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學門口擺攤賣火雞面時,
保溫箱不小心被一個小男孩撞出了大窟窿。
他當場賠了我 100 塊。
我以為事情到此為止,沒想到,第二天,男孩的媽媽把邁巴赫停在路邊。
一下車就來掀我的攤子。
「就是你用一個破箱子訛了我兒子 100?賠你 30 頂天了!把多餘的 70 退回來!」
哪怕我拿出購買記錄,證明原價是 150,她也不聽,繼續撒潑打滾。
望著她身後羞憤欲死的小男孩。
我想——
我的損失不過是 70 塊錢,而她的損失,才剛剛開始。
1
下午四點,正是放學的高峰期。
我的小攤前圍滿了穿著校服的學生,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望著我保溫箱裡的火雞面。
「阿姨,我要一盒,多加芝士和海苔!」
「阿姨我的要變態辣!」
「阿姨,先給我,我趕時間!」
熱氣騰騰的霧氣氤氳了我的眼鏡,我一邊手腳麻利地打包,一邊高聲維持著秩序:「都有都有,別擠,一個個來!」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姑娘剛從我手裡接過打包好的面,還沒來得及付錢,動作就頓住了。
周圍的嘈雜聲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了馬路邊。
我也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一輛黑色的邁巴赫,以一種極其囂張的姿態,近乎是擦著路邊的馬路牙子停了下來。
這年頭,小學門口接孩子的豪車不少,但這麼頂級的,還是頭一回見。
車門打開,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隻踩著華倫天奴鉚釘高跟鞋的腳。
緊接著,一個穿著 LV 套裝的女人下了車。
她渾身上下都寫著「昂貴」兩個字,與我們這條滿是油煙和市井氣的小巷子格格不入。
我以為是哪位家長來接孩子,順手想買份小吃,剛要露出職業假笑,她卻徑直朝我走來。
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怒氣。
「砰!」
一聲巨響。
愛馬仕鉑金包就這麼結結實實地砸在了我的小攤上。
裝著各種配料的瓶瓶罐罐瞬間被砸得東倒西歪,醬汁和粉末灑了一地。
周圍的學生們發出一陣驚呼,紛紛後退了幾步。
「你幹什麼!」我驚呆了,下意識地喊出聲。
女人冷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她又揚起了她的包,一下,又一下,發了瘋似的砸向我的攤子。
「砰!砰!砰!」
我的小推車被砸得搖搖欲墜,保溫箱的蓋子被砸飛,剩下的小半箱火雞面混合著湯汁,狼狽地潑灑出來,流了一地。
學生們嚇得四散奔逃,只有幾個膽大的還遠遠地站著圍觀。
剛才還熱火朝天的小攤,轉眼間就成了一片狼藉。
「我幹什麼?」
她終於停下了手,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像是在看一隻卑微的螻蟻。
「我倒要問問你,昨天,你是怎麼訛我兒子的?」
我愣住了。
我什麼時候訛過人?
女人見我發愣,以為我心虛,更加趾高氣昂。
她一把拽過一直躲在她身後,把頭埋得快要到胸口的小男孩,力氣大得讓孩子一個趔趄。
「阮子奕,你自己說!昨天是不是她!是不是她問你要了一百塊錢!」
我這才看清,這個叫阮子奕的小男孩,不就是昨天那個撞壞我保溫箱後主動賠錢的孩子嗎?
