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完整後續

2025-08-0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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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助晏慈平步青雲,他卻辜負了你的信任。」

「病了,病了!大晏已經病入膏肓了。這天下人人都有病,除了,除了你我呀。」

晏湛輕聲道:「你,我,便是那懸壺濟世的名醫。」

我知道多年以來,晏湛都對皇位虎視眈眈,可他和晏慈迥然不同,他想要做個好人。

晏湛想要做個愛民如子、忠心護國、師出有名的英雄。

於是他耐心地等,他將目不識丁的殺豬匠安插到晏慈身邊,等著晏慈設法扳倒了晏清,再等晏慈露出謀朝篡位的野心,等著林驍國與他結盟,等著他師出有名,好叫那萬千將士的鐵蹄踏平晏宮,為他晏湛鋪上一條通往皇位的光明大道。

等啊等,終於等到了這天,他與林驍國共掌兩塊兵符,調動十萬大軍,趕往晏都埋伏。

而我,我是晏湛最大的功臣,正臥在他懷裡,等他給我看嗓子。

趕往晏都的馬車搖搖晃晃,晏湛的食指壓著我的舌根,我懶懶地躺著,好叫他看個夠。

咽喉是如此窄短的一條甬道,饒是他望到頭,也望不到人心。

67

晏慈攻進晏宮的那一日,晏湛與林國驍率兵而出,與他交戰。

晏都城門大開,戰火連天,流離失所的百姓拖家帶口,滿臉驚恐地向城外跑去。

自城門至晏宮這長長的一條青石路,上頭浸染著腥臭的鮮血。

斷指殘骸散落滿地,將士們揮刀殺敵,如砍瓜切菜,已殺得兩眼赤紅,六親不認。

偌大的晏宮,僅僅有幾塊好地未被鮮血浸染,其中便有摘星閣。

摘星閣是為司天監觀測星象而修築的閣樓,卻被篡位的晏帝納為己有,在此享樂。

閣內有條通往宮外的密道,而我正守在這密道的出口,握緊了斧頭。

喘息,我在劇烈地喘息,胸膛不斷地上下起伏,我雙頰緋紅,掌心出汗,身子開始發抖。

我好開心,我好興奮,我好幸福,世上再沒有比我更快活的人了。

我隱姓埋名、撒謊成性、去那吃人的宴宮中摸爬滾打,只為了治我的頑疾,治我的心病!

仇恨,這便是那頑疾的名字。它折磨著我,日日夜夜,不得好眠。

68

天寒地凍,可我的心頭卻一團火熱,霧氣不斷從我口中吐出。

驚惶失措的晏帝便是從這條密道里逃出來的,他骨瘦如柴,面頰凹陷,唯獨一雙鳳目仍閃爍著精光,聽聞他自幼便身患惡疾,其後數年,一直在尋求治病良方。

恨,恨,恨!而如今我最恨的人就在眼前,這幸福將我砸得頭暈目眩,幾乎要站不住腳。

我真想慢慢地折磨晏帝,又怕夜長夢多,思來想去,還是乾脆點的好。

見到有人在此把守,晏帝枯槁的臉上露出驚愕的神情,他謹慎地龜縮在地道內:「你是何人?」

「是我啊。」我無聲張嘴,儘量讓口型清晰易懂,「我是給你治病的大夫。」

「朕未見過你。」他不易覺察地往地道內退,「……若是大夫,為何不治你的啞疾?」

我哈哈大笑,或者說我干張著嘴,吐氣吸氣,這就是啞巴的笑,病人的笑。

笑著笑著,我便拖著斧子邁向地道,他開始跑,我開始追,斧子拖行在地,迸濺火花。

我追上他,伸手扯住他的頭髮,他吃痛嚷道:「朕、朕……你是晏——救!」

吃那勞什子腦子,將腦子和身子都吃壞了。讓本大夫來給你開個藥方:跪下,引頸,受戮。

像鋸木頭那樣,慢慢兒地鋸他的骨頭,末了晏帝人頭低垂,哀嚎漸低。

你看。我沒有騙你,我真是個大夫。瞧瞧我這能回春的妙手,砍死了你,你不就沒病了嗎?

