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系列4：永不墜落的金烏完整後續

我睜眼便看見楊叔夫妻，正在收拾飯桌，而我，則躺在竹涼床上。

我回來了？

不對，這是真實世界嗎？

阿姨見狀，連忙道：「小魏醒了，等著啊，我給你煮點粥，我們剛吃完。」

「不用了阿姨。」

我拖著酸澀的身子站起，腦後一陣疼痛。

「多少得吃點。」楊叔感嘆道：「下次可不敢和你喝酒了。」

「說去撒泡尿，你小子怎麼走的？直接翻下松樹坡了，腦袋磕在樹上，昏迷了快小兩天。」

磕到腦袋？

腦中記憶翻騰，我好像見到了李警官，李警官去哪兒了？

回過神來，楊叔已經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我走到廚房，打算去找阿姨套點話，見她在洗碗，我立馬說要幫忙。

可誰知剛一碰到水，火辣辣的疼！

好高的水溫！

「小魏，你怎麼了？是覺得水太涼了嗎？」阿姨笑眯眯的問。

我咽了口唾沫，「這水……太燙了吧？」

「燙？」

還沒等我反應，阿姨拿著菜刀過來，刀刃有意無意，抵著我腹部，「這水都快涼了，你說燙？」

冰冷的目光，在我身上游曳。

我連忙找補，忍著高溫將碗洗完，藉口出去走動醒醒酒，這才得以脫身。

洗碗的水溫，起碼有六七十度。

絕對是燙的！

我看似在村子裡閒逛，實則是去找李警官，先去那天發現他的豬圈，去看看情況。

兩個世界都太不正常了。

我現在需要迫切找到某個「錨點」，確定其中一個世界的真實性，這樣才能保證不會迷失。

半道上，幾個村民抬著頭大肥豬，走了過來。

我裝作熟絡地打招呼，「這豬肥啊，是打算宰了嗎？」

「這個吃不得哦，病豬。」

為首的村民搖了搖頭，嘆道：「算上這個，病死兩個了，不能吃，只能埋了。」

簡單客套了兩句，我們錯身而過。

等我來到之前的豬圈，發現豬圈都被拆了，不僅沒看到李警官，更沒找到絲毫線索。

好在不是完全沒收穫。

我發現村民格外喜熱，不僅喝燙水，就連剛下鍋油炸的酥肉，竟都直接用手抓出來，放進嘴裡。

這個「怪癖」，楊潔也有。

「救救我……」

兀地，一道熟悉女聲鑽入耳朵。

又是這個求救的聲音！

我猛地抬頭，卻連個女人的髮絲，都沒瞧見。

只看見不遠處，楊叔在一個空墓前搗鼓。

我上前詢問，這才得知，這是給楊潔準備的，等拿回遺體，就要下葬了。

思來想去，我猶不死心，又問起了之前的事：「楊叔，關於金烏……」

楊叔擺手打斷了我的話，盯著我半晌，表情耐人尋味。

「金烏，你很快就會見到祂了。」

14

很快就能見到金烏？

我不明所以。

楊叔乾笑兩聲，轉身離開。

看著楊潔碑上的照片，那些曾經幸福的回憶，化作刀片，切割在我心臟上。

如果這個世界的假的，那楊潔也是假的……

我實在不願相信，是這個結果。

可在羿所在的那個世界，經歷的一切，又顯得如此真實。

甚至與楊叔的某些話，相互印證。

「小潔，我分不清了！」

我坐在楊潔碑前，拿出還沒來得及給她戴上的戒指，輕輕撫摸，「真的要分不清了啊！」

……

隨著太陽一點點落下。

在假定這個世界是真實的情況下，我拼湊出了楊潔自殺的「真相」。

楊潔來到金烏村，參加太陽祭後，和我有同樣的遭遇。

世界觀遭到衝擊，開始懷疑世界的真假。

最後她相信「原始世界」為真，我們的「現代世界」為假，這才有了她說太陽是假的一說。

畢竟「原始世界」與「現代世界」，晝夜相悖。

可唯一讓我無法理解的，就是楊潔作為科研人員，對於現在天文體系是有嚴謹的認知的。

