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給自己點餐,而是把定位切換到了我們小區,地址精準地鎖定在 16 棟 1602。
收件人:曲先生。
點了一份最貴的豪華海鮮至尊披薩套餐,價值三百多塊。
然後在備註里,我故意語焉不明地寫道:
【放門口,別打電話狗叫!】
下完單,我就靠在門口,靜靜地等著。
大概二十分鐘後,我聽到樓上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是外賣員和曲大爺在爭執什麼。
我笑了。
這只是開胃菜。
我等到系統提示訂單已送達,然後毫不猶豫地點擊了「申請退款」和「投訴騎手」。
在評價頁面,我打下了一星差評,洋洋洒洒地寫了一大篇評論,每一個字都淬著毒:
【垃圾騎手!送個餐比烏龜爬還慢!路上被車撞了嗎?還是半路猝死了?披薩送到都涼透了!這種人就不配送外賣!建議平台直接開除!別讓他出來禍害別人了!】
【截斷點】
點擊發送。
我知道,一個差評,尤其是一個如此惡毒的差評,對一個外賣員意味著什麼。
扣錢、扣分、影響接單率……甚至可能丟掉工作。
而那個無辜的外賣員,他所有的怒火,都會精準地傾瀉到那個讓他背負這一切的地址——1602。
我就是要借刀殺人。
曲大爺,你喜歡玩陰的,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5
接下來的幾天,我過得異常舒心。
曲大爺沒時間再牽著他的寶貝泰迪來我門口耀武揚威。
因為我總能若有若無地聽見樓上傳來爭吵聲。
有時候是曲洋在咆哮,有時候是他老婆在尖叫,夾雜著曲大爺中氣不足的辯解。
「……跟你說了我沒點!我連手機支付都不會用!」
「那外賣員為什麼天天來我們家?還指名道姓地罵你?」
「……我怎麼知道!肯定是那個死丫頭搞的鬼!」
「你就有理了?你讓狗去尿人家鞋子,現在人家報復回來了!你滿意了?」
爭吵聲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激烈。
直到一個周末的晚上,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女人驚恐的尖叫,緊接著是劇烈的嘔吐聲。
我豎起耳朵,聽得更仔細了。
「這是什麼玩意兒!啊!!我要吐了!」是曲洋老婆的聲音。
「這麼短,這麼粗,這麼硬,還是彎曲的……不像頭髮,更像是……那裡的毛!嘔……」這是曲洋的聲音。
樓上安靜了幾秒,然後是曲大爺更大聲的乾嘔。
「都怪你們!天天點這些垃圾食品!我就說不幹凈!」曲大爺還在甩鍋。
「爸!你閉嘴吧!誰知道是不是你惹來的禍事!」
我幾乎能想像出那個畫面:一家三口圍著一分外賣,從裡面扒拉出好幾根噁心的、彎曲的毛髮,臉色慘白,胃裡翻江倒海。
很快,他們家又爆發了新一輪的爭吵。
他們打電話給商家,商家卻信誓旦旦地保證後廚絕對乾淨,甚至可以提供無死角的監控錄像。
問題不在商家,那就只能在配送環節。
他們不知道——
外賣員被無緣無故地差評、辱罵,甚至被扣了錢,這口氣肯定咽不下去。
於是,一場精準的、持續性的報復,就開始了。
他大概是想方設法地只接 1602 的訂單,然後在每一份送往這個地址的餐里,都加點「猛料」。
我甚至能想像到,曲大爺和他的兒子兒媳,這幾天都吃了些什麼好東西。
口水、鼻涕、甚至搓下來的腳皮……
光是想想,我就覺得一陣反胃,但心裡卻湧起一股變態的快感。
沒多久,他們大概是想通了。
「肯定是天天上門來罵人的那個外賣小哥乾的!」
曲洋怒罵道:「我們現在就再點一單!我就不信抓不到他!今天非得把他人贓並獲不可!」
聽到這裡,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大戲的高潮,要來了。
6
果不其然,那天晚上,我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黃毛外賣員的聲音在樓道里響起。
「1602 的外賣!」
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關著的門,而是猛地被拉開的門,和門後曲洋那張扭曲的臉。
「你別想走!」曲洋一把抓住外賣員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他老婆則一個箭步衝上去,奪過外賣盒,當著外賣員的面,狠狠地撕開。
裡面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
而在那幾片飄著油花的牛肉上,赫然有一口濃黃色的、黏稠的痰。
「啊——!」曲洋老婆發出一聲崩潰的尖叫,把外賣盒狠狠地砸在地上。
湯汁和麵條濺得到處都是。
「你他媽為什麼要這麼做?」
曲洋雙眼赤紅,揪著外賣員的衣領,把他死死地抵在牆上。
「我們跟你有什麼仇什麼怨?你要這麼噁心我們?」
黃毛外賣員一開始還有點懵,看清地上的東西後,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就變成了理直氣壯的憤怒。
「我噁心你們?你們他媽的還好意思問?點個外賣,屁大點的工夫,就給我一個差評,還他媽咒我被車撞!老子送外賣風裡來雨里去,要不是你們給我打差評,老子會被扣一千多塊錢?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招誰惹誰了?」
他指著曲洋的鼻子罵道:
「我告訴你,這事沒完!只要你們還敢點外賣,老子就敢往裡面加料!不把你們噁心到搬家,老子就不姓黃!」
曲洋和他老婆都愣住了。
「差評?」曲洋的老婆一臉莫名其妙,「我們最近是總給你差評,那是因為你送來的東西都有問題!但我們從來沒說過你被車撞了這種話!」
「對,」曲洋也反應過來,「我們兩個沒幹過這事。我爸根本就不會點外賣,更不會寫那麼長的評論罵人!是不是搞錯了?」
「搞錯?」黃毛外賣員冷笑一聲,「地址是 16 棟 1602,收件人曲先生,備註寫著『放門口,別打電話狗叫』,是不是你們家?」
「虧得我當時還以為這備註是我理解錯了,你們不是在罵我,只是家裡正好有條狗,是想提醒我別打電話,狗會叫。現在看來,你們當時就是想故意拐著彎侮辱我的吧?」
聽到這個備註,一直縮在屋裡不敢出來的曲大爺,終於有反應了。
我猜他應該是想起來了。
幾天前,確實有個外賣員送來一份豪華披薩,說是他點的。
他當時還納悶自己沒點,但一看是那麼貴的好東西,貪小便宜的心思立刻占了上風。
沒多想,直接就收下了,還以為是兒子女兒孝敬的,或者是商家搞活動送錯了。
他吃得滿嘴流油,還跟老夥計們炫耀自己運氣好。
但他萬萬沒想到,那份「從天而降」的披薩,竟然是一份淬了毒的誘餌。
而真正的收件人,那個沒收到披薩的人,給了外賣員一個足以毀掉他事業的差評……
所有的事情,在這一刻,都連成了線。
「爸!是不是你!」曲洋猛地回頭,死死地盯著他爹。
曲大爺的嘴唇哆嗦著,眼神躲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啊!又是你!」
