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面色越來越陰沉,直勾勾地盯著我,等著保全他面子的回答。
可我,不在乎。
「郡主說是便是吧。只我的鞋子……」
「顧婉清!」
裴懷帶著滔天的怒氣,惡狠狠地瞪著我。
「一雙鞋子而已,至於死揪著不放嗎?」
「我不是賠了你一雙相似的。」
「大差不差,穿在腳上的東西,何必如此計較。」
不必計較的替代品?
原來如此。
世人都說我眼角的淚痣像極了姝華,是裴懷在姝華遠嫁之後尋的廉價替代品。
他情動時總在淚痣上吻了又吻。
我不喜歡,可也不信。
一顆淚痣而已,滿天下找不出一千也能找到八百,難不成個個都是替身。
可現在,我信了。
在裴懷緊皺的眉頭,和姝華委屈時,紅痣如烈火般的嬌艷里。
那一刻,我笑了。
「裴大人,和離吧。」
11
「替代品而已,該丟就丟了。」
在姝華的驚呼里,我脫掉那雙磨腳的鞋,驟然轉身。
「別忘了,簽下和離書。」
裴懷欲追我,姝華只悶哼一聲,他便急急切切轉了身:
「可是哪裡又不舒服了?」
我被磨破的腳步步落血,也疼痛萬分,可遠比不上那一刻的心痛。
年少時的一眼驚艷,最後爛成了腳底泥,如何能不疼。
母親曾是大長公主的貼身丫鬟,大長公主顧念舊情,著人將我帶上了她寬敞的車輦。
姑姑幫我處理腳上鮮血淋漓的傷口時,大長公主冷眼看我:
「路走窄了,便會頭破血流。」
我懂!
不合腳的鞋子應該丟掉,不對的人何嘗不是。
當晚,我遞上了和離書,搬回了顧家舊宅里。
12
裴懷回府時,燭火枯黃,冷風寂寂,他平白生了幾分心慌。
今日的院子格外空落,也格外冷清。
甚至覺得他待慣了的書房也像個張著大嘴的巨獸,想要把站在門前的他一口吞掉一般可怖。
裴懷終於想起了顧婉清。
顧婉清的院子裡如她的性子,安靜淡漠,但處處都是溫暖的煙火氣。
內院裡的小爐子上,總是冒著滾滾熱氣的湯,就和顧婉清本人一樣,乏善可陳,卻讓人省心安心。
他本想走進去看看,問問她可知錯了,可腳剛邁出一步,便被管家擋在了身前:
「老爺,夫人走了。」
「顧媽讓老奴將這封信親自交於老爺手上。」
裴懷身子一僵,只當顧婉清又在鬧脾氣。
「胡鬧!」
他隨手打開了信紙。
薄薄的一張紙上,偌大的「和離書」三個字,輕易間便點燃了裴懷的怒火。
「她愛作就讓她作個夠。待她要回府的時候,且看她如何低三下四來求我。」
和離書被扔在腳下,風一吹,飄飄揚揚落進了不遠處的湖水裡,娟秀的字糊成了一團。
老管家看著裴懷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辨不清模樣的和離書,無奈地搖了搖頭:
「夫人那般乖順,何曾與人鬧過。」
13
我回顧府的第二日,便求了大長公主進了她的女學。
大長公主說得沒錯,人這一生除了情愛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可做。
少了一個不對的人,絕了一段不該的情,算不得什麼。
沒有人能夠回到過去,可每個人都可以重新開始。
我還有那麼長的人生,不該始終爛在壞了的關係、髒了的感情里。
裴府之外,天高海闊。
我雖三寸金蓮步步緩慢,卻也極力踮起腳尖夠著去看更大的世界。
