說啊，前兩天你回家，家裡沒照顧好你，是外婆的錯。外婆知道你是大學生，怕跟你說錯話讓你不高興，就讓你外公照顧你，結果你外公一喝酒就忘事，怠慢你了，你可別生氣啊。」

欲揚先抑，後面肯定有事。

我回道：「沒事的外婆，家裡人多，忙不過來是肯定的，我又很少回去，親戚不認識我也正常，我已經在學校上課了，您有什麼事嗎？」

「大學生就是不一樣，真懂事。」劉外婆笑著說，「其實啊，你外公和我都給你準備了大紅包，一是獎勵你上大學，二是希望你在學校生活得更好。我在家還等你呢，結果你都走了，真是我沒招待好。你看你什麼時候有空，再回家來，我帶你去農家樂吃。」

「外婆，學校課好多，請假扣學分，回頭等過年放假再說吧。」

「行……學習重要，學習是要專心的。那這樣，我把那個協議給你寄過去，你簽好了再寄回來。其實你簽不簽都一樣，也不知怎麼了，你外公這兩年就迷上簽字按手印，吃飯買菜都要搞個合同，你別在意。那個，紅包我就直接轉給你好了，省得現金還麻煩。」

說來說去，還是協議的事，看來，我簽這個協議對他們真的很重要。

「行啊外婆，您寄給我吧，我一收到就簽，地址我發簡訊給您。」

劉外婆美滋滋掛了電話，幾天以後，我收到一封來自老家的郵件。

郵件里是兩份一模一樣寫滿了字的協議書。

【本人自願放棄祖籍南山縣左家村左家祖宅繼承權，自願放棄祖宅所使用宅基地繼承權，自願放棄外公左梁民個人一切財產繼承權，自願放棄外公左梁民所購買縣城商品房繼承權……】

【本人自願放棄外婆劉麗琴南山縣劉家村劉家祖宅繼承權，自願放棄祖宅所使用宅基地繼承權，自願放棄外婆劉麗琴左梁民個人一切財產繼承權，自願放棄……】

洋洋洒洒兩大段，密密麻麻上千字。

連競選村長的選舉權和投票權都寫進去了。

用得著嗎？

我捧著郵件陷入沉思，班長又跑過來說：「溫馨，你好點了吧？」

他這幾天都特別關注我，生怕我想不開自我了結了。

「我跟你說了啊，校刊的徵文就是形式主義，只要字數湊夠了就行，你就寫廢話，大段大段的廢話，開頭結尾歌頌學校就完事了。你要是不爽……」班長湊近了低聲說，「不爽你就在文章中間藏一句罵校領導的話，看不出來就行。」

文章中間藏一句……

我眼睛一亮，對著近在咫尺的班長狠狠捶了一拳。

「謝謝，謝謝你提醒我。」

班長忍著痛說：「你想開了就行。」

寫廢話是為了藏真話。

一定是這樣的。

我睜大了眼睛，翻來覆去琢磨那廢話連篇的協議。

【……本人自願放棄外婆劉麗琴名下奧迪 A6 車輛繼承權……】

【……本人自願放棄南山潔語凈餐具用品廠股份及繼承權……】

【……本人自願放棄劉家村村民選舉權……】

【……本人自願放棄……】

我的目光落在了股份兩個字上。

其他條款寫的都是【繼承權】，唯獨這條寫的是【及繼承權】。

「南山潔語凈餐具用品廠……班長，你知道怎麼查一家公司的信息嗎？」

班長掏出手機說：「很簡單啊，充個 APP 會員就行，學生會經常派我去拉活動贊助，我充了一個用來聯繫老闆，你要查什麼？」

班長把【南山潔語凈餐具用品廠】輸入手機，螢幕跳轉了一個頁面。

我終於明白了。

南山潔語凈餐具用品廠的股東，有我媽。

外公和劉外婆古怪的言行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那就是占有我媽占比 35% 的股份。