男孩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過了好幾秒,才用蚊子哼哼似的聲音說:「媽……不是的……是我自己要賠給阿姨的……」
「你給我閉嘴!」
女人粗暴地打斷了他。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東西!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
她轉過頭,再次將矛頭對準我,那眼神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
「一個破箱子,我兒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你好大的臉,敢收 100 塊?!」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怒火,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這位女士,首先,我沒有訛你兒子。其次,那個箱子……」
「你還敢狡辯!」
她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指著我那被砸得稀巴爛的攤子,聲音又拔高了一個八度。
「就你這堆破爛,加起來值 100 塊嗎?你這種在學校門口擺攤的,用的都是些什麼地溝油三無產品,我沒去舉報你都是客氣的了!你還敢訛人?」
周圍的指指點點聲越來越清晰,我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不是因為羞愧,而是因為憤怒和屈辱。
我從昨天開始就覺得這孩子知書達理,家教一定很好。
我甚至還想,有這麼一個謙遜有禮的兒子,他的媽媽該是多麼優雅、多麼有格局的一個人。
現在看來,我真是錯得離譜。
這孩子的涵養,恐怕跟他媽沒有半點關係。
2
見我直勾勾盯著她發愣,女人一聲冷喝:
「看什麼看!啞巴了?心虛了?」
她雙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
「我告訴你,我兒子單純,不代表我好糊弄!你一個擺攤的,能用什麼好東西?一個破箱子,賠你 30 都頂天了!你還敢收 100!」
「我說了,我沒有訛他。」
我一字一句地說道,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那個保溫箱,我買的時候花了 150,這是我的購買記錄,你看。」
我把手機螢幕遞到她面前,上面清清楚楚地顯示著商品圖片、價格和下單時間。
她卻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嗤笑一聲:
「150?你騙鬼呢?就你這種人,能用得起 150 的箱子?我看你這手機截圖都是 P 的吧!想錢想瘋了?拿個破盒子就敢漫天要價!」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更加惡毒。
「我看 30 塊都給多了!這樣,你把多收的 70 塊錢退給我兒子,然後跪下來給他道個歉,這事就算了了。」
跪下來道歉?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顛倒黑白、胡攪蠻纏的人?
我的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你做夢!第一,我沒錯,不需要道歉。第二,那個箱子就是 150,我只收了 100,虧的是我。第三,就算我今天不做了,這 70 塊錢你也別想拿走!」
我的強硬態度顯然激怒了她。
「好,好得很!」她氣得連連點頭,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給臉不要臉是吧?你以為我治不了你?」
她說著,就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開始撥打電話。
「喂?是衛健委嗎?我要舉報!對,就在實驗小學門口,有個小攤販,賣的東西特別不衛生,我懷疑她用的是地溝油,食品安全存在重大隱患!你們趕緊派人過來查!」
掛了電話,她又撥了第二個。
「喂?城管大隊嗎?實驗小學門口有人無證占道經營,嚴重影響市容和交通,你們管不管?對,馬上過來!」
打完兩個電話,她還不罷休,直接衝著不遠處學校門口值班的保安和老師喊道:
「老師!保安!你們學校怎麼回事?就讓這種黑心商販在你們門口坑害學生嗎?出了事你們負得起責任嗎?」
她的一通操作,行雲流水,顯然是手到擒來。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
我只是一個在社會底層掙扎求生的小人物,每天起早貪黑,就為了賺點辛苦錢。
怎麼斗得過這種有錢有勢的貴婦?
她只需要動動嘴皮子,打幾個電話,就能輕易地毀掉我的全部生計。
3
事情越鬧越大,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對著我指指點點。
「天哪,居然還叫了衛健委和城管……」
「這下完了,這攤子肯定擺不成了。」
「這女人也太狠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噓,小聲點,你看她那樣子,就不好惹。」
學校的老師和保安也走了過來,看著一地狼藉,面露難色。
「這位家長,有話好好說,別影響了學校的正常秩序。」一位看起來像是教導主任的男老師試圖調解。
「好好說?」女人冷哼一聲,指著我,「跟這種人有什麼好說的?我今天就要讓她知道,得罪我是什麼下場!」
我看著她那副囂張跋扈的嘴臉,再看看周圍人同情又無奈的目光,心裡最後一道防線徹底崩潰了。
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的損失不過是 70 塊錢,和一個已經壞了的箱子。
沒必要為了這點事,把飯碗都丟了。
「行,我退錢。」
我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數了 70 塊錢出來,遞向她。