69

我拎著晏帝的人頭,蜷縮在摘星閣的秘道內,等了足足三天三夜。

直到晏湛掀開密道的鐵蓋,背著天光向我伸出手來:「觀棋,結束了,我贏了。」

那是自然的。晏湛籠絡了林國驍,晏慈同兩個人爭,如何爭得贏?

我搭著他的手出去,把晏帝的頭扔到一旁,拖著沉甸甸的斧子,慢慢往前走。

目之所及皆為焦土,昔日恢弘壯麗的晏宮已然成了人間煉獄。

死去的士兵像被風吹彎的麥稈,毫無生氣地趴伏在地,一行螞蟻從死人的眼眶裡爬了出來。

肉類腐壞的酸臭味擠進我的五臟六腑,禿鷲盤旋,呼朋引伴。

打了勝仗的士兵推來牛車運走屍體,吆喝聲此起彼伏,他們頻頻彎腰抬屍,像插秧的農夫。

我的斧頭在地上拖行,被血浸軟的土壤便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慢慢滲血。

碩大的殘陽自西邊墜落,整個晏宮便浸淫在這種橘紅色的光芒下,死氣沉沉,但熠熠生輝。

天邊的火燒雲正在沸騰,金色的雲層壓得極低,那火似乎將要燎起宮殿的瓦片。

「觀棋。」晏湛牽著我,來到金鑾殿前,「我殺了所有皇嗣,除了我的皇弟,晏慈。」

「你告訴過我,晏慈給你下生死相連子母蠱,所以我沒有殺他。」

「他逼你當啞巴,逼你當走狗,逼你殺雙親……若我是你,我一定恨透了他。」

晏湛在殿前站定,伸手推門:「所以我生擒了晏慈,作聘娶你。」

70

未被戰火波及的金鑾殿一如當年,只是物是人非。

當年的屠夫變成了待宰的豬獠,而當年待宰的豬獠成為了屠夫。

大殿正中,被堵住嘴的晏慈,正被綁在殺豬凳上。

我走上前去,輕輕撫摸他眉心的那顆硃砂痣。多謝你的祝福,這一路,我平平安安。

晏慈,你會不會後悔遇見我?可我從不後悔遇見你。

在每個風雨大作的深夜裡,我們互相依偎,看穿堂風把燭火吹得亂晃,影子在牆上搖曳。

你輕輕地唱歌,總是先把我唱睡著了,自己卻還醒著。

你說宮門深深,你說你要攥緊我的衣擺。不對,晏慈,你不該輕敵,不該攥緊騙子的衣擺。

「觀棋。」晏湛向我頷首,「將這亂臣賊子,制為人彘。」

好呀。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我砍去晏慈的雙臂,踩著舞步,舉著大斧,翩翩然旋至晏湛身後。

晏湛端坐在晏帝生前坐著的椅子上,輕輕拊掌。蹁躚裙裾,輕飄飄地流過他的小腿。

「觀棋。」晏湛含笑道,「你是朕最鋒利的一把刀。」

71

舉起被我磨得鋥亮的斧頭,斧面像塊銅鏡,我看見自己的臉,映在上面。

柳眉杏眼,瓊鼻櫻唇,旁人透過這纖細而濃密的睫毛,只會看見我孩童般懵懂的眼神。

一個被賣入宮中的可憐人,一個目不識丁的殺豬匠,一個忠心耿耿的小啞巴。

我要感謝這張臉上愚蠢而天真的美麗,它會讓人很難覺察,這張臉的主人永遠謊話連篇。

手起刀落,人頭落地,晏湛的頭顱滾到地上,臉上甚至還噙著勝利的淡笑。

笑?笑!晏湛啊晏湛,你怎會笑得出來?你以為我是個大字不識,忠心耿耿的殺豬匠嗎?

你錯了。我潛入你的書房,偷看你的信件,我看見你的那些謀劃,那些城府。

你說你要做救民於水火之中的英雄,所以要暗中動點手腳,先讓民眾深陷於水火之中。

為了有南下治洪的偉績,你命人炸毀了堤壩,好做修築堤壩的英雄。

為了有懸壺濟世的美名,你命人將染疾而死的豬羊丟進水源上頭,讓瘟疫順著水流向各地。

晏湛,你終於如願以償,想獎賞我做你的女人,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我有操弄人心的詭計,我有不輸於你的能力,那我怎會沒有野心,我怎會甘心居你之下?