我媽已經去世了，找她要顯然不可能，而我作為我媽唯一的女兒，自然成了外公鎖定的目標。

那份協議里所有的廢話都是為了中間那句放棄股份的承諾。

對待自己的親外孫女，也可以如此利慾薰心嗎？

我請班長吃了頓食堂，感謝他充了會員。

但是我情緒低落，憤怒憂鬱，平時最愛吃的糖醋排骨都吃不下幾口。

我爸從來沒告訴過我，我媽在外頭還有什麼產業。要是早點說，我壓根不會受這份氣。

我給我爸打電話，質問他為什麼要隱瞞我。

我爸很緊張，解釋說：「我跟你小吳阿姨是清白的。」

我白眼都要翻上天。

前後拉通了 20 分鐘，我爸才說：「你說那個一次性餐具廠的股份啊，我知道，你媽辦葬禮的時候，你外公就讓我簽了股份放棄協議。」

我都聽傻了，一整個食堂的人都能聽見我爆發的怒吼：「為啥啊？」

我爸委屈地解釋：「我只放棄了我那一半，你媽的遺產也有你一半，我可沒有替你做主，你自己決定要還是不要。」

我爸說，外公當年第一胎生了我媽，是個女兒，很不喜歡。

他基本就沒怎麼好好養過我媽，只打算成年了把我媽嫁掉，換點彩禮。

也不知外公怎麼踩了狗屎運，我媽之後一連三胎全是男孩，全家連老帶少都欺負我媽，我媽就離家出走了。

那年我媽才 16 歲，身上沒錢坐不了車，她就給司機講《故事會》里的故事，蹭了張車票到了縣城。

之後，我媽一路打工打到了省城，她手腳勤快，腦子靈活，性格堅韌，賺了不少錢。

有錢之後，我媽才和外公家和解，時隔 8 年回到了老家。

我媽敏銳地發現縣城的一次性餐具有巨大商機，在城市普及的東西在鄉鎮還是空白，於是投資建了個廠，就是南山潔語凈餐具用品廠。

為了在本地更快地拓展業務面，我媽還拉了個合伙人，就是劉麗琴。

廠子建成後一直很順利，直到我媽懷了我，沒有精力再管理廠子，加上也不想和我爸老是異地，於是把股份轉讓了一部分給劉麗琴，退居幕後做小股東。

「關於那個廠的情況就是這樣，有了你之後，你媽再也沒參與過管理，我也不可能去農村搞一次性餐具，乾脆就不要了。」

我真是要瘋了，喊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那可是一個工廠啊！股份白白就不要了？」

我爸遲疑了一下，低沉地說：「反正我的那份我不要了，你的那份你自己決定，拜拜。」

我好不容易揭開了一個驚天的秘密，卻被我爸三言兩語打成了傻子。

什麼陰謀、詭計、偽裝，在我爸看來全是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我憑什麼放棄？

那是我媽留給我的，我就不放棄。

我把協議扔進了垃圾桶，拉黑了外公和劉外婆的電話。

那幾天裡，不停有陌生號碼找我，要麼是外公家的親戚，要麼是劉外婆家的親戚。

他們對我威逼利誘，辱罵詛咒，我都不管，直接掛斷拉黑一條龍。

一個月後，他們竟然找到學校來了。

我正上著課，外公和劉外婆直接闖進教室，指著我罵道：「不孝逆子，想分我家產，除非我死了。」

這台詞一定是設計過的，我室友說當時她都腦補出一場大戲了。

但現實並沒有如他們所願，我直接報了警，然後請輔導員和班長一起見證，戳穿了外公和劉外婆沆瀣一氣想強占我媽遺留股份的事。

見我已經知道了真相，外公無話可說，只好灰溜溜走了。

走的時候，劉外婆還詛咒我將來孤寡無依，和我媽一個下場。

從那以後，外公一家再也沒聯繫過我，而潔語凈的股東信息始終掛著我媽的名字。

兩年過去了，我大學畢業，在北京找了份還算不錯的工作。

為了祝賀我，我爸掏錢給我買了個小公寓，讓我免受租房之苦，咋舌的房價讓父女恩怨一筆勾銷。

又過了一年，我工作已經很穩定了，收入也勉強夠我獨立生活，外公再一次闖進了我的世界。

他讓村長給我打電話，確認我沒有掛斷後才接過話筒說：「乖孫女，你別掛，外公有事對你說。」

我很平靜地問：「什麼事？」

外公帶著哭腔說：「乖孫女，你回來看看外公行嗎？我想你了，真想你了，也想你媽。」

我都不敢相信這真是我外公。

我說：「可我不姓左，也不姓劉，我就是個外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