「錢退給你,這件事到此為止,行嗎?」
我以為我的妥協會換來事情的平息。
可我還是低估了她的惡毒。
她看都沒看我手裡的錢,只是揚起手,狠狠一揮。
「啪!」
那 70 塊錢被她打落在地,幾張紙幣在傍晚的風中翻滾著,像是我那卑微的尊嚴。
「晚了!」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報復的快感。
「剛才給你台階你不下,現在想求饒了?我告訴你,門都沒有!我今天非要讓你在這兒混不下去不可!」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阮子奕突然爆發了。
「媽!你別這樣!」
他帶著哭腔大喊一聲,用力地拽著女人的胳膊。
「求求你了!是我不對!是我把阿姨的箱子撞壞的!你把錢還給阿姨!我們回家吧!求求你了!」
孩子的哭聲悽厲而絕望。
小小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從他通紅的眼眶裡滾落。
他試圖去撿地上的錢,卻被他媽媽一把拽了回來。
「你給我起開!」
女人被氣炸了,反手就給了自己的兒子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比剛才打掉我的錢的聲音還要響亮。
所有人都驚呆了。
阮子奕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媽媽,眼裡的淚水流得更凶了。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女人指著自己的兒子,破口大罵:
「我是在給你出頭!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幫著一個外人來對付你媽?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又蠢又沒用的廢物!半點沒遺傳到我的精明!」
她的罵聲一句比一句難聽,一句比一句刻薄。
那不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教訓,那是一個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羞辱和踐踏。
阮子奕不哭了。
他就那麼呆呆地站著,任由眼淚無聲地滑過他臉上那個清晰的五指印,眼神里最後一點光亮,也漸漸熄滅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羞憤、屈辱、悲傷,最終沉澱為死寂的絕望。
4
很快,城管和衛健委的車就來了。
在那個女人的指控和「證據」面前,我百口莫辯。
我的小推車被貼上了封條,剩下的食材和工具被當作「無證經營」的物證,當場沒收。
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對我進行了嚴肅的批評教育,並開具了罰單,勒令我以後不准再出現在這裡。
整個過程,那個女人就站在她的邁巴赫旁邊,抱著胳膊,像一個得勝的女王,冷漠地欣賞著我的慘狀。
她的臉上掛著得意洋洋的笑容,仿佛剛剛打贏了一場多麼了不起的戰役。
她成功了。
她用她的權勢和金錢,輕而易舉地碾碎了一個底層小人物的飯碗,捍衛了她那可笑的「尊嚴」。
當城管的車開走,周圍的圍觀人群也漸漸散去後,她才心滿意足地拉開車門,準備離開。
她拽了一把還愣在原地的阮子奕,不耐煩地催促道:
「還傻站著幹什麼?上車!回家有你好看的!」
阮子奕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被她塞進了車裡。
邁巴赫引擎發動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很快就匯入車流,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馬路邊,看著一地狼藉,和那幾張被車輪碾過、沾滿灰塵的鈔票,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夕陽的餘暉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看起來孤獨又可悲。
我失去了我的生計,可能還要面臨一筆不菲的罰款。
從物質上來看,我輸得一敗塗地。
可是,當我回想起那個女人勝利的笑容,和她身後,阮子奕那張滿是絕望和死寂的小臉時,一個念頭卻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我的損失,不過是一個攤子和幾百塊錢,花點時間和力氣,還能再掙回來。
而她的損失,約莫,才剛剛開始。
5
那天之後,我的火雞麵攤子徹底消失在了實驗小學的門口。
我不是沒想過換個地方東山再起。
附近的另一所中學,一個老舊小區的門口……那些地方早已有了固定的攤販,我一個外來的,很難分到一杯羹。
我只能推著我的新推車,在一個離家更遠、人流更稀少的街角重新開張。
生意一落千丈。
以前一天能賣上百份,現在,一天能賣出二十份都算是老天保佑。
收入銳減,可開銷卻像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
尤其是媽媽的病。
她得的是白血病,每個月的治療費用都是一筆天文數字。
這天,醫院又打來了電話,護士的聲音公事公辦,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我心上。
「時芳女士嗎?你母親這個月的治療費用該繳了,已經逾期三天了,再不繳的話,我們只能暫停用藥了。」
「我知道了,我……我明天就去繳。」
我掛了電話,無力地蹲在空無一人的街角,看著鍋里剩下的大半鍋面,只覺得一陣反胃。
夜風吹過,捲起地上的落葉,也吹得我渾身冰冷。
我把臉埋在膝蓋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顫抖。
我該怎麼辦?去哪裡弄錢?
難道,媽媽的病,真的要走到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