我不是任何人的刀,我只是我自己。

我是晏千秋。

晏千秋的千秋,是千秋萬代的千秋。

72

在我還不是觀棋的時候,我叫晏千秋。

我的父親是愛民如子的國君晏禮,我的母親是端莊德慧的皇后夏佟。

而我是大晏的公主,我喜歡寫字,也喜歡唱歌。

我第一喜歡母后,她寫的字像梅花,暗藏傲骨;她唱的歌像鳥鳴,悅耳動聽。

我第二喜歡父王,他勵精圖治深受愛戴,我以他為豪。

我第三喜歡林春蘭,她是陪我長大的奶娘,她從前是個殺豬匠,她可會殺豬啦。

我第四喜歡黃德海,他是鬼主意很多的太監,我覺得他很好玩。

我小時候,長得實在砢磣。許多人誇我聰明有涵養,但從沒有人欣賞我膚淺的外表。

所以我第五喜歡張悟,他是為父王駐守城門的小將,他可會夸人了。

宮裡的馬車從城門經過,我跳下馬車張望,他就會笑眯眯地對我說:「殿下又長高了。」

我第六喜歡玉璽,玉璽上有個紅穗子,我天天去御書房,撥那個紅穗子。

父王煩不勝煩,把那個紅穗子解下來送給我。我把它掛在自己的床頭,用手指繞著它。

73

總而言之,我喜歡的東西有很多,可不喜歡的只有一樣,是我的叔父。

叔父,就是父王的胞弟,他叫晏康。我不喜歡他,因為他骨瘦如柴,看起來像具骷髏。

聽說他很倒霉,他從娘胎里就有怪病,那病搞得他食不下咽,形容枯槁。

每次見他,我都繞道走,父王嚴厲地批評了我,他說:「你叔父很可憐,他也不想得病的。」

那時父王和叔父的關係很好,後來變差了,因為叔父瞞著父王殺了很多人。

叔父想要治病,可天下的良藥都治不好他的怪病,他就找了很多偏方,譬如生吃人心。

父王訓斥他,他大吵大嚷:「還不是怪大哥!大哥從娘胎里就搶了我的健康!」

受罰後,叔父又變好了。他去邊關打仗,鍛鍊身體,打了很多場勝仗,要率兵馬回晏都受賞。

兵馬不可以踏入晏都。可在那天晚上,晏都的城門,被守門的小將,打開了。

74

晏康率兵夜襲晏宮,直接闖入父王的御書房,當場揮斧,斬下他的頭顱。

萬千鐵蹄踏平晏宮,殺的殺,燒的燒。人人驚慌失措,爭先恐後地爬上宮牆想要出逃。

那時我已經不同母后一起睡了,我在自己的行宮睡,是被奶娘晃醒的。

奶娘春蘭和太監德海拖來幾具屍體,置於寢殿,然後一把火點燃了我的行宮,帶我離開。

他們陪著我從摘星閣下的密道離開,那晚我爬出密道,天空繁星點點。

我問,父王和母后什麼時候出來。他們說:殿下,沒有父王,沒有母后,也沒有大晏了。

沒有奶娘,沒有太監,更沒有公主。沒有了,我的字我的狗,全沒有了。

唯一被我帶出來的,只有那枚掛在床頭的紅穗子,我把它緊緊地攥在手裡,不敢鬆手。

下雪了,我愣愣地抬頭看天,看那輕盈的雪花,落在我掌心,消失不見。

我原本以為蒼天待我很好,讓我生來就做個衣食無憂的公主,後來我才發現,蒼天是以非同一般的殘忍在待我。他給我很多我喜歡的東西,然後又把它們全都收走。

連雪,連星星,這樣美這樣好的東西,都要叫我恨,恨我在下雪的有星星的夜裡,痛失所有。

75

我的叔父晏康,發動宮變,弒兄篡位,扶搖直上,榮登大統,成了晏帝。

有人罵晏帝無恥,然後被殺了。後來就很少有人罵晏帝無恥了,久而久之,此事便淡了。

春蘭和德海帶著我離開晏都,我們隱姓埋名,扮作一家人,沉默地生活。

沒有錢,所以春蘭殺豬,德海吆喝。我呆坐在門檻前,看那些肥豬,是怎樣死在殺豬刀下。

