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語,我知道你在和我賭氣。」
「我同意你把桌子搬回來繼續和我做同桌。」
「以後我會好好輔導你的功課,保證讓你在下次月考中考進年級……」
我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夠了!」
「輔導我什麼?繼續用蠢貨這類的詞一味地貶低我嗎?」
「許遲,收回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施捨,我不需要!」
「你還是去溫柔細心地輔導於念念同學吧。」
許遲張了張嘴,聲音苦澀。
「我只是同情她和我一樣被從小拋……」
我不再看他瞬間煞白的臉和眼中破碎的光芒。
也沒有耐心繼續聽他說下去。
轉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回教室。
16
許遲沒過多久也陰沉著臉回到了教室。
他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周身籠罩著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偏偏於念念沒有察覺。
「阿遲!」她聲音甜膩,帶著刻意的親近,「這道題好難哦,你幫我看看嘛~」
她像往常一樣,試圖將卷子塞到他眼前,身體也習慣性地想挨近。
然而這一次——
「滾開!」
許遲猛地抬頭,一聲壓抑著極致煩躁和厭惡的低吼。
如同驚雷在安靜的教室里炸開。
全班瞬間鴉雀無聲,所有目光都驚愕地聚焦過來。
於念念臉上的血色「唰」地褪盡,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許遲。
「阿遲……你怎麼了?」
許遲的聲音每個字都像淬了冰,帶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把你的桌子搬走。」
「立刻,馬上,離我遠點。」
「是不是…是不是念念太煩了?我…我以後少問你問題好不好?我保證不打擾你學習!或者……是我哪裡做錯了……我」
她語無倫次,卑微地討好著,試圖抓住許遲的衣袖。
許遲猛地甩開她的手,眼神里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
「滾開!」
在幾次於念念的糾纏下,許遲的耐心徹底被耗盡。
他猛地抬腳,對著於念念那張緊挨著他的桌子重重地踹了過去。
哐當的一聲巨響震得整個教室仿佛都晃了晃。
她蹲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自己散落一地、被踐踏的物品,看著那張被踹翻的桌子。
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許遲失控的目光,帶著一種複雜的刺痛和茫然,投向了教室最後排——我的方向。
而我,只是平靜地收回了目光。
仿佛看了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
17
那天以後,許遲開始頻頻地借著蹭飯的由頭來我家找我。
可我只躲在臥室里,沒有出去見他一面。
那天晚上,我媽敲了敲我臥室的門。
將一個文件袋遞給了我。
說是許遲給我的。
我打開一看,才發現那裡面是我的數學卷子。
還是那張前段時間被他撕碎了的那張。
如今,這份卷子被人用透明的膠帶恢復了原狀。
裡面還夾著一張草稿紙。
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解題的步驟。
是許遲的字跡。
我媽抱著勸和的態度在一旁勸我。
「小語,阿遲這孩子挺可憐的,從小爹不疼媽不愛的,這些年他也就和你話多親近了些,別人那時連靠近都難……媽媽知道他性格古怪了些,但……」
我將那份卷子折好,打斷了我媽的話。
「媽,我和許遲到底誰是你親生的?」
她輕掐了我一把胳膊,「你這孩子,瞎說話!」
我知道我媽這人最容易心軟。
而我也偏偏遺傳了她這點。
按照往常,我肯定又會心軟了。
想到許遲一個人是多麼可憐,多麼孤獨。
可現在,我明白了。
他一切的苦難都不是我造成的。
可我從前的痛苦、自卑卻都是他造成的。
如今,我選擇遠離他。
是最正確不過的選擇。
18
出發去藝考機構那天,我抱著一個大大的紙箱離開了學校。
那天的天空還飄著細密的雪花。
現在的時間同學們都在上自習,校門口空蕩蕩的,只有寒風卷著雪粒,打著旋兒。
「施語!」
許遲幾乎是跑著衝到我面前。
細密的雪粒子落在他挺直的鼻樑上和那副標誌性金絲眼鏡上。
「我……」
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從前的事都是我混蛋。」
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仿佛用盡了力氣。
我轉過頭平靜地看向他。
許遲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更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艱澀。
「我真的是因為同情於念念才……才對她……我是……」
他似乎在努力組織語言,想解釋那個曾讓他對另一個女孩「破例」的理由,想剖白自己混亂的內心。
「而且我曾經罵你蠢,不是真的覺得你蠢。」
「我只是說習慣了,我以為你永遠不會跟我生氣……我……」
「許遲。」我輕聲打斷了他。
他猛地住口,眼中閃過一絲無措。
我微微彎起唇角,那笑容很淡。
「都過去了。」
「那些誤會,那些原因,都不重要了。」
我輕輕地說,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
可許遲眼中的光,像是被我這句輕飄飄的話徹底掐滅了。
「雪大了,我先走了。」
我微微側身,繞開他。
前路茫茫,風雪依舊。
可我的腳步,卻從未如此刻這般,堅定而輕盈。
19
集訓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
我本來就來得晚。
只能不停地學習才能趕上大家的進度。
幸好,我從小的底子就不錯。
到後來,也徹底適應了大家的節奏。
培訓的老師誇我有天賦。
我心裡的那團火苗便越竄越高。
每天都將自己泡在畫室里,不停地畫。
有時候,甚至連吃飯都忘記了。
很快就到了考試的那天。
我發揮穩定,沒有任何失誤。
但沒想到,最後的結果也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
我在全省美術聯考中,拿下了第一名!