我們生活在太陽系，地球是太陽系八大行星之一……這些幾乎可以說，是被證實的「真理」。

到底是什麼，讓楊潔推翻了這一切？

讓她選擇相信天圓地方，太陽是金烏的「原始世界」，才是真實世界。

我將戒指埋在碑旁，喃喃低語：「小潔，可以告訴我怎麼分辨嗎？」

無人應答，只有微風作響。

轟隆！

驀地，福至心靈，轉瞬即逝的靈光，被我抓住。

「我知道了！」我興奮地手舞足蹈：「我知道怎麼分辨了！我知道了！」

15

這次一定可以！

我心臟砰砰直跳，用這個方法，一定可以證明「原始世界」是假的。

想到這，我立馬回楊叔家。

等待著再次進入「原始世界」。

可誰知，剛一到門口，就看見楊叔和阿姨站在門前，好似恭候多時。

見我到來，楊叔開口道：

「走吧，帶你去見金烏。」

還不等我答應，他們便不由分說，左右將我架住，朝著村子中央而去。

雖是兩個老人，他們力氣卻大得驚人。

我像被鐵鉗鉗住，動彈不得。

嘗試一番無果後，我乾脆心一橫，金烏大不了見它一見，什麼神話鬼神，我一律不信。

堅定地可怕。

不多時，人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將我帶到黑色祭壇上，祭壇中心有個暗門，打開暗門後，裡面出現了一條通道。

內部是溶洞。

我被押了進去，村民都跟在後面。

溶洞內溫度很低，越往裡走溫度越低，我牙齒都打顫了，這些村民還像沒事人一樣，表情平靜。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終於停了下來。

一扇黑色的門，靜靜矗立在道路盡頭，深邃古老，明明門是開著的，可卻看不到門內絲毫景象。

「進去吧，祂在等你。」楊叔夫婦齊聲說。

奇怪，聲音怎麼從下面傳來的？

我疑惑轉身，血液直衝天靈感。

不知何時，楊叔夫婦脖子被切斷了！

斷面光滑如鏡，沒有絲毫血溢出，他們雙手交疊在身前，捧著自己的……腦袋！

頭顱上五官扭曲，嘴巴微張：

「進去吧，祂在等你。」

「進去吧，祂在等你。」

「……」

恐懼席捲我全身，四肢不受控制地顫抖。

咚咚。

兩顆腦袋骨碌碌滾落，四顆眼睛瞪得渾圓：

「進去吧，祂在等你……」

我哇的大叫一聲，跌進了身後的黑門。

16

噗呲！

溫熱粘稠的血液，噴洒在我臉上。

我下意識抹了把臉，清晰視線後，便看見羿將一顆狼頭扔在地上。

周圍，是密密麻麻的野獸。

我驚呼出聲：「這怎麼回事？」

「只剩最後一隻金烏了。」

羿狠狠啐了一口，將獸骨弓背在身後，抽出一把骨刀，「金烏慌了，派來了這些野獸。」

他扔給我一把骨刀後，再次沖向了野獸群！

吼——！

咆哮聲此起彼伏，我握緊手中的骨刀，捅死了一隻撲來的黃皮貂。

殺戮的刺激感，讓我湧現一抹清明。

對了，這兩個世界一定有一個是假的。

我已經找到了辨別方法……

兩個世界，究其根本只有一個是真的，另外一個必然是幻像，或者是虛構的。

但無論如何，有一點虛構不了。

知識，是無法虛構的！

圓周率、三角函數……這些數學「真理」，肯定不會存在於「原始世界」。

就像做夢一樣，哪怕再離奇的夢，在夢中也無法出現沒見過的東西。

即：超出認知之外。

這些數學「真理」，是不會存在於「原始世界」的。

現在，我清晰地知道這些，便能推導出之前我所在的世界，是真的！

看著張開獠牙的野獸，我笑容譏諷。

都是假的，我又何須恐懼？

吼！吼吼！

野獸們直直撲了過來，我扔掉手中骨刀，展開雙手，「來啊！殺了我，我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了！」