於是我也開始學殺豬了,但我不想用殺豬刀,我想用斧頭,砍人頭的斧頭。

第一次殺豬,我流下了眼淚,我覺得豬很可憐。德海說:「咱不哭了啊,這世道就是這樣。」

這世道就是這樣,你若不舉起斧頭,你就會死在別人的斧頭底下。

豬狗遭人屠戮,尚且會大喊大叫。可這天下的百姓遭晏帝剝削,卻連一聲苦都叫不得。

不該是這樣的。不管大晏是誰的,它不該是這樣可憐的。

76

好多年過去,天下疫病橫行,春蘭和德海感染了瘟疫,我拎著豬肉,四處求醫。

我遇見了一位少年,他說他是晏湛,是皇子,是攜名醫來救治百姓的。

跟著晏湛的名醫把我的春蘭和德海治好了,他們治好了很多人,很快就要離開。

那天夜裡,我在院中一遍遍揮斧,想著晏康一斧,劈下了父王的頭顱。

春蘭和德海被我驚醒了,春蘭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然後她點頭:「殿下,去吧。」

殿下,去吧。去晏都。去晏宮。去揮你的斧頭,去爭你的天下。去吧。

黃德海哭得不能自已,林春蘭笑他娘兒們唧唧,但她後來也哭了,因為我說:娘,謝謝你。

77

翌日,晏湛將要離開,鎮上的百姓為他餞行。我捋起袖子,為他現宰生豬。

舉起斧頭,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好!」尚為少年的晏湛為我喝彩,將我拉上馬背,「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觀棋。這是我對晏湛說的第一句謊言。此後,我還會陸陸續續,編出許多謊話來騙他。

我不識字,也沒興趣識字。這世上唯一能叫我產生興趣的,就只有殺豬。

於是我、春蘭與德海跟隨晏湛進入晏都,晏湛為我們買了一座府邸,說,這就是你們的家。

他願意接濟我們,作為報答,我要做他的心腹,為他潛入晏宮,做個眼線。

晏湛為我編造了一段悲慘的故事,故事裡,春蘭和德海,是把我賣進宮裡的舅母和舅舅。

78

我是觀棋,天生痴傻,遭人算計。大難臨頭,我只會快活地大叫:「好暖和啊!」

不,一點也不暖和,一點也不快活,我怕死了,我那時怕死了。

我是砧板上的魚肉,我鑽進命運的產道,等待著呱呱墜地,墜入晏宮這個可怕的獵場。

嬤嬤揮起斧頭,藥童手捧火鉗,食客在屏風後,覬覦著我的腦仁。

雙腿發軟,我幾乎想要隨便撲進隨便一個什麼人的懷裡號啕大哭,我想大喊:「救我,救我!」

那時我看見兩根樑柱,樑柱上還雕著尊慈眉善目的菩薩,慈悲地看著我。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可否也度一度我這可憐人?

超度我,沒有人超度我,超度我,沒有人超度我,超度我,有沒有人超度我?

倘若神佛不願垂憐我,那我便做自己的神,自己的佛。我拯救我,我庇佑我,我超度我。

79

隱姓埋名的那些年,我學會了面不改色地說謊。我很擅長說謊。

我騙了嬤嬤,騙了娘娘,騙了官兵,騙了山匪,騙了晏帝,騙了晏慈,也騙了晏湛。

看他們兄弟二人勾心鬥角,爭個頭破血流,好做我的榮登大同的踏板。

過去,我是僥倖出逃的難民,被晏帝丟棄的藥引,是說謊連篇的宮婢,是口不能言的屠夫。

現在,我是坐收利好的漁翁,卑鄙無恥的黃雀,笑到最後的贏家。

明日,我是這江山的主人,大晏的君主!

