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昀每天都很忙,書房裡的視頻會議一個接一個。
可即便如此,他仍舊會抽出時間陪我。
他會親自端來早餐,盯著我吃完。
隨著月份大了,我的腿漸漸開始浮腫。
周延昀專門找醫生請教之後為我按摩。
傍晚,他一定會拉著我在沙灘上散步,美其名曰「親子互動」。
我嘴上嫌棄,心裡卻不受控制地泛起漣漪。
「發什麼呆?」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回過神,搖搖頭:「沒什麼。」
晚上,替我塗完妊娠油,他熟練地從床頭抽出一本童話書,開始低聲念故事。
「他這麼小,怎麼能聽懂?」我小聲嘀咕。
「我們的寶寶很聰明。」他輕笑,掌心覆在我的肚子上,「是不是?」
像是回應一般,肚子裡的小傢伙輕輕踢了一下。
周延昀眉梢微挑,眼裡帶著幾分得意:「你看?」
我裝作若無其事,移開眼神。
只有我知道自己的心亂了。
暖黃的檯燈下。
他戴著眼鏡,修長的手指翻動書頁,低沉的嗓音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我側身躺著看他,逐漸開始出神。
這樣溫馨的畫面,是我二十多年來從未擁有過的。
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因為自己的寶寶,得到這樣的溫柔。
周延昀是個合格的爸爸。
我輕輕撫摸著肚子,心裡酸澀地想:寶寶,如果爸爸媽媽相愛,你一定會很幸福吧。
可惜,周延昀不會喜歡我。
今天早上我睡得迷迷糊糊時,突然聽到門外傳來周延昀的聲音。
他似乎在和誰通話,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嗯,我會儘快回去。」
我瞬間清醒,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他在和誰打電話?
我輕手輕腳地靠近門邊,聽到最後一句——
「聯姻的事,我來跟進。」
聯姻?
我如墜冰窟。
原來,他早有未婚妻。
那他留著我做什麼?
等孩子出生後,把我當情人養在外面?
還是直接奪走我的孩子?
我死死咬住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可眼淚卻不受控制地砸下來。
虞晚,你真是蠢透了。
11
自從聽到那通電話,我開始刻意避開周延昀。
他送來的早餐,我只吃兩口就推開。
「不合胃口?」他皺眉看著幾乎沒動的餐盤。
「沒食慾。」我偏過頭不看他。
傍晚的海風帶著鹹濕的氣息,他伸手想扶我,我猛地後退一步。
周延昀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閃過一絲受傷。
晚上他照例拿出那本童話書,我迅速翻身背對他:「睏了,今天不聽。」
「虞晚。」他的聲音沉了幾分,「我們談談。」
「我說我睏了!」我突然拔高聲音,尾音帶著顫抖,「你能不能別煩我?」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那可是周延昀。我居然敢這樣和他說話。
我繃緊身體,等待他的怒火降臨。
可預想中的暴怒沒有來。
等來的卻是一個擁抱:「抱歉,是我沒照顧到你的情緒。」
「懷孕生氣對你身體不好。」周延昀放軟聲調,「有什麼不滿直接和我說就行。別生氣。」
是真的關心我,還是只在乎我肚子裡的孩子?
我掙開他的懷抱,拽過被子蒙住頭,拒絕再交流。
這場單方面的冷戰持續了整整一周。
周延昀卻出奇地有耐心,依舊事無巨細地照顧我,甚至比之前更加溫柔。
這種溫柔像慢性毒藥,讓我產生可怕的錯覺。
他或許,是有那麼一點在乎我的。
可,怎麼可能呢?
我看著日曆上的日期,掌心不自覺地撫上隆起的腹部。
還有不到一周就是我上輩子去世的時間。
這一次,我能活下去嗎?
