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孽把手收回來,指尖又順勢颳了一下她臉上的傷口,把她臉上的傷也治癒了。
他聲音里含著不太明顯的笑意,聽起來還是有些漫不經心之感:「以後被揍,可以喊哥哥。」
殷杳杳被他刮臉,有些不自在,但沒躲開,隨口問他:「那我一叫你,你就會出現嗎?」
殷孽語氣淡淡的:「看心情。」
鏡花水月作為心魔幻境的一種,也存在自己的禁制。
殷孽作為鏡花水月的外來者,只能在殷杳杳單獨一個人的時候出現,也必須看著殷杳杳經歷完自己失去的記憶中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在那個可以篡改事情發展軌跡的時間節點到來之前,殷孽不能用外力篡改事情發生的軌跡,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殷杳杳不知自己在鏡花水月中,她又問他:「那我被欺負的時候如果叫你,你都會來嗎?」
殷孽看了她一眼,散漫道:「時機到了就會。」
「時機?」殷杳杳撓了撓頭,很是疑惑:「那什麼時候我叫你,你會出現?」
她剛問完,遠處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循聲看去,就見是林宅里的丫鬟帶著張道長趕過來了。
還沒來得及仔細看這張道長的模樣,她就聽見耳畔傳來那男人的回答。
他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話,聽起來像開玩笑似的隨口一說:「你需要的時候。」
殷杳杳聞聲,又把頭轉回去,卻發現男人已經消失在原地,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著林宅,小聲嘟囔一句:「婆婆,我遇見了一個很奇怪的人。」
視線中,林宅的丫鬟抖著手打開了大門,把張道長迎了進去,然後又從裡面關上了門。
殷杳杳嘆了口氣,也轉身離開,回了城南邊的破廟。
破廟中還有許多小乞丐,見她回來,都聚成一團,離她遠遠的。
她也見怪不怪了,走到角落裡撈起個草蓆蓋在身上,準備睡覺。
突然,有個小乞丐站出來,他似乎有點害怕,手握成拳頭給自己壯膽:「喂,殷杳杳,你別住我們廟裡了,剛才林宅的門開著,林家發生的事情城裡都傳遍了。」
他吞了口唾沫,繼續說:「林老太太都被你害死了,你別來禍害我們了!」
旁邊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誰和你接觸都得倒霉,你還是走吧。」
許是說話的人多了,又有個小乞丐站出來:「那林家可是咱們城裡最有錢的,她剋死了林老太太,林少爺和林少夫人肯定不喜歡她,要不我們把她打死,還能藉機向林家討點好處?」
這話說完,小乞丐們蠢蠢欲動,有人已經從地上撿起了樹枝,虎視眈眈地看她。
殷杳杳不動,目光落在那群小乞丐身上。
她面無表情,眼神是冷的,看得那幾個小乞丐後背生寒。
拿著樹枝的那乞丐直接把樹枝擲到她腳邊:「看……看什麼看?你個害人精!」
殷杳杳突然勾唇笑了,分明一張臉長得沒什麼攻擊性,但配上她沒有溫度的目光,竟顯得瘮人極了。
她從旁邊抓了一隻死老鼠,把小乞丐剛才扔在她腳邊的樹枝撿起來,攥著那樹枝,用最尖銳的那端捅破了老鼠的肚子,嘴裡說:「我要是死了,變成鬼,就來找你們一個個索命。」
說著,她把死老鼠拎起來,讓面前那群小乞丐看清那隻被捅破肚子的老鼠。
她手上又用了點力氣,把樹枝往下移,剖開了老鼠的肚子,血糊糊的內臟掉了一地。
她說:「到時候,我就這樣剖開你們的肚子。」
