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大爺總是騎電瓶車上樓。
我提醒他:「一旦起火,溫度會升到 800℃,電梯秒變焚化爐!」
可他卻倚老賣老。
「有這種事?誰說的?你經歷過?」
見說理不成,我默默去了複印店。
第二天,整個單元樓都能看到電梯里貼著——
【騎電瓶車上樓怎麼啦?
我年紀大不怕死,大不了燒起來整棟樓一起陪葬!
有本事就去打市長熱線舉報我!!】
1
最先發現這張紙的,是住 12 樓的寶媽。
她發了一張照片到業主群里,拍得有些抖,但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刺眼。
【@所有人,都來看看電梯里貼的這是什麼玩意兒!太囂張了!】
【@1602 曲洋,這是你爸貼的吧?你爸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有病就去治!別在樓里發瘋!】
【年紀大,還喜歡把電瓶車推上樓充電。除了他爸沒別人了。】
【我早就想說了,天天把那個破電瓶車推進電梯,萬一哪天真燒起來,我們一電梯的人往哪兒跑?】
【上次我抱著孩子跟他一趟電梯,他那車把手差點戳到我孩子眼睛!我說他兩句,他還不樂意,說我金貴!】
鄰居們憤怒極了。
曲大爺把電瓶車推進電梯這事,大家早就怨聲載道。
只是他年紀大了,臉皮又厚,誰敢說他一句,他立馬就捂著胸口往地上一躺,嘴裡哎喲哎喲地哼唧,說自己心口疼,要犯心臟病了,誰再多說一句誰就是殺人兇手。
幾次三番下來,大家怕惹事,又看他年紀大了,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群里抱怨幾句,見了面也只能自認倒霉地等下一趟電梯。
可這張紙條,顯然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曲大爺的兒子曲洋被瘋狂@,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敢在群里冒泡。
或許是覺得丟人,或許是根本管不了他那個蠻不講理的爹。
群里的線上聲討很快就演變成了線下的圍剿。
不知是誰帶的頭,十幾戶業主直接堵到了 1602 的門口,砰砰的砸門聲響徹整個樓層。
「開門!老東西!你把話給我們說清楚!什麼叫拉著一整棟樓陪葬?」
裡面靜悄悄的,毫無反應。
「我知道你在家!別裝死!今天不把話說清楚,誰也別想走!」9 樓的張大哥吼得脖子上青筋都爆了出來。
又過了十幾秒,門裡才傳來曲大爺慢悠悠、帶著點不耐煩的聲音:「誰啊?催命呢?不知道家裡有老人要休息嗎?」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曲大爺探出半個腦袋,看到門外黑壓壓的人群,明顯也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復了那副倚老賣老的嘴臉。
「幹什麼?你們這麼多人堵在我家門口想幹什麼?搶劫啊?」
張大哥指著他的鼻子就罵:「少廢話!電梯里的紙條是不是你貼的?」
曲大爺眼睛一瞪,嗓門比他還大:
「什麼紙條?我不知道!我一個老頭子,會上網還是會打字?你們別血口噴人!」
他這副死不承認的樣子,徹底激怒了眾人。
「就是你!除了你還有誰天天推電瓶車上樓?」
「別裝了!那上面說的話,跟你平時罵人時一模一樣!」
「你個老不死的,自己想死別拉著我們!」
面對眾人的指責,曲大爺非但不知錯,反而把門一拉,想關門。
張大哥眼疾手快,一把抵住門,硬是沒讓他關上。
曲大爺一看這架勢,眼珠子一轉,立刻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
他突然「哎喲」一聲,捂住胸口,身子一軟,就順著門框往地上滑。
「哎喲……我不行了……我的心臟病要犯了……你們……你們要逼死我這個老頭子啊……」
要是放在以前,大家看到他這樣,肯定就慌了,生怕他真出點什麼事賴上自己。
但今天,沒人動,也沒人慌。
所有人都冷冷地看著他在地上表演。
人群里,不知道是誰涼颼颼地說了一句:
「沒事,你躺著,我們這就幫你打 120。」
另一個聲音緊跟著響起:
「對,醫藥費我們大家湊一湊。咱們這層樓住了六戶,整棟樓一百多戶,馬上在群里發起個眾籌,給大爺湊醫藥費。一人出個幾百塊,湊個十萬八萬的,夠大爺在 ICU 里住一陣子了。就當是……破財消災。總比哪天被他連累著燒死強!」
