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韓荻對我來說,就如同鬼魅一般。
那晚之後,我的腦子裡又一次全是她的那副模樣。
為什麼…
為什麼她會在夜裡穿成那樣出門。
為什麼她那晚沒有認出我。
哪怕離開小鎮,這些問題也還是不斷困惑著我。
於是我再次拿起筆,在不知何種目的的驅使下。
將這些問題,連同我青春的羞恥回憶全部寫出……
這便是我第一篇出版作品的由來。
時隔多年,當我回過神時,自己已經成了三十幾歲的中年人。
隨著時間流逝和記憶淡化。
我的故事已經漸漸地不再以我妄想中的韓荻為主題,而是轉變為其他題材。
我想,過了這麼多年,我應該也已經釋懷了吧。
於是我又一次回到小鎮,想要正式地去見韓荻一次。
就當是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然後…
然後我才知道,韓荻她已經死了…
14
你母親她總是這樣,每次只要一回到小鎮,一想起她,我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生活就會立馬被她攪的亂七八糟。
儘管那起案件已經過了很多年,那時的很多線索和人證也都無從考察。
但是,我還是無意識地不停地找,瘋狂地在小鎮邊緣,去尋找她的死因。
終於去年讓我在之前參加過這起案子的退休警察那找到了一件重要線索。
那就是當時在韓荻遺體泥路上,他們看到有一段通往小鎮方向的腳印。
但問題是,根據警方推斷,這雙腳印的主人年齡應該在九至十三歲之間。
這個年齡又怎麼可能會殺人呢。
於是當時他們所有人都沒有在意。
聽著那個警察的談笑,我卻愣住。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心中湧起…
15
「當時我想…韓荻說不定真的就是被一個小孩所殺呢,畢竟夜間光線不好,況且對方還是個小孩,要是突然動手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
林州看向我,眼神凝重起來。
「在這個想法蹦出後,我便立刻起身,然後找到了當時剛剛高考完的你。」
我微微愣住,看著他的目光,頓時愕然起來。
「你懷疑當時是我殺了媽媽?」
林州點頭:「在遇到你之前,我幾乎就已經肯定是你殺了韓荻。
一是因為按照年齡來推算,你在當年剛好是那個年紀。
二是畢竟身為她的孩子,你肯定也同樣跟著韓荻遭受著鎮上的排擠。
如果是我的話,我肯定會恨透作為母親的她的。
以至於殺了她。」
「同時,從我的角度來看,我也希望你是兇手。
因為從一開始,我就討厭你。
從骨子裡憎恨你。
因為你的出現,韓荻才會過的如此痛苦。
我也才會如此痛苦。
如果沒有你的話,當時說不定我和她之間就能……
即便沒有,那她也至少不用像現實這般被百般折磨。」
「可是…事實卻完全不像是我猜想中那樣。
從這一年的相處中我發覺,你竟也是在偷偷調查當年你母親的死因。
而且跟我想的不同的是,你似乎談及母愛時,所說出的也只有遺憾,並沒有多少憎恨。
如此一來,你也就基本排除嫌疑了…」
「可是這樣的話,兇手又是誰…?」
聽完林州的這番話,我默默放下匕首,眼神再次恢復茫然。
我本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最後的線索,可沒想到卻又是假的。
一時間,失落感席捲全身。
可就在這時,林州卻站起身,表情堅定。
「不,兇手很快就會出現,我今天帶你來這,就是為了讓一切都在今天徹底了結。」
16
夜。
無人的小院內顯得格外淒清。
我獨自坐在屋內。
照著林州的吩咐,靜靜等待兇手自己走上來。
而他自己則是穿著那身女裝站在院子的正中央。
從窗外看去,恍惚間我竟再一次誤把他當成了母親。
為什麼他要裝作母親的樣子站在外面?
雖然他早就告訴自己說這是為了引出兇手。
可是無論怎麼說也太扯了。
對方可是能隱蔽十年的殺人犯,怎麼可能會如此輕易就上鉤呢?