話音剛落,旁邊有幾隻老鼠飛快地躥出來,抱著地上死去同伴的內臟啃食了起來。
殷杳杳目光在鼠群的身上停了一下,然後鬆手,把樹枝和老鼠屍體一扔。
她歪頭看著那群小乞丐笑,髒兮兮的小臉上露出兩個小梨渦:「到時候你們會不會像這群老鼠一樣,餓到要吃自己同伴的心肝?」
小乞丐們被她嚇壞了,紛紛抱著團往後退,也沒人再敢接近她,只敢嘴上罵罵:「晦氣!」
殷杳杳搓了搓手,用撿來的手帕把血擦乾淨,然後也不再看那些小乞丐,躺在茅草上蓋著草蓆睡去了。
翌日清晨,她醒來的時候,聽見廟裡的小乞丐竊竊私語,說林老太太今天出殯。
聞言,她直接站起身來,一路跑到林家門口,正趕上林家人給林老太太送葬。
她躲在樹後面看著,見最前面帶隊的是個道長,應該就是傳聞中的張道長了。
張道長身後,是幾個抬棺的下人,再之後,是長長的一條隊伍,有林家的主人,也有林家的下人,一個個都哭得撕心裂肺。
白色的紙錢漫天飄飛,又打著旋落了一地,送葬隊伍里的人身上也落了不少紙錢。
殷杳杳等他們走遠了,才從樹後面出來,悄悄又跟了上去,還從旁邊的樹上采了些林老太太最喜歡吃的果子,準備到時候偷偷放在她墳前。
她一路跟在送葬隊伍後面上了山,等隊伍停下來後,又就近找了棵樹躲起來。
前面的張道長轉過身來,手裡舉了個鈴鐺,手裡捏了張黃符,一邊搖鈴鐺一邊說:「林家老太為惡鬼所害,冤魂被困,現請四方神仙相助,滅惡鬼,救其魂,急急如律令!」
念完,他又開始神神叨叨地做法。
林少夫人等他做完法,抽泣道:「張道長,您真是個好人,我家老太太生前說您心術不正,您卻願意來參加她的喪事,我和夫君替老太太謝謝您。」
林少爺也點點頭,拿出些銀票給他:「道長,您收下吧。」
張道長沒要錢,伸手摸了摸山羊鬍子:「出家人不收這等俗物,再者,斬妖除魔是我的指責,你們家遭了惡鬼,也並非全然安全,到時候每個人滴一碗血給我,我煉製成護身符,可保平安。」
林少夫人急忙點頭:「哎,好,太謝謝您了!」
張道長點了點頭,見天色近黃昏,於是說:「今日就這樣吧,天快黑了,法事也做完了,就讓老夫人在此好生長眠罷。」
林少爺點點頭。
張道長見林家人沒有異議,於是率先轉過身,準備下山。
送葬的隊伍跟在他後面,一行人趁著天色未黑下山了。
殷杳杳還躲在樹後面,準備等人都走了以後去祭拜一下。
她長期吃不飽飯,身材瘦小,躲在粗壯的老樹幹後面,身影被藏得嚴嚴實實的,若非故意繞過樹幹,根本沒人能看得見她。
張道長路過她藏身的大樹時,腳步突然頓住了,鼻翼翕動,似乎在聞什麼東西,緊接著他的眼睛微微一亮。
後面的林少夫人見狀,問道:「道長,怎麼了?」
張道長故作高深,摸了摸山羊鬍子,然後對著身後的人比了「噓」的手勢。
他步子一動,直接往殷杳杳藏身的那棵大樹後走去。
殷杳杳見狀,往後退了兩步,小腿繃緊,蹬腿就要跑。
然而張道長動作更快些,一個箭步衝上去,然後拎著殷杳杳的胳膊,就把她抓到了眾人面前。
殷杳杳把手臂往外抽,誰料張道長的手和鐵鉗似的,根本掙脫不開。
林少夫人見了她,先是一愣,而後立即指著她的鼻子咒罵:「你還敢來?!小禍害!」
張道長摸了摸鬍子,也緩緩開口:「這個孩子,身上頗有不祥之氣,能招災惹鬼,是個禍害啊!」
說著,他垂下眼去,眼皮子耷拉下來,掩住眼裡的精光。
他倒是沒想到,這小破城裡竟有這麼精純的靈根,還長在一個小乞丐身上,可謂是意外之喜啊。
他來到孤周城,就是為了收集這些淳樸到近乎愚蠢的城民的血液修煉邪功、增長修為。
鎮子裡死的那些人都是他控制鬼殺的,他只要在人死後,站出來扮演驅邪者的角色,這些蠢人就會傻傻地相信他,然後滴血給他修煉。
唯有那個老不死的林老太太,說他心術不正,呵,還不是被他殺了?