我跟著女先生學琴棋書畫,縫補梳洗之術,甚至治世之道。
我用心投入,雖天賦不足,卻始終勤懇,重複重複再重複。
在這裡,沒有人因為事與願違萎靡不振。
也沒有人因為技不如人懊惱不已。
她們會說:
「我今日比昨日進步了,今日便是最好的我。」
「明日若比今日更精一寸,那明日的我就又強了三分。」
「我沒有與人較高低,我只是在過好自己、修煉自己罷了。」
那是我沒見過的世界,教手工的先生會說:
「皆是謀生之術,這行不行便學那行。三十六行,行行皆狀元,總有一行適合你。」
「有了一技傍身,我們的路便也寬廣了許多,進或退都由得了自己做選擇。」
「四方宅院不再是唯一的歸宿,而是你眾多的選擇之一。」
教開化思想的女先生也道:
「你我肯在這大好時機里爭一分天地,為自己爭出一口氣來,還害怕男女平等的大同世界淪為空談嗎!」
我日日沉浸其中,在她們的豁達與開闊里,開始重新看待世界,也重新審視自己。
那後院裡日復一日乾巴巴守著夫君,在他的情緒里大起大落的我,好像在一日多過一日的學習里,在一寸寸的進步里,在她們講的平等與自由里,漸漸遠去了。
我喜歡現在的自己。
專注於修煉自身,不是為了做誰的陪襯,也不是為了給誰添光添彩。
我沒再為誰煨爐子,也不再緊盯著誰不放。
我埋頭學習,也用微薄的產業將奶娘照顧得很好。
世人笑我走入窮途末路回頭艱難,可他們不知道,我早已翻過那道圍困我的荊棘牆院,窺探到了更大的世界,從未想過回頭!
待我再抬頭時,已入了冬,外面的世界變了天。
14
那夜我揪著碧荷打上郡主門外時,刻意鬧得聲勢浩大。
又將和離與祝郡主與裴大人百年好合的字眼叫得尤其大聲。
愛湊熱鬧的高門貴婦們躲在大樹後面,將裴懷與姝華的郎情妾意看了個清楚。
也將同為高門主母的我,在夫君的背棄里進退兩難看了個徹底。
同仇敵愾的主母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場,皆躲在背後唾罵姝華郡主肖似其父,水性楊花、手段下作,簡直丟盡皇室顏面。
鬧得太大,姝華無力收場。
最終,受她指示才舞到我跟前的碧荷,在替她背鍋時,被當眾活活打死後扔去了亂葬崗。
她踩過我娘親心血的那雙腳,被野狗啃食得血肉模糊,終只剩一副血淋淋的骨架。
聽說書先生提了一嘴那身血骷髏的姝華,又開始做噩夢。
至於裴懷,男子不過平添風月事,意氣用事了些,倒也真性情,誰會在意。
反而是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們,暗諷我小家子氣,不僅沒有主母的容人之量,還跑去女學裡拋頭露面,簡直有傷風化,是該長教訓的。
裴懷自鳴得意,更覺得自己底氣十足,往郡主府跑得越發殷勤。
直至今日,我學會了盤帳後,與奶娘給女學裡的同窗們買感謝禮物時,與裴懷撞了個滿懷。
他眉尾一挑,嘴角揚起似笑非笑的嘲弄,將一包贈送的雲片糕扔進我懷裡。
「姝華已經受夠了委屈,你還作什麼!」
「又沒忘了你,何必帶著一身小家氣與我慪氣。」
換作往日,他將好東西送給姝華,卻將隨手拿起的贈品送給我時,我便要鬧了。
可這次,我在他的期待里,含笑收下後,轉身賞給了路邊的叫花子。
他惱怒地破口大罵:
「顧婉清,你簡直不識好歹。」
「教訓不夠,你便再好好長長教訓。」
他以為他是誰?