這話一出,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旁邊一個大媽立馬接話:「對!實在不行,咱們先把他打一頓再送醫院吧?反正醫藥費也眾籌了,不花白不花。他不是不怕死嗎?咱們成全他!」
這話一出,正準備「昏迷」的曲大爺一個激靈,嚇得臉都白了。
他從地上麻利地爬起來,哪還有半點要死的樣子,指著眾人「你你你」了半天,最後「砰」的一聲關上門,再也不敢出來了。
門外,鄰居們出了一口惡氣,紛紛稱快。
2
其實事情本不需要鬧得這麼僵。
如果講道理有用的話。
我第一次見到曲大爺推電瓶車進電梯,是半個月前。
那輛笨重的電瓶車幾乎占了半個電梯轎廂,我皺著眉提醒他:「大爺,電瓶車上樓充電不安全,萬一短路起火,電梯井會形成煙囪效應,很危險的。」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指了指車簍里的一大袋東西。
「我這兒還有一袋二十斤的狗糧呢,不把車推上去,你幫我扛上 16 樓?」
他的語氣理直氣壯,仿佛我在無理取鬧。
第二次,我下班回家,又在電梯里碰見他。
這次他的電瓶車是空的,我耐著性子再次勸他:「大爺,這回總不運東西了吧?您可以把車停在地下車庫充電,物業專門劃了區域,很方便的。」
他嗤笑一聲,斜眼看我。
「地下車庫一度電一塊五,我家才六毛。怎麼,你這麼有善心,要不你幫我付電費?」
我強忍著火氣,一字一句地跟他強調:
「大爺,這不是錢的問題,是安全問題!電瓶車在室內充電,或者在電梯這種密閉空間裡,一旦電池熱失控,三分鐘內溫度就能飆到 800 攝氏度以上,整個電梯轎廂會瞬間變成一個焚化爐,誰都跑不掉的。」
可他聽完,卻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樣,嗤笑出聲:
「有這種事?誰說的?你經歷過?」
「什麼 800 度?什麼焚化爐?我說你這小姑娘是不是被那些營銷號洗腦了?我看你年紀輕輕的,智商怎麼這麼低?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污言穢語劈頭蓋臉地砸過來,我瞬間就懵了。
我只是想提醒他注意安全,怎麼就成了智商低、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電梯門開了,他推著車,嘴裡還罵罵咧咧地走了出去,留下我一個人愣在原地,氣得渾身發抖。
從那天起,我不再跟他廢話。
我試過跟物業反映,物業的答覆是:「我們勸過了,也貼了通知,但他不聽,我們也沒有執法權,只能以勸導為主。」
我試過在業主群里旁敲側擊,發一些電瓶車火災的新聞和視頻,但除了幾個鄰居附和幾句「太可怕了」,曲大爺本人,以及他的兒子曲洋,都像沒看見一樣。
講道理沒用,物業管不了,輿論壓力也無效。
我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直到第三次,也就是昨天,我眼睜睜看著他把他那輛剛在樓下淋了雨的電瓶車推進電梯,車身上還滴著水。
那一刻,我腦子裡那根叫「理智」的弦,徹底斷了。
我沒有再上前跟他爭論,而是轉身默默去了樓下的複印店。
於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幕。
用魔法打敗魔法,用無賴對付無賴。
果然,頗有成效。
至少現在,曲大爺再也不敢明目張胆地挑戰整棟樓的底線了。
但我知道,這事兒沒那麼容易結束。
以曲大爺那睚眥必報的性格,他吃了這麼大一個虧,絕對會想方設法地找回場子。
3
果不其然。
第二天,我的門被敲響了。
不是那種禮貌的、試探性的敲擊,而是用拳頭砸出來的,砰砰作響,帶著一股子要把門拆了的狠勁。
我通過貓眼往外看,曲大爺和他兒子曲洋黑著臉站在門口,活像兩尊門神。
我慢悠悠地打開門,臉上掛著無辜的微笑:「曲大爺,曲洋哥,找我有事嗎?」
曲洋看起來尷尬又憤怒,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他爹可沒他那麼多顧忌,指著我的鼻子就吼:
「少裝蒜!我們查了監控,電梯里的紙就是你貼的!你個小丫頭片子,心思怎麼這麼歹毒!」
我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監控?監控怎麼了?看到我去複印店了?沒錯啊,我前天是去複印了幾份文件,坐電梯回家,犯法嗎?」
「再說,那張紙上哪個字提到您了?又或者,您怎麼就確定那上面說的人是您呢?」
曲大爺被我問得一噎,臉漲成了豬肝色。