突然,一陣輕微的風從格子窗內吹來。
還伴隨著門被打開的聲音。
我心一陣,猛地走到窗前看去。
隨後,我眼眶睜大。
有人來了。
是一個披著黑色雨衣的蒙面男子,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的。
在夏日這種時節顯得格外突兀。
難道說,他就是兇手嗎?
就在這時,那道熟悉的兒歌再次迴蕩在小院之內。
「我獨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我把糕點帶給外婆嘗一嘗。
她家住在又遠又僻靜的地方…」
歌聲還未結束,男人便似乎被激怒一般,從腰間抽出把斧子,揮舞著便要向林州砍去。
我雙手死死捂住嘴巴,心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在剎那之際,大批提前埋伏好的警察及時從兩側屋內衝出,一哄而上地將那黑衣人摁倒在地。
林州的計劃成功了。
時隔十年,殺害母親的兇手終於被緝拿歸案。
我衝出房間,走到被靠著的黑衣人面前。
哪怕被警察壓倒在地,他還在不斷地做著抵抗,嘴中歇斯底里地說著老家的方言,卻不像是在罵人。
此時,我有千言萬語想要問他,又或者是咒罵。
可是當警察拿掉他的頭罩後。
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同時,驚愕的眼淚伴隨著嗚咽聲,我不敢置信地癱坐在地上。
哪怕過了那麼多年。
哪怕他的體型改變了許多。
可是在看向他眼睛的一剎那,我還是認出了他。
周然。
十年前,是周然殺了我的母親…
隨著我們之間的視線平移在一起。
周然終於停止了反抗。
他看了我一眼,隨後低下頭。
什麼話都沒有對我說,也不再看我。
任由警察帶他離開。
17
在回去的路上,林州將剩下的一切都告訴了我。
或許是因為在生活的泥潭裡過於勞累。
以至於我完全都沒有發現這些年一直都有一個身影,在默默注視著我。
而他就是周然。
跟我在一起後,林州發現了周然。
並很快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對他進行反跟蹤。
然後在這一年裡,林州驚奇地發現,周然的情況很不正常。
他…似乎瘋了。
根據小時候的照片比對,現在的他簡直瘦的不堪入目。
臉頰處似乎就只剩下一張皮包裹著。
可是就算如此,他每天的大部分時間,也都是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還有那本日記。
周然苦笑一聲,說他其實早就偷偷進去過周然的房間裡了,也早就看到那本日記。
結合他這些年對我的偷窺,再加上那本日記裡面完全不看懂的記錄。
於是林州得出了一個猜測。
他並沒錯,當年殺人的確實是一個孩子。
只不過不是我,而是另一個…
那就是周然。
但是畢竟當時他還只是個孩子,所以在事後的很多年裡,他都處在極度緊張的生活狀態下。
可能是看著當時倒在血泊下的韓荻。
也或許是上門照例詢問的警察。
又或者日常的風吹草動。
總之,周然在備受殺人所帶來的折磨下,漸漸患上了殺人創傷應激障礙。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他在患上這種病後要一直跟著你。
但是,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林州還是決定試一試。
那就是假扮成韓荻生前的模樣,讓他產生當年的韓荻並沒死的假設。
一步步,引誘他出來…
走出高鐵站。
因為母親的死已經得出結果。
林州便沒了理由跟我待在一起。
我也同樣。
於是我們不約而同地決定在此分離。
在分別之際,林州突然拉住我的手。
對我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去見周然一面,但是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去,有些事情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18
我沒有答應林州。
因為現在的我還有好多問題想要去問周然。