晏帝病了,大晏病了,我要剜去寄宿在大晏身上的爛瘤。

我要這天下仍存公道,我要這生靈不再塗炭。

我要人人安居,人人樂業。當我爬上權勢的頂峰,我要重塑大晏的榮光。我要,權勢。

這是我的大道。不論是誰,都要為我的大道讓路。

就算是林春蘭,是黃德海,就算他們為了保護我,至死也不說出實情,就算他們如同我的父母,救我,養我,疼我,給了我第二條性命。

就算我滿腔悲憤,就算我心頭滴血,我也要面無表情地掄起斧頭,一片一片,親手把他們剔為骨架,好叫人不會發現,德海是個太監。

我有我的大道要走。不論是誰,都要為我的大道讓路。

春蘭說:「殿下,去吧。」

好,那我便向前走去,永不回頭。

永不後悔。

80

跳完這支叫晏湛命喪黃泉的舞,我沒空理會晏慈。

我蹲下身子,在晏湛的無頭屍身上找到了四塊兵符,還有父王篆刻的龍紋和田玉璽。

解下系在斧柄的紅穗子,系在雕工精湛的玉龍牙上。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這枚玉璽,看夕陽的光從它身後奔涌而出,暮色四合,它光芒大作。

瑩潤的光輾轉於游龍的片片玉鱗,如此奪目,如此迷人。

權勢,權勢。這世上夠資格被我晏千秋捧在手裡的,只有能翻雲覆雨的權勢!

踏出金鑾殿,忙於收拾殘局的宮人與士兵並未注意到我。

將兩指放在嘴裡,我吹了聲尖銳的鴿哨,在殿前忙忙碌碌的眾生,這才抬頭仰望我。

他們不明所以,臉上是剛剛經歷過生死交戰的疲憊與滿目的茫然。

我提起晏湛被我斬斷的頭顱,攥住他的頭髮,以他鮮血淋漓的半截脖子,做我的筆。

我自幼臨摹天下書法大家的字帖,一筆一划,遒勁有力,鋒芒畢露。

人頭為筆,宮牆為紙,鮮血為墨,蘸血蓋印,殘陽照著我血淋淋的聖旨,第一封聖旨。

【朕乃先帝遺孤晏千秋,現手持兵符,以令四軍,執掌玉璽,以馭八方。】

81

登基之後,我反對鋪張,廣開言路。

恢弘志士之氣,光先帝遺德。

勸農桑,輕徭役,薄賦稅,予民休養生息。

懲貪佞,治小人,振朝堂風氣。

縱使日日夜夜兢兢業業,仍有人談及我篡奪皇位的陳年舊事。

懼我心狠手辣,謂我衣冠禽獸。

文官的朝服繡禽,武官的朝服繡獸。而我居於文武百官之上,天下禽獸皆朝於我。

我自當是禽獸之王,禽獸之最。

我去膳房見過銀桃,我想讓她做我的女官,欲上前拉她的手,她卻驚慌地跪下。

她說,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本想說,你說日子很苦,現在我來了,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你不必吃苦了。

我還想問,你又想數誰的睫毛?