「那上面說的,推電瓶車上樓、年紀大不怕死,不是我是誰?」
「哦?」我故作驚訝地捂住嘴,「原來大爺您是這麼想自己的啊?」
我頓了頓,嘆了口氣,用一種憂傷又無奈的語氣說:「其實,那張紙是我說我自己呢。」
曲大爺和曲洋都愣住了。
我低下頭,聲音裡帶了點委屈:
「我年紀也大了啊,算起來都快三百個月了,可不就是個大寶寶嗎?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活夠了,不怕死,想拉著一棟樓陪葬,所以寫張紙條罵醒自己,激勵自己要好好活著,不可以嗎?」
「你……你放屁!」曲大爺氣得渾身發抖,邏輯徹底被我打亂了,「你才多大!你三百個月……你……你這是胡攪蠻纏!」
我攤了攤手,笑容更燦爛了,「那您這麼氣急敗壞地找上門來,您還對號入座,心裡有鬼呢。」
「我打死你這個伶牙俐齒的臭丫頭!」
曲大爺徹底被激怒了,揚起那隻乾枯瘦削、布滿老年斑的手,就朝我的臉扇了過來。
曲洋想攔,但慢了一步。
就在他的巴掌快要落下的瞬間,我從口袋裡不緊不慢地掏出一張摺疊好的紙,在他面前晃了晃。
「打吧。不過——我勸你想清楚再打。」
那是一張醫院的診斷證明,上面「雙相情感障礙」幾個加粗的黑體字格外醒目。
診斷意見的最後一行寫著:建議監護人加強看管,避免患者因情緒失控對他人或自身造成傷害。
「看清楚了嗎?」
我把診斷書往他面前又遞了遞,語氣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絲詭異的寒意。
「我有精神類疾病,俗稱精神病。法律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鑑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
我看著他和他兒子瞬間煞白的臉,笑了。
「也就是說,你今天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情緒一失控,拿刀砍了你,都不用坐牢。你年紀大了,身子骨脆,應該挨不了幾刀吧?要不要試試?」
曲大爺那隻揚在半空中的手,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地縮了回去。
他看著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現了恐懼。
他怕了。
這個天不怕地不怕,連死都不怕的老無賴,終於怕了。
曲洋更是嚇得一把拉住他爸,連連後退了好幾步,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
「瘋子……真是個瘋子……」
曲大爺嘴裡哆哆嗦嗦地念叨著,被他兒子半拖半拽地逃回了 1602。
我關上門,將那張花二十塊錢在路邊小廣告店裡辦的假證隨手扔到鞋柜上。
4
硬的不行,曲大爺開始來陰的。
他養了一條半大不小的泰迪,以前都是他兒子兒媳在遛,現在他親自上陣。
每天早晚兩次,必定會牽著狗,在我家門口那塊地墊上徘徊。
終於,在我把一雙新買的運動鞋放在門口通風時,他得手了。
我下班回家,剛出電梯就聞到一股尿騷味。
走近一看,那雙白色的運動鞋上,赫然有一灘黃色的、黏糊糊的液體,旁邊的地墊也濕了一大片。
那隻泰迪正蹲在旁邊,得意洋洋地沖我搖著尾巴。
曲大爺站在不遠處,手裡牽著狗繩,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小人得志的快意。
「哎呀,」他假惺惺地開口,「這畜生,怎麼隨地大小便呢?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沒看住。」
我死死盯著那雙鞋,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但我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尖叫、咒罵,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只是面無表情地脫下腳上的高跟鞋,用紙巾包著,拎著那雙被尿濕的運動鞋,開門,進屋,關門。
整個過程,冷靜得可怕。
門外傳來曲大爺略帶失望的嗤笑聲。
回到家,我把那雙鞋直接扔進了垃圾桶,然後,我拿出手機,打開了外賣軟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