幾天後,寧悅被周延昀「打包」送上了島。
她一見到我,紅了眼圈,衝過來想要抱我,瞥見我的肚子後硬生生停下腳步。
「肚子都這麼大了?」
「嗯。」我勉強笑笑,「你怎麼來了?」
她撇嘴:「還不是我表哥,說你心情不好,讓我來陪你。」
我垂眸,沒說話。
寧悅拉著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問:「你和我表哥,怎麼了?」
我搖搖頭:「沒什麼。」
她嘆了口氣:「晚晚,我表哥他其實……」
「寧悅。」我打斷她,「我想離開這裡。」
寧悅瞪大眼:「你瘋了?我表哥怎麼可能放你走?」
「幫我,求你了。」
沒有人願意被限制自由。
哪怕是打著為我好的名義。
我不想當一隻被豢養的金絲雀,不想當一個生孩子的容器。
我很愛我的孩子。
但他只是我的寶貝。
寧悅狠心拒絕了我。
「要是不放我走,我會死的。」我緊緊抓著她的手,「求你……」
「……好。」
計劃定在物資船到港的那天。
寧悅負責引開周延昀,我則趁機躲進貨艙。
只要船一離島,我就自由了。
周延昀依舊很細心地照顧我。
今天,我難得給了幾分面子,將他送的早餐都吃了。
「今天心情不錯?」
周延昀嘴角上揚,聲音里藏著驚喜:「要不要再吃點?你這幾天都瘦了。」
「不要。」
「好。」他沒勉強。
但明顯能感覺到愉悅。
「我想出去透透氣。」
周延昀自然應下,陪著我一起。
我表面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暗中卻引著他朝港口的方向走去。
心跳快得幾乎要衝出胸腔。
他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周延昀看了看,卻沒有立刻接。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怎麼了?」
「沒事。」他還是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寧悅編了個理由找周延昀回去。
我竭力讓自己語氣顯得自然:「你先去吧,我一個人在這裡坐會兒,你順便給我帶一件披肩,有點冷。」
「你真的,會在這裡乖乖等我嗎?」周延昀盯著我問。
我忍住心虛,用力點頭。
「好。」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等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我立馬提氣往物資船快步走去。
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
可當我剛鑽進貨艙,還沒來得及鬆口氣,頭頂突然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
「虞晚,這就是你說的乖乖等我?」
12
我渾身一僵,緩緩抬頭。
周延昀站在艙口,逆光的身影宛如修羅。
他一步步走下來,眸色陰沉:「為了離開我,連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
「還和寧悅串通起來騙我?」
「這次又想跑到哪裡去?又要讓我多久找不到你?」
我後退,直到後背抵上冰冷的貨箱。
他伸手扣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視他:「告訴我,為什麼?」
我閉上眼,眼淚滑落:「周延昀,放過我吧……」
他呼吸一滯,指腹擦過我的眼淚,嗓音沙啞:「虞晚,你明明對我有感覺,為什麼要逃?」
「周延昀,你憑什麼決定我的人生!」
我抓起手邊的玻璃杯狠狠砸在他腳邊,碎片飛濺劃破了他的褲腳。
他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拽到胸前:「憑我是你孩子的爸爸,憑我喜歡你,夠嗎?」
喜歡?
不顧我意願,軟禁我的喜歡嗎?
我受不起!
「那又怎樣?」
我仰頭直視他,聲音發顫:「你喜歡我,我就要受你擺布嗎?就要被你限制自由嗎?」
「你誤會了,至於原因,等過一陣我就全部告訴你,好不好?」
「等多久?」我苦笑,「等你聯姻後?還是等我以後成為你見不得光的小情人?」
周延昀愣住,隨即眸色一沉:「誰跟你說我要聯姻?」
我別過臉:「我親耳聽到的。」
他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虞晚,你吃醋了?」
我惱羞成怒:「我沒有!」
「我又不喜歡你,我吃什麼醋!周延昀,我今天必須要離開!」
「好,好,你別激動。」周延昀妥協,聲音軟和下來,「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我吸了吸鼻子,穩定自己自己的情緒。
腹中突然傳來刀絞般的劇痛,我猛地弓起身子。
溫熱的液體順著腿根流下,在船板上洇開刺目的紅。
「晚晚!」周延昀臉色瞬間慘白。
我抓住他衣領的手無力滑落,視線開始模糊。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秒,我聽見自己氣若遊絲的聲音:「救孩子……求你……」
刺耳的剎車聲突然在腦海中炸響。
「咳咳——」
刺鼻的汽油味灌入鼻腔。
我艱難地睜開眼,擋風玻璃上蛛網般的裂痕間,映出扭曲的天空。
這是……車禍現場?
我的腹部傳來撕心裂肺的痛,鮮血正從傷口汩汩湧出。
變形的車門將我死死卡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味。
我突然意識到,這是那場讓我一屍兩命的車禍。
我,又回到了上一世死前那一刻。
恐懼像冰水灌進血管。
我試圖打開車門,身體卻越來越沉。
視線模糊間,我透過染血的玻璃看到了周延昀。
他像是匆忙從會議上趕過來,連西裝都沒來得及換下。
只是在和那個綁架我的歹徒搏鬥間已經變得髒亂不堪。
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的頭快要炸開。
艱難地喘息,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正在流失。
周延昀的衣服被血浸透,但他仍死死扣住歹徒的手腕。
兩人在泥地上翻滾、撕扯。
「小心……左邊……」
我想喊,喉嚨里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
歹徒突然發狠,刀鋒一轉,猛地刺向周延昀的左胸口。
周延昀悶哼一聲,踉蹌著後退。
可他的手仍死死鉗制著歹徒,不肯鬆開。
鮮血從他左胸漫開,染紅了整片衣襟。
我的眼淚不知道何時掉下來,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模糊。
周延昀的目光忽然轉向我。
隔著破碎的車窗,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
我的意識像沙漏里的流沙,一點點消散。
然後,
世界歸於寂靜。
13
我猛地睜開眼,刺目的白熾燈晃得眼前發花。
「晚晚!」周延昀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視線逐漸聚焦。
這是醫院?
我回來了?