當年為什麼要殺了我的母親。
這些年又是為什麼要一直跟蹤我。
諸如此類,我不得不去問他。
否則這件事,就永遠也過去不了。
可是一個月後, 我的探監卻被拒絕。
周然拒絕了跟我見面。
一連幾個月,我的幾封申請都被駁回。
直到那天,林州再次找到了我。
並告訴了我周然在監獄自盡的消息。
在驚愕之餘,林州順便也把一封信遞到我的手中。
這是他托關係帶來的周然的筆錄備份。
我愣了一瞬, 顫抖接過那沓稿紙,裡面記錄著的,是我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19「周然」
從有意識開始, 我便常常與一位名叫韓熙的女孩一塊玩耍。
不知為何,我的目光總是被她所吸引。
從之前大嬸們的閒聊中, 我知道那是個很可憐的女孩。
可是我並不在乎, 我只知道,她是這條街道上唯一一個願意陪我玩的同齡人。
還有就是,每次看到她的臉時, 我總感覺到莫名的心跳。
因為彼此之間都是第一次交朋友, 因此, 我們對雙方都格外的重視。
韓熙總是會跟我分享她母親從縣城裡帶回來的東西。
雖然每次姐姐下班回來後都會把它們扔進垃圾桶。
但後面我多多少少也會偷偷藏一些在床底下。
……
久而久之,我床下的藏物已經漸漸堆積不下。
連帶著的, 還有我對韓熙母親的恨意也達到頂峰。
隨著年齡增大, 我終於明白大人們口中的那些污糟詞彙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也終於清楚韓熙為什麼會被周圍人所排擠。
一切都要怪韓熙的母親。
我曾不止一次想過, 如果韓熙母親突然消失的話, 那她的生活會不會比現在好點。
當然,這在一開始, 也僅僅只是想像罷了。
直到十歲的那天下午。
手臂處濺的到處是燙傷的韓熙上門找到我。
恰在這時,我看到了她媽媽拉著一個男人的手匆忙走出韓熙家的小院。
望著已經疼哭了的韓熙, 我內心一陣刺痛。
難道說…
想到那種可能的我瞬間怒火中燒。
在幫韓熙處理完傷口後, 我終於下定決心,一個人悄悄拿起家裡的水果刀。
朝離開小鎮的後山小道跑去。
當我看到落單的韓熙母親時,天色已經漸晚。
於是在那條路口,趁著她還沒反應過來之際。
我拿著那把小刀, 刺進了她的後背…
直到遠處有貨車的鳴笛聲響起後, 我才愣愣地回過神來。
看著手中的血,我發瘋⼀般跑到山下的小溪前, 想把⾎清理乾淨。
可是不知為什麼, 哪怕將全⾝都泡在溪流之中。
我的身上也總是能聞到極為濃厚的血腥味。
這股味道時刻伴隨著我。
一開始, 我本以為做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不久後, 韓熙她卻被接去孤兒院。
永遠地離開了我。
那時我就產⽣了一絲後悔。
於是我開始安慰自己, 就算是去了孤兒院, 那韓熙也⼀定過的會比現在好吧。
這些年,我時刻都被那天晚上的片段性回憶所驚擾。
難道說…我真的已經瘋了嗎?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事情已經過了那麼多年, 可我卻還是對韓熙念念不忘。
於是為了證明⾃己的正確,我決定親⾃去看看她。
看看她這些年, 到底過的是怎樣的⽣活。
如果她現在是幸福的話,那就證明我當年的選擇並沒錯誤。
從那以後,我便時刻跟著韓熙, 努力想要證明自己當初並沒錯。
可是…
當看到韓熙在大學裡依舊獨自一人時。
當看著韓熙夜間打工疲憊的背影時。
當看著韓熙為了大學學費為委⾝與⽐他要大上七八歲的中年男人時…
我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這些年,我的精神徹底走向崩潰邊緣。
幻覺時常發生。
有時會看到⼩時候的⾃己正⼀臉怨毒地站在我⾯前。
有時會看到拿著刀子的韓熙朝我衝來, 嘴裡還不停咒罵著我為什麼要殺了她媽媽。
有時,我也會看到阿姨。
她也在質問著我到底為什麼要殺了她。
…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韓熙。
所以我拒絕了她的探視。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