我不要的破鞋而已。
15
那晚,傷透心的奶娘給我做了我最愛吃的六月黃。
裴懷碰到蟹黃便會起疹子,我嫁給他這麼多年,每當饞這一口時,奶娘都會規勸我:
「夫為天,夫人當克制自身,以老爺為重。」
可現在,她在我的充實與快樂里想通了:
「誰重要,都沒有我家小姐重要。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吧,人活一世總得先對得起自己。」
「別人吃得蟹黃酥,我小姐憑什麼吃不得六月黃。」
是呢。
世間萬千,都不如自己重要。
奶娘想通了,我很高興。
可高興的日子沒過兩日,裴懷便找上了門,與一早歸來的我撞在了顧家門外。
車簾掀開,我還沒起身,裴懷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為了口吃的生這麼大的氣,你真沒意思。」
「不是愛吃糯米雞,我買了一隻,你帶著奶娘跟我回……」
沈珏沈大將軍俊雅絕塵地跳下馬車,直直落在裴懷面前回身扶我時,裴懷與他手上的糯米雞都定在原處。
「顧婉清,你還有沒有廉恥。」
「虧我還提著你愛的糯米雞來帶你回府,你竟與野男人廝混到夜不歸宿。你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裴家婦的身份?」
我衝要發火的沈珏安撫性一笑,繼而答得漫不經心:
「裴大人管得太寬了些吧,都和離了,你能夜夜笙歌忘乎所以,我還不能有我的第二春?」
裴懷暴跳如雷:
「和離書我一日不簽,你便還是我裴家婦,休想與人苟且。」
「何況姝華生辰,我作為她的摯友去為他慶祝了一番,喝多了便與幾個大人一同宿在了郡主府的客房裡,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沒什麼大不了啊。」
我無情打斷。
「我與沈將軍也不過敘敘舊,又與裴大人何干?怎麼,敘舊情的都有姦情嗎?」
裴懷在我的直視里閃過片刻的心虛,我便瞭然。
他囁嚅著正準備開口。
我嫌多看他一眼都髒了眼睛,垂下眸子直接越過他進了院裡。
裴懷也要跟過來,卻被奶娘攔住了。
「小姐上次傷了腸胃,大夫特意交代,糯米吃不得。大人當時說,府中再不要備糯米的,您忘了?」
裴懷漆黑的眸子在冷月下肉眼可見地顫了顫。
看著他灰白的臉,奶娘冷笑著又補了一句:
「昨日本該是小姐父親的生辰,她思念父親,才去佛寺吃齋了幾日,今早偶遇沈將軍,才一同回的京。」
「大人,不是人人眼裡都只有男男女女,情情愛愛的。」
「沈將軍求的可是國泰民安!」
裴懷被震在了當場。
我父親為救裴懷而死,我在他的鮮血里撿來的這段姻緣。
求娶我時,裴懷答應過母親會護我一世周全,可他,什麼都忘了。
而我,連責怪他都不願再花力氣,解釋Ṭûₓ的話都不願再多說一個字。
顧婉清不要他了,是真的!
可他,只在府中要舉辦宴會時,才想著圖個省心省事,說兩句好話、提一隻讓她感動的糯米雞將人哄回去。
裴懷似乎被人抽了一耳光,恍然大悟,卻動不得身。
16
裴懷被攔在門外,眼睜睜見我與沈珏在院子裡下了半日的棋。
沈珏棋下得太好,我才剛在女學入了門而已。
贏不過他,我便耍賴。
「悔一步,就悔一步。」
他將棋盤舉得比頭高:
「悔棋非君子,你莫不是要亂了女學風氣。」
我跳起來揪他鼻子:
「這裡不是女學,我的地盤兒你就得讓我。」
沈珏被我揪惱了,扔下棋盤將我扛在了肩上。
得虧院子不大,被他當作風箏一般甩了好幾圈,暈得七葷八素,我才抱拳求饒:
「我錯了我錯了,給你煲湯喝,給你做衣服,給你捶腿捏肩當孫子,可以嗎?」