周延昀的手緊緊握住我,眼裡布滿紅血絲,下巴上冒出一層青黑的胡茬。
「水……」我的喉嚨乾澀得像被砂紙磨過。
他立刻端起水杯,小心翼翼地將吸管送到我唇邊。
溫水滋潤了灼熱的喉嚨,我才感覺自己真正活了過來。
「孩子呢?」我看著癟下去的肚子,恐慌,「我的孩子呢?」
周延昀輕輕按住我的肩膀:「孩子沒事,生下來了,但因為是早產,還在保溫箱裡。」
聞言我緊繃的神經鬆懈。
病房陷入短暫的安靜。
我凝視著周延昀疲憊的面容,突然開口:「周延昀,衣服,脫掉。」
「晚晚——」
他耳尖微紅,聲音低啞:「這裡是醫院。等你出院後,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好不好?」
我卻難得堅持:「就要現在,脫掉。」
周延昀拿我沒辦法,只得慢慢解開紐扣。
左胸處那道猙獰的疤痕赫然映入眼帘。
這是我第二次看這條疤。
只差一點,就刺入心臟。
心臟猛地一縮,指尖輕輕觸碰那道凸起的疤痕,我的聲音發顫:「疼嗎?」
他搖頭。
怎麼可能不疼呢?
我親眼看見那把刀刺進他的胸膛,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白襯衫。
眼淚不知何時掉下來,模糊了雙眼。
「周延昀,酒會上我不小心撲倒你懷裡,其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嗎?」
我哽咽著:「或者這樣說更直白點,你帶著記憶重生了是嗎?」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是。」周延昀將我抱在懷裡, 「虞晚,我等你很久了。」
我埋在他的頸窩:「昏迷這段時間我做了一個夢。」
「看到了什麼?」他的指腹輕輕擦過我的眼角。
我張了張嘴,眼淚先一步砸下來:「我看到了,上輩子的車禍。」
「我看到你為了救我,被人捅了一刀……」
周延昀的呼吸陡然急促,更加用力地抱緊我:「沒事了。」
「上輩子, 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喉結滾動, 嗓音里壓著濃重的痛楚, 「只能眼睜睜看著你……」
「還好, 我們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許多疑惑在這一刻豁然開朗。
原來他執意要將我留在島上, 寸步不離地守著我,不是要囚禁我——
他是想, 救我。
「為什麼不告訴我原因?」
「我不知道你帶著記憶重生了,我害怕任何一個與前世不同的舉動,都有可能改變劇情的走向。」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我必須確保所有事情都按照前世的時間線發展,才能在關鍵時刻……及時出現在你身邊。」
「只有親眼看著你平安度過那個時間節點,我才能安心。」
我的心尖微微發顫。
原來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的周延昀,也會有這樣患得患失的時候。
「那你,知道要殺我的人是誰嗎?」
這是上輩子我一直沒搞明白的事。
我懷疑過虞書瑤, 也懷疑過虞榮華。
但最後也沒有機會去求證。
周延昀眸色驟冷:「我二叔。」
「他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你懷了我的孩子,想以此要挾我讓出股份。」
我渾身發冷。
上輩子,我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遭遇綁架。
原來……我竟然無意捲入了周家的內鬥。
「那你二叔現在?」
「已經被我弄到國外去了,有人會好好『關照』他的。」周延昀吻了吻我的發頂, 聲音溫柔卻透著狠戾, 「這輩子,沒人能動你和孩子。」
我靠在他胸口, 聽著他沉穩的心跳。
突然想起那個如鯁在喉的問題。
我揪住他的襯衫前襟:「那個聯姻……」
周延昀驀地低笑一聲, 捏了捏我的臉:「怎麼不來問問我?聽到隻言片語就隨便給我定罪?」
「我媽只是隨口提了一句,我當場就回絕了。」
「我這輩子唯一想娶的人, 只有你。」
想到自己又哭又鬧, 還玩冷戰。
我頓時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小聲辯駁:「我那只是被孕激素影響了。」
「是我的錯。」他從善如流地認錯, 額頭抵住我的,「沒有及時察覺你的不安。虞小姐願意原諒我嗎?」
我別過臉輕哼:「看你今後的表現。」
「虞晚。」周延昀突然鄭重地喚我全名,「上輩子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對你大概是一見鍾情。」
我摳著他衣服上的暗紋:「可那個時候我們都中了藥, 神志不清了,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有關於你的每個瞬間,我都記得。」
我仰頭看他, 忽然笑了:「周延昀。」
「如果我不喜歡你, 怎麼會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這麼久?」
他怔住, 眼底漸漸漫上狂喜。
下一秒, 熾熱的吻重重落下來。
我的雙手環住他的脖頸,熱烈地回應。
在這個帶著消毒水味的吻里,嘗到了眼淚的咸澀。
窗外, 初春的陽光透過玻璃灑落一地碎金。
遠處傳來新生嬰兒的啼哭,清脆而充滿希望。
在歷經生死輪迴後,我們終於把握了自己的命運。
備案號:YXXBegW8P9LXvjTJLpLjjFEy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