曲洋老婆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曲大爺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自己貪小便宜,昧下人家的外賣,害得我們一家跟著你吃了一個星期的髒東西!你個老不死的!你怎麼不去死啊!」
「我……我不知道會這樣……」曲大爺還在辯解。
「你不知道?你除了貪小便宜你還知道什麼?為了省幾毛錢電費,把電瓶車推上樓,害得全樓人罵我們!現在又為了貪一個披薩,害得我們全家吃別人的口水!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嫁到你們家!」
曲洋老婆越罵越惡毒。
曲大爺本來就理虧,被兒媳這麼指著鼻子一罵,一張老臉瞬間漲成了紫紅色。
他指著兒媳,嘴裡「你你你」了半天,突然,他眼睛一翻,捂著胸口,「哎喲」一聲,直挺挺地就往後倒了下去。
「爸!」
樓道里頓時亂成一團。
那個黃毛外賣員也被這陣仗嚇到了,趁著曲洋扶他爹的空檔,一把掙脫開,連滾帶爬地跑了。
一邊跑還一邊喊:「不關我的事啊!是他自己家人給氣暈的!你們別賴我!」
樓道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圍了幾個看熱鬧的鄰居,大家指指點點,場面一片混亂。
我靠在門後,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真是……好一出家庭倫理大戲啊。
7
曲大爺被送去了醫院,沒什麼大事,就是急火攻心,高血壓犯了。
他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讓曲洋來找我。
這一次,曲洋是一個人來的。
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眼下一片烏青,看我的眼神複雜得像一團亂麻。
「那分外賣,是你點的吧?」他開門見山地問。
我靠在門框上,抱著胳膊,淡淡地看著他:「什麼外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吳天真,」他叫了我的全名,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的懇求,「我知道是我爸不對在先,他那個人……就是那樣,蠻不講理。但你沒必要用這種方式報復,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們家這幾天是怎麼過的?」
我笑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新鞋被狗尿了。我只知道,有人想打我,還罵我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至於你說的外賣,我聽不懂。你爸貪小便宜昧下別人的東西,被人找上門,那是他活該。你們跟著倒霉,那也是你們自己管教不力。別什麼屎盆子都往我頭上扣。」
我的態度乾脆利落,不留一絲餘地。
曲洋看著我,嘴唇翕動了半天,最後頹然地垂下肩膀。
他知道,從我這裡,他問不出任何東西。
「好,」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既然你不承認,那就算了。但我告訴你,我爸那個人,睚眥必報。他這次吃了這麼大的虧,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你自己……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身走了。
我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心裡沒有絲毫波瀾。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怕誰?
8
我還是低估了一個老流氓的無恥程度。
幾天後,我的手機開始被各種陌生好友申請轟炸。
【美女,約嗎?價格好商量。】
【聽說你很寂寞?哥哥來陪陪你。】
【照片是你本人嗎?身材不錯,包夜多少錢?】
一條條污穢不堪的信息,讓我噁心得想吐。
緊接著,我的微信頭像和微信號,連同我的家庭住址,被人列印出來,貼滿了我們小區附近所有的公共廁所,男廁所女廁所都有。
上面還配了一句極具暗示性的話:【獨居寂寞美女,歡迎深夜來訪。】
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幹的。
曲大爺這是在用他能想到的最惡毒、最下流的方式,對我進行「以牙還牙」。
他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害怕,讓我屈服。
騷擾信息越來越多,我不得不暫時關閉了微信好友申請。
但更可怕的事情,發生在當天晚上。
凌晨一點多,我已經被吵得睡不著,正戴著耳機看電影,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鬼鬼祟祟的敲門聲。
篤,篤篤。
很輕,很慢,像是在試探。
我心頭一緊,立刻關掉電影,躡手躡腳地走到貓眼前往外看。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瘦高個,戴著鴨舌帽,看不清臉。
他正貼著我的門,似乎在聽裡面的動靜。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男人等了一會兒,見沒反應,又敲了敲門,聲音大了一點。
「美女?開門啊?我看到帖子了,一個人在家多寂寞,我來陪陪你……」
他的聲音猥瑣又黏膩,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死死地捂住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另一隻手悄悄地摸到了手機,準備隨時報警。
男人又在門口磨蹭了好一會兒,說了幾句下流話,見我始終不開門,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靠在門上,渾身發軟,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著手機里那些不堪入目的信息,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第一次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但隨之而來的,是滔天的憤怒。
曲大爺。
你以為這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