我什麼都沒有講,我看見自己在燈下的影子,那麼長,那麼孤單,那麼可怕。

我倦怠地擺擺手:「朕恩准你,離宮歸鄉。」

82

被我斬去雙臂的晏慈,他的脖頸上拴著沉重的鐵鏈,被囚在深宮。

我的蠱毒很難解開,所以晏慈不能死。

我沒有執著於求醫,我不想為了治病,就變得像晏康那樣偏執。

或許是,我想找一個不殺晏慈的理由。

有時,我也不知自己想不想要他去死。他半死不活,那倒也好。

自負如他,毫無尊嚴地活,比死還痛。

風雨大作的夜晚,我會去看晏慈。看他哀艷的面龐,是如此危險。

如此迷人。

他無悲無喜地端坐在椅上,於是我走近他,卻覺得彼此離得很遠。

穿堂風吹得燈燭亂晃,碩大的人影在室內惶惶而動。

傾訴秘密的人變成了我,我打手語,告訴他我最近又在做什麼謀算。

我知道他願意聽,當我抬起手的時候,他從不閉上眼睛。

那些令人作嘔的秘密,像一根帶血的臍帶,將我與他,緊緊相連。

世上般配的璧人如此之多。但般配的賤人,只有我們。

83

後來有一天,我告訴晏慈,我要迎娶君後了。

相門嫡子與我門當戶對,我與君後不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賤人,會是對璧人。

這是我人生重要的時刻,我邀請晏慈去城牆上觀禮。

晏慈向我微笑,他說好。於是我問他,娘娘死去的那個晚上,究竟說了些什麼。

「她說,她真的有罪。」晏慈說,「她是故意毒死靖皇后的。」

燕貴妃對調茶盞後,那隻蒼蠅又飛進了靖皇后的茶盞里,它死了,燕貴妃便知道那是有毒的。

但她一言不發地拈走那隻蒼蠅,看著毫不知情的靖皇后,喝下了茶。

借刀殺人,燕貴妃用這盞茶毒死了靖皇后,看著晏慈為她辯白,倍感煎熬,而後低頭認罪。

她教自己的孩子要忠義,自己卻如此卑鄙,她不敢告訴晏慈認罪的真相。

為了做母親的面子,任由自己的孩子把伏罪誤會成愚善,卻不想他心生怨懟,起了殺意。

「我持刀見她的時候,她後悔了。她說出了真正的真相,但太遲了。」

「因為我已經剖開了她的肚皮。」晏慈神色淡淡,「那個時候,我後悔了,但太遲了。」

「你殺了我吧。」他說,「我給你下的是母蠱,我死了,你也能活。」

「朕不信。」我滿臉譏誚地比劃,「你是想騙朕殺你,陪著你下阿鼻地獄,你休想。」

84

我迎娶相門嫡子時,天降瑞雪,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身著喜服的我騎著高頭大馬,身後的花轎里,抬著我為自己精心挑選的新郎。

新郎家世清白,學富五車,容貌俊美,為人可親,多完美。

人人贊我,人人羨我,抬頭仰視我,我那艷麗的衣袍、姣好的皮囊、華美的王座。

晏慈也站在城牆上看我,我知道他在看我,他在看另一個我。

謊話連篇的我,卑鄙無恥的我,揮斧斬殺恩人的我,無所不用其極的、下賤的我。

我騎著馬,行至城下,身前忽然傳來轟然巨響,有人摔在我的馬前。

負責看守晏慈的侍從匆匆趕來,向我請罪,他們說,是晏慈忽然仰面倒下,墜下城牆。

我垂下眼瞼,看他。看他昔日光鮮亮麗的軀殼,變得如此支離破碎。

像深埋於地下的美麗陶俑,絢爛多彩的色澤在出土的瞬間化為無數碎片,片片剝落。

爛漫的美麗終將逝去,他腐爛的內心,他齷齪的秘密,終見天日。

四目相對, 他畸變的面龐上流露出不合時宜的得意,朱唇微啟, 似乎有話要對我說。

想說什麼?愛?恨?或是其他?想用這遺言,作困我一生的魔咒?

晏慈,你休想, 你算計不到我。就算你死在我大婚這天,我也不會因此感到備受折磨。

你我之間,機關算盡,過去是我贏, 現在是我贏, 以後也是我贏。

極其用力地攥住韁繩, 我騎著馬,踏過奄奄一息的晏慈,身前殿宇輝煌,身後大雪茫茫。

他這輩子說了那麼多的謊。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竟是真話。

85

成婚之後,我勵精圖治, 北御韃靼,南抵倭寇, 日日夜夜為國操勞。

一點一點, 慢慢剜去大晏的毒瘤。

仍舊念佛, 只是不怎麼殺人。膝蓋好像會在冬天隱隱作痛,好在有人幫我捂著。

夜晚風雨大作, 我坐起身,君後亦起身:「陛下?」

君後知道我喜歡在雨夜聽他唱歌, 於是枕在我腿上,輕聲哼唱起一支歌謠。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請您不要渡河, 您還是去渡河了。您因為渡河而死去,這實在是無可奈何。

榻前佛龕青煙裊裊,線香燃一點紅,竟有故人之姿。

這位故人告訴我:宮門深深,唯一能被他攥在手裡的,只有我的衣擺。

我看著掌心, 虛虛握住,只抓下一縷輕煙。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月色深深, 他眉心的小痣,像粒硃砂。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那顆沉池的頭顱, 那根斷過的肋骨。

若以色見我, 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大婚當日,他究竟要說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當真一路順遂,平平安安。

千秋萬代,唯我獨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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