「算你識相。叫聲爹聽聽!」
「好的,孫子!」
院子裡吵吵鬧鬧,嬉笑之聲越過高牆傳到了裴懷耳里。
那是他不曾見過的顧婉清。
他說她木訥無趣,像尊溫吞的泥菩薩。
若非眼角的痣像極了姝華,而她父親又恰好拿命救了自己,這樣的女子,他本是看不上的。
冬風夾細雪,一寸寸削進裴懷心上。
顧婉清本是明媚鮮活的,是張揚自在的,是裴家的強勢與自己的從不作為,將活生生的人困成了循規蹈矩小心翼翼的泥菩薩。
她艷羨外面的四方天時,自己扔給她的是世家的臉面與主母的規矩。
直至這時,他方才覺得自己錯了。
軟下性子,他讓奶娘傳話:
「我知錯了,讓她別再氣我了。」
「沈將軍身負重任為國為民,屬實太忙了,別鬧著人家,要下棋,我陪便是。」
「有夫之婦與外男私會,傳出去她名聲不保。」
「我接她回去!」
奶娘傳話給我時,我只翻了個白眼:
「名聲?他都不要的東西,憑什麼扔給我。」
「世道給女子的緊箍咒,倒是讓他這個軟雞唐僧用得得心應手。」
奶娘笑吟吟為我準備了暖身湯,她誇我。
「小姐長大了,知道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虧待自己了。」
是啊,我從前滿心滿眼都是裴懷。
用飯就著他的時間。
等他等到夜半時分才睡覺。
明明不缺銀錢,卻還是精打細算幫他操持著家。
夫為妻綱,我被規訓地默認了那是我的本分。
本分到他都忘了,我不是泥捏出來的人,本也張揚明媚的。
為何會如此?
追根究底,我太卑微,又愛得太滿,總是惶恐他不如我那般熱烈。
我在努力把自己往他心裡塞,意圖讓他愛我更多一點,給我更多的體面。
似乎這樣,我才能保住我作為妻子的地位與尊嚴。
才能不失底氣地仰著脖子立於人前。
直到姝華回來了。
我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卻被摔得稀碎。
自然,尊嚴也一樣丟得徹底。
我從來就不該把自己的體面與人生寄托在別人身上。
沈珏半躺在躺椅上,姿態肆意,模樣慵懶,清冷的嗓音裡帶著滿滿的嘲弄:
「怎麼,他還不知道你要嫁給我了?」
他這人,明明一身矜貴書卷氣,卻偏偏是個手起刀落的殺神。
大抵除了大長公主,也無人被他放在眼裡過。
「聖旨給他便是。」
17
沈珏乃大楚赫赫有名的大將軍。
可無人知曉,她亦是女兒身。
在大長公主幫她傷口上藥時,被我不巧撞破當場。
沈家世代武將,因先帝忌諱,打到沈珏這代時,只剩她孱弱的兄長在外養病。
沈家大廈將傾,敵國虎視眈眈之際。
沈家主母無可奈何求到了大長公主身前。
不過幾日,沈家幼女患病身亡,養病的長子回了京。
那回京的長子便是沈珏。
她宛若天命將星。
借著兄長的身份,提著父親的槍,用著祖父的兵法,在戰場宛若瘋狗般不要命地拼殺。
不過五年,曾要吞了大楚的敵國,被打得節節敗退,聞風喪膽。
京城裡蠢蠢欲動的皇室,也在三十萬大軍的壓迫下暫歇了心思。
而搖搖欲墜的沈家,也重新長出了脊樑,立住了腳跟。
如今戰事稍平,她便回京探個親。
卻在文武大臣與沈家旁支的催促中,要娶一位侍奉身側的妻子帶去邊塞。
看似是妻子,實則又是利益的驅使。
稍有不慎,對沈珏而言便是滅頂之災。
大長公主正在頭疼人選時,我主動站了出來。
我沒有經商之才,不會治世之道,更沒有各位姐姐妹妹們與生俱來的聰慧與果敢。
我只是我,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我。
這樣的我也願意在順應時代的洪流中,做千萬隻當車的螳螂之一。