藝考機構連夜為我製成了海報,發到了各大社交媒體上。
20
再次踏進高三教室已是草長鶯飛的四月。
陌生的熟悉感撲面而來——
堆高的習題冊、倒計時牌刺眼的數字、一張張熟悉的臉……
我抱著書走向曾經的角落。
最想看到的人卻沒有在。
江野的書桌和我一樣早已布滿了一層灰塵。
上課鈴響,班主任滿面春風地走進來,手裡拿著份文件。
「安靜!宣布個好消息!」
他聲音洪亮,帶著抑制不住的喜悅。
「我們班的施語同學——」他目光精準地落在我身上,笑容綻開,「在剛結束的全省美術聯考中,榮獲全省第一名!」
「哇——!!!」
短暫的寂靜後, 教室里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驚呼和掌聲!
「全省第一?!太牛了吧!」
「施語你太厲害了!」
「天啊!恭喜恭喜!」
我有些靦腆地站起身, 微微頷首。
「謝謝大家。」
班主任話音停頓, 又補充道。
「還有一個好消息——」
「讓我們祝賀江野同學,拿下全省體考成績第一的好名次!」
話音落下。
下一秒, 班級的門被人毫無徵兆地推開。
斜挎著雙肩包的少年,正倚在班級門口衝著我笑。
「好久不見,老同桌。」
「恭喜你。」
我微微有些怔忡,隨即, 一絲釋然又驕傲的笑意, 終於緩緩爬上嘴角。
「也恭喜你啊, 江野的同學。」
21
重新繼續學習文化課後。
江野在我嚴苛的監督下, 上課不再昏昏欲睡。
下課也不再抱著籃球直奔操場。
被保送的許遲沒再繼續回校上課。
蟬鳴燥熱的六月。
高考那天,我們終於交了自己學生時代最後的一份答卷。
成績出來那天。
我們全家人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我的數學竟平生第一次考上了一百分。
雖然總成績不太高,只有 530 分。
但我已經很滿意了。
最起碼它達到了我夢校央美的錄取分數線。
22
開學那天, 我正狼狽地拖著兩個巨大箱子往宿舍樓挪動。
突然被一道陰影籠罩。
「同學需要幫忙嗎?」
穿白襯衫的學長露出八顆牙微笑, 手已經自然地搭上我的行李箱。
「謝謝, 不過她有人接了。」
沒等我回答。
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江野單手插兜晃到我身邊, 另一隻手直接拍開學長的手。
他今天沒穿校服, 黑色 T 恤裹著蓬勃的肌肉線條, 俊逸的面龐已經吸引了不少女生的側目。
「這、這是你男朋友?」學長尷尬地後退半步。
「現在還不是。」江野突然變魔術般從背後掏出一束向日葵, 花瓣上還沾著水珠,「但馬上會是——如果某人點頭的話。」
周圍聚集了愛湊熱鬧的人群。
大家紛紛嚷嚷著起鬨。
我耳尖發燙地接過花,發現每朵向日葵都別著小卡片:
【高一(3)班窗邊,你解不開題咬筆帽的樣子像松鼠】
【高二運動會,你跑完八百米的樣子真的很狼狽】
【有次上數學課,你睡著流口水被我拍到了】
?
我有些懷疑了, 這真的是表白嗎?
見我黑下臉來。
沒反應過來的江野急著在我身後追。
「施語你就算不同意也沒事, 反正我學校就在你隔壁。」
「大學這四年, 你就做好被我死纏爛打的準備吧。」
陽光突然變得很燙,我低頭嗅著向日葵的香氣, 啞然失笑。
23
江遲視角:
校門外的梧桐樹下, 許遲的白襯衫被汗水浸透。
施語很早之前就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
所以他只能一大早就在她的學校門口等著。
希望能在人群中看到她的身影。
過了很久, 他終於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
可她卻抱著一大捧向日葵笑靨如花,一旁的江野的手搭在她腰間。
兩個人低頭說笑的姿態親昵至極。
那一刻,他的世界轟然崩塌了。
從前,童年被遺棄的陰影如蛆附骨般跟隨了他半生。
他越來越沒有安全感。
偏偏這時候,有個人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她笨拙、固執,像塊甩不掉的暖寶寶。
卻又成為他唯一貪戀的溫暖。
某天,許遲在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徹底依賴上這個人後。
他開始漸漸變得惶恐——
所以他馴服她, 掌控她。
用貶低鎖住她的自信, 用刻薄維持安全的距離, 讓她像行星一樣永遠繞著他轉。
他篤信, 只要他夠強、夠冷漠, 她就不會像父母那樣為「更重要的事」轉身離開。
可他還是失算了。
他一次次刻薄、貶低的話, 最終還是傷害了她。
她離開了她的身邊。
並且是那樣絕情。
他終其一生想困住那束光, 用最錯誤的方式求解「不被拋棄」的題。
如今, 光掙脫束縛,照亮了屬於她的廣闊天地。
而他,被遺棄在自己親手築起的廢墟里。
原來, 真正的蠢貨,從來都只有他許遲一人。
他解錯了人生唯一重要的題,代價是永遠失去了生命中那束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