林少夫人可不知道他就是控鬼殺害林老太太的兇手,連忙道:「道長,就是這死丫頭,她沒爹沒娘的,只有我家老太太對她好,現在倒好,把我家老太太直接剋死了!」
張道長故作高深,點頭:「不妙,放任她在此處,著實是不妙啊!假以時日,她若修成妖魔,恐怕整個孤周城都要有血光之災!」
林少夫人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還是林少爺扶住了她。
林少爺問:「道長,那該怎麼辦?」
張道長就等著他問這句話,於是把心裡準備好的說辭慢慢說出來:「這等禍害,還是早些除掉為妙,明日陽氣極盛,正克妖邪,不如就在明日正午除掉這禍害。」
林少夫人有點猶豫。
殷杳杳目光陰冷地看著他。
張道長見狀,又說:「斬妖除魔乃是功德,若你們孤周城的每個人都能為拔除禍害盡一份力道,那麼你們每個人身上都會背上功德。」
他說:「若孤周城人人身上都有功德,以後孤周城或許會有仙緣也說不定。」
這小乞丐靈根精純,若能釋放出強烈的怨氣,那些怨氣將對他修煉大有好處,而若是能讓她怨氣衝天而死,她死後還能被他煉化成厲鬼,為他所控。
孤周城人不多,只有幾百號人,但若聯合在一起殺了她,想必怨氣絕不會小。
林家那些下人聽見張道長的話,也竊竊私語起來:「那可得把她給看好了,免得她明天跑了,這小禍害,帶給咱們唯一的好處就是這點功德了吧?」
林少夫人聽見下人們的議論,於是轉頭看了林少爺一眼,點了點頭。
她說:「如此,那我們明天就通知城裡的所有人,正午時一同除掉這禍害。」
張道長眼裡精光閃閃:「如此甚好。」
林少夫人又看了她一眼,說:「道長,那今天這小畜生該……」
張道長大笑:「既然是小畜生,就關在畜生該呆的地方,你們林宅里不是有豬圈嗎?」
林夫人有點猶豫:「可是接近她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啊……」
張道長擺了擺手,直接拎著殷杳杳往山下走:「無妨,有我給你們護法,還怕這小禍害不成?」
殷杳杳掙了兩下,掙不動,一路上就目光陰冷冷地看著他,似乎但凡有一點機會,她就會像只小獸一樣撲上去咬斷他的喉嚨。
入夜後,一行人終於下山回到了林宅。
殷杳杳被按著手腳扭送到豬圈裡,有兩個丫鬟用麻繩一圈又一圈地將她綁起來。
其中一個丫鬟啐道:「張道長說得對,這種小畜生,就應該和同類關在一起!」
另一個丫鬟在殷杳杳腿上綁完最後一個繩結,然後把她往裡面一推:「別想著跑,雖然沒人看著你,但張道長在這裡做了法陣,你跑不出去的。」
說完,兩個丫鬟直接出去了。
殷杳杳的雙手被反縛在身後,她卯足力氣想把麻繩掙開,手腕上都被磨出了好幾道血痕。
她腳也被捆住了,微微挪動身子,移到豬圈的欄杆邊上,用木頭欄杆去磨手上的繩子。
豬圈裡的豬原本對她還有點恐懼,這會見她沒什麼攻擊性,於是又都向著她圍攏過來,一群髒兮兮的豬堵在她身前。
有一頭豬在地上嗅,然後又抬起頭來往她身上嗅,髒兮兮的鼻頭靠近她,拱她的衣服。
這裡瀰漫著泔水和排泄物的惡臭,殷杳杳反而聞不清楚豬身上的臭味了。
她往後退了一點,抬起被綁住的雙腳,狠狠踹了一腳在她身上拱來拱去的豬,把它一腳踹遠了。
其他的豬見狀,又一窩蜂地跑遠了。
又過了一會,喂豬食的下人提著大桶泔水過來,「嘩啦啦」地往食槽里一倒,豬群聽見聲音,爭先恐後地衝過去吃泔水。
那下人見殷杳杳在豬圈欄杆的邊上,於是拍拍食槽,對她說:「小畜生,吃飯,黃泉路上最後一頓飯了,再不吃可就被搶光了。」
殷杳杳不理他。
那下人見狀,冷哼一聲,罵了她一句不識抬舉,然後也走了。
殷杳杳繼續磨繩子。
她手腕還算是細皮嫩肉,已經被木頭欄杆和麻繩磨得皮開肉綻,鮮血把麻繩也浸成了紅色。
她手腕上已經感覺不到疼了,機械地來回重複磨繩子的動作,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反縛在一起的雙手突然一松。
是繩子斷了。
她沒什麼力氣動彈了,還靠坐在欄杆上,兩隻手收回來,然後一抬眼,就見昨天夜裡幫她治傷的奇怪男人站在她身前,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她動了動嘴唇,聲音虛弱:「叔……哥哥,繩子是你幫我解開的嗎?」
殷孽蹲下身平視她:「不然呢?」
殷杳杳抿唇,然後蹬了蹬腿:「腳上還有繩子。」
殷孽輕笑一聲,又施了個法把她腳上的繩子解開了。
殷杳杳看著他的眼睛,突然問了句:「哥哥,那個張道長在這附近布了法陣,林家的下人說,有那法陣在,我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去……是真的嗎?」
殷孽「嗯」了一聲。
殷杳杳動了動腳,又問:「那你是來救我的嗎,可不可以帶我出去?」
殷孽沒說話。
殷杳杳見他不說話,眼睛裡的光黯淡下去:「那,你是來和我告別的?」
殷孽忽而笑出聲來,月光透過頭頂稀稀拉拉的木板照在他臉上,給他的臉鍍上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