願意肝腦塗地回報大長公主伸手救我於苦海的恩情。
我想站在沈珏身後,長成她的脊樑。
大長公主雙目微紅:
「也許還能回來,也許再也回不來了,你也願意?」
沈珏戰敗,我們回不來。
沈珏身份敗露,我們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遍布荊棘,一腳踏下便是鮮血淋漓。
我望向月下的沈珏,一桿銀槍宛若蛟龍,耍得虎虎生風。
招招絕殺,半分餘地不曾留。
殺伐之間,恍若天地之上,唯她至尊。
可那日,我在屏風後聽到她回大長公主的問話。
18
「受的傷多了,便也不覺得痛了。」
「唯恐暴露身份,死不了的傷便隨它吧。」
「孤獨罷了,這算什麼委屈。世間大道總該有人去守護,從前是我父親與祖父,如今我萬分慶幸,沈家護國的槍沒有倒在我這一代。」
「我若是死了,定將我毀屍滅跡,莫要牽連沈家眾人才是。」
世間大道總該有人去守護。
原來,人也可以這般大義。
我又想起女學裡的先生與同窗們,為了籌集軍需物資,四處奔走,甚至不惜拿婚嫁換白銀萬兩購得物資送去邊關。
花好大力氣走出牢籠的人,又自願將後半生奉於宅院,有人問過她們甘心嗎。
我記得她們的回答——
「我選擇不自由,是為了更多人可以選擇自由。」
「人活著,若無半點精神與信念,又與死了何異。」
「我的身子不自由了,可我的精神是自由的。」
繁星點點才點亮了璀璨的夜空。
她們,個個都在發光發亮。
沈珏守得夠累了,我想陪她,像她守著江山一般守著她。
「我願意。」
大長公主欣慰地點了點頭:
「跨過刀山火海,便只剩康莊大道。」
為了康莊大道,我們與沈珏走到了一處。
她一開始是不接受的。
「我不需要一個女孩子用自己的餘生來幫我做掩護,都是短暫的一生,你不該為我而活。」
可當有傷風化的我,在女學裡拋頭露面,被顧家拋棄,被裴家譏諷,甚至被郡主堵在官道上逼著下跪時,她又忍不住挺身而出來護我。
「算了算了,我看這京城你也是待不下去了,跟我去漠北,那裡無人敢欺你辱你。」
「但說好了,你敢哭哭啼啼鬧著要回京,別怪我收拾你。」
她收拾我?
撓痒痒或者扛在肩上甩個無敵風火輪罷了。
再狠的,她也下不了手。
捧著奶娘熬的湯,她喝了一碗又一碗:
「我看著他就煩,聖旨給他讓他滾。」
奶娘是誰對我好,她就與誰一條心。
當即沒有下線地附和道:
「對對對,滾滾滾!」
我被熱湯狠狠嗆了一口。
追出去時,裴懷早就不在了。
19
當晚裴家的管家找上門來,他慌張地求我:
「大人喝多了,吵著鬧著要吃夫人小爐子上的飯菜,老奴實在沒辦法了。」
奶娘淡淡瞥了他一眼,拒絕得義正詞嚴:
「沒辦法就想辦法,又不是我家小姐欠了你的。」
「把別人的好當作理所應當,沒了又哭爹喊娘,他活該。」
嫁給裴懷的這三年,除了他不回府,沒有一日是我不會等他的。
暖乎乎的湯,他最愛的菜,煨在小爐子上滾著熱氣。
像我揣著滿心熱ŧűₖ切,只等他回來。
他雙手一攤,自有我為他寬衣。
往圓桌旁一坐,冒著熱氣的飯菜便被魚貫而入的下人擺滿了桌子。
饒是深更半夜,只要他回府,我和菜,都在。
可姝華回來以後,我常常等到天亮,也等不到裴懷。
菜煨得太久,泛了苦澀,裴懷皺著眉頭直往肚裡塞。
背著我,卻又瘋狂催吐。
奶娘說,郡主府什麼錦衣玉食沒有,這口吃的他早就不喜歡了。
我聽了進去,當日便撤掉了爐子,也不再過問他的喜好。
那日,裴懷回府時沒見著我與我的爐子,神色一松,如蒙大赦的樣子猶在眼前。
有了更在意的人和更可口的飯菜時,我和我的熱飯菜都成了他身上沉重的負擔。