一隻吊睛虎虎將我撲倒，張開血盆大口，咬向我的脖子。

千鈞一髮之際，羿將吊睛虎撞翻，詫異地望著我，「你瘋了？」

「瘋？」

我大笑著，「我只是不想陪你們，玩這場虛擬遊戲了。」

「你什麼意思？」羿皺眉。

「你們都是假的！」我笑聲肆無忌憚，「知識是無法偽造的，你知道圓……」

突然，我像被扼住喉嚨，話語戛然而止。

圓……圓什麼？

奇怪，我怎麼記不清了。

迷惘在我眼中浮現，眉間緊扭，「我剛才想說什麼？為什麼記不起來了？」

我腦子像要炸開，冷汗如雨。

「圓什麼啊？！到底是什麼？！」

未知的恐懼將我淹沒，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想不起來了……

許久。

羿渾身浴血，從野獸屍骸中走來。

他將骨刀遞給我，溫和道：「兄弟，圓的是太陽，我們要去射掉最後的太陽，滅掉金烏。」

我顫抖的瞳孔，漸漸恢復平靜。

「對，是太陽。」

「我們要殺死金烏！」

17

日夜不停，江河扭轉。

七天七夜後，我們登上了最高的山，這是離天最近的地方。

羿擦拭著獸骨弓，他已經射下了九隻金烏，還差最後一個，終極使命就要完成了。

這一路上，我也弄清了我的使命。

「日落之時，我將完成世間最偉大的壯舉。」

羿站起身，莊嚴地與我碰拳：「兄弟，你將和我一起，成為蒼生的英雄！」

「如果不殺死金烏，會發生什麼？」我問。

羿冷峻的臉上，出現嚴肅的表情，緩緩吐出幾個字：「世界，都將被祂掌控。」

「原來如此。」

我伸出拳頭，與他相碰。

……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金烏即將飛入地底。

羿將獸骨弓高高舉起，渾身虯結的肌肉，迸發出悶雷般的炸響，滔天血氣翻湧。

挽弓，搭箭，瞄準。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就在弓弦即將鬆開的那一刻，蒼白光華划過，猩紅迸濺。

箭矢飛射而出，猶如迷失的羔羊，在風中搖擺亂竄，最後無力地墜落下來。

羿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口。

蒼白的骨刀，已經穿透了他的心臟，血液涓涓而流。

我面無表情地扭動刀刃，反覆抽插。

「為什麼？」

羿張了張嘴：「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我要保護我的愛人。」

我拔出骨刀，怕羿還能垂死掙扎，乾脆直接割掉了他的腦袋，身軀被我拋下山崖。

望著即將沒入地面的金烏，我滿眼溫柔：

「小潔，等等我！」

尖細沙啞的女聲傳來：「魏帆，我就知道你會救我，我在陸的盡頭等你。」

「好！」

我邁開步子，拚命地向前跑，這一刻，我就是逐日的夸父！

實在是太蠢了！

我竟然沒聽出楊潔的聲音，她一直在向我求救啊！

曾經，我們一直生活在虛假的世界，是楊潔發現了世界的真相。

羿是世間最兇惡的人，不僅殺了楊潔的兄弟姐妹，還把祂困在虛假世界，慢慢玩弄，想將祂折磨死。

楊潔不甘，想要反抗。

祂需要幫助。

所以才有了虛假世界中，楊潔的自殺，祂想用自殺來提醒我，想要讓我幫祂……

我後悔明白得太晚。

「呼……」

終於，我來到了陸的盡頭。

楊潔站在光里，祂還是那麼美麗，全身飛舞著密密麻麻的線條，充斥著無法用言語表達的色彩。

但我敢說，這一定是世間最美的顏色。

我跑過去和祂相擁，我能感受到，祂在用皮膚呼吸，每一根線條都鑽進了我的身體。

祂實在太愛我了。

一如既往地用手掌，啃食我的腦子，三個肉嘟嘟的嘴唇，竟然調皮地扯掉了我的胳膊, 右腳趾被拋來拋去……

「魏帆，地下太悶了，我們去天上好不好？」

「好，都聽你的。」

18（尾聲）

艷陽高照, 人群熙攘。

來來往往的行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 埋頭邁著急促的步子，企圖躲開熱浪。

沒人會在意，此刻廣場大屏上，播放的新聞直播。

記者站在鏡頭前，如是說道：

「兩周前，發生在本市西北山區, 金烏村的特大命案, 已有最新進展。」

「據警方告知, 除了在金烏村底部溶洞內, 找到的五十六具本村村民屍體，以及外來者魏某外，還在金烏村後山，找到了警方失蹤的兩名辦案民警屍體。」

「通過屍檢報告顯示, 溶洞內村民包括魏某的死因，都是致命外傷，初步推斷是互搏致死，兩名民警則是被活埋，死於窒息。」

「但讓警方不解的是，村底溶洞內產生過難以想像的高溫, 碳化嚴重，為何洞內屍體保存完好？目前還待進一步調查。」

「以上，就是今日的烏市快訊。」

「本新聞由烏市都市報, 為您追蹤報道。」

……

新聞最後, 是幾張照片。

其中有張是關於溶洞的，金烏村中央, 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大坑，破碎的洞口格外猙獰。

仿佛有什麼兇惡的野獸, 從裡面擠了出來……

照片只停留了幾十秒。

很快，螢幕畫面變成了某流量明星，拿著瓶飲料, 擠眉弄眼。

現在是廣告時間。

有路過的追星女孩抬頭, 拿出手機拍完照, 又低下了頭, 一邊趕路, 一邊編輯著即將發出的朋友圈。

炎熱的陽光噴涌, 平等的對待每個人。

所有陽光下的行人影子, 幾乎同時顫了顫。

少數人注意到這點, 抬頭望天, 看見高懸的太陽，變成了萬千交纏的線條，裹挾著無法言說的色彩。

就像是有生命般，飛舞扭曲。

等他們揉了揉眼睛，一切恢復如常。

沒人會覺得, 剛才看到的是太陽，只會覺得那是快中暑的前兆。

現實不是神話。

太陽又不是金烏，怎麼可能是活的呢？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