我便為他親手卸掉了沉重的負擔。
沒人,會永遠等在原處。
「這是聖上賜的和離書,裴管家既然來了,也省得我跑一趟,給你家大人帶回去吧。」
20
和離的聖Ṭūₗ旨給了裴懷巨大的刺激,他竟然帶著姝華闖進了我的女學裡。
攔著要上課我的,他目光發緊:
「婉清,別鬧了。」
「聖旨不是鬧著玩的。」
姝華艱難地扯著笑臉,從侍女手中接過一雙鞋,委屈巴巴雙手捧著遞到了我跟前: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婉清姐姐萬莫與裴大人慪氣了。」
「為了裴大人名聲,你也該退讓一步的。」
我視線掃過她手上的那雙鞋,卻停留在了她腕上的玉鐲子上。
那是裴懷給我準備的生辰禮物,我心心念念許久的傳家玉,最終卻成了姝華炫耀的資本,晃到了我的面前。
見我盯著她的鐲子,姝華假裝惶恐地往下褪:
「是姐姐喜歡的?我這就給你!」
「不要怪裴懷哥哥,他不過是借我戴幾天,安安心神。是你的,都給你。」
裴懷臉色發白,我卻淡淡回道:
「既是裴大人送給你的,你就留著吧,也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
「畢竟是別人碰過的髒東西,我愛乾淨,是不會要的。」
裴懷眸光一震,還要攔我,卻被我伸手揮落。
「大人已然耽誤我三年光陰,還要耽誤我求學上進嗎?」
裴懷骨子裡看不上我的出身,話里話外皆是我不如姝華博學多才,不如她溫婉上進。
他故交勸他,要學會知足,顧婉清就是顧婉清。
他不屑地揮了揮手:
「若非我不顧勸阻娶了她,何故時至今日仍仕途平平,不得寸進。說到底,娶了沒有倚仗的妻子,耽誤了我的前程罷了。」
耽誤前程?
裴懷惶恐至極,卻自辯不得。
他追至顧家門外,大雨傾盆砸了他滿頭滿臉。
「婉清,你還要與我鬧到什麼時候。」
21
「我都放下姿態來接你,軟下性子一再哄你,你還要怎樣。」
「莫非你當真要與我和離!」
我不由得冷笑出了聲:
「說什麼渾話。」
他眼睛一亮,我忙道:
「和離的聖旨都送進了裴家,裴大人眼瞎還是不識字。」
裴懷身子一晃,我卻覺得好裝:
「裴大人私以為自己與那雙被人穿過的鞋有任何區別嗎?都是被人沾染過的髒東西,只讓人噁心得倒胃口。」
大雨傾盆,裴懷被砸得渾身濕透。
從前他若不把身子當回事,我定心急如焚,好話說遍才哄著他愛惜自己。
可今日,管家焦急看向我時,我不屑道:
「他那麼大的人,又不是沒斷奶的孩子,還要旁人當他老媽子不成!」
「喜歡淋雨,就由著他淋個夠。」
「作不死就往死里作!」
「辦喪事的時候別通知我,我嫌晦氣。」
我聲音森寒,比砸在身上的雨水還冷。
裴懷背影一震。
郡主府又來了人:
「裴大人,不好了,郡主在宮裡暈倒了。」
裴懷驀地將視線轉向我,帶著篤定的釋然:
「你只要一句別去,我便留下。」
「婉清,這是我給你的最後的機會!」
可我,冷笑著搖了搖頭:
「十萬兩,加你求我,我便不在乎你站髒了我的大門。」
裴懷氣到發抖。
我嘖嘖搖頭:
「一提錢你就不裝了?好現實哦!」
裴懷拂袖而去。
當晚,大長公主為裴懷與姝華求的賜婚聖旨便送到了裴家。
22
他捧著一道賜婚的聖旨,不可置信地追來問我;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那裴大人是什麼意思?讓姝華郡主做你的妾室嗎?」
裴懷心虛地避開了視線:
「她尊貴之軀,怎可為妾。」
我諷刺般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