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他的口型這樣說道。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父子離去的背影,手中的准考證已經被汗水浸濕。
周圍人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我背上,但比這更痛的是胸口那種被撕裂的感覺。
13
「參賽號 B17,沈悅同學,請到第三實驗室。」
廣播里叫到我的名字時,我深吸一口氣走進考場。
原本應該有兩個人的位置,如今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
監考老師疑惑地看了看名單:「你的搭檔呢?」
「他……臨時有事。」我低聲回答。
比賽開始後,我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第一道題是電路設計,恰好是祁寒上周重點輔導過的類型。
我仿佛能聽到他冷靜的聲音在耳邊指導:「先分析節點電壓,不要被表象迷惑……」
前兩道題進展順利,但到第三道實驗操作題時,我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這是一個需要兩人配合的光學實驗,單人操作幾乎不可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
「需要幫助嗎?」監考老師走過來小聲問。
我搖搖頭,咬緊嘴唇繼續嘗試。
汗水順著額頭滑下,滴在實驗報告紙上暈開一片。
突然,一枚鏡片從我顫抖的手指間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對不起!我……」我蹲下去收拾碎片,眼前一片模糊。
「沒關係,我們有備用器材。」監考老師安慰道,但我聽出她語氣中的遺憾。
重新開始實驗後,我已經落後其他組很多。
最後一題是開放性的理論分析,我胡亂寫了幾行公式就交了卷,甚至不敢回頭看評委們的表情。
走出考場時,天空下起了小雨。
我沒有帶傘,就這樣淋著雨慢慢走回學校。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好幾次,但我沒有力氣查看。
直到深夜,我才打開手機。十幾條未讀消息,全部來自祁寒:
「對不起。」
「父親沒收了我的手機。」
「你比賽怎麼樣?」
「沈悅,回答我。」
「求你了……」
最後一條是五分鐘前發的:「我在你家樓下。」
我衝到窗前,掀開窗簾。
路燈下,祁寒渾身濕透地站在那裡,抬頭望著我的窗口。
我們隔著雨幕對視,誰都沒有動。
最終,我拿起手機撥通了他的號碼。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們同時沉默了。
聽筒里只有雨聲和他輕微的呼吸聲。
「……我搞砸了。」我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
祁寒的聲音同樣哽咽:「是我的錯。」
「不,你父親說得對,國際賽更重要……」
「不重要!」他突然提高了聲音,「什麼都不比你重要。」
這句話讓我的眼淚終於決堤。
我們就這樣隔著電話線無聲地哭泣,誰都不捨得掛斷。
14
第二天是周日,我整天都躺在床上,拒絕了一切通訊。
傍晚時分,門鈴突然響起。
「沈悅,有你的快遞!」媽媽在樓下喊。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下樓,發現門口放著一個熟悉的書包——是祁寒的。
裡面整整齊齊地裝著這些天我們共同使用過的所有筆記,最上面是一本《博爾赫斯詩選》,書里夾著一張紙條:
「今晚 8 點,圖書館還書處。如果你願意來的話。——7」
我的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那張紙條。
七點五十分,我站在圖書館門口,卻發現大門已經關閉。
正當我失望地轉身要走,一個身影從側門陰影處走了出來。
「祁寒!」我驚呼出聲。
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眼睛下面有明顯的黑眼圈。
「他們不讓我進去。」他指了指圖書館,「但我必須把這些書還掉。」
「為什麼這麼著急?」
「父親……」他苦笑了一下,「他禁止我再踏進這裡一步。說文學是無用的消遣。」
我這才注意到他腳邊放著一個紙箱,裡面全是文學類書籍。「這些都是你的?」
「嗯。」他輕輕撫摸書脊,「從初中開始偷偷收集的。」
月光下,祁寒的表情柔和了許多,不再是那個永遠冷靜的第一名。
此刻的他只是一個被迫放棄所愛的普通男孩。
「我可以幫你保管。」我脫口而出。
祁寒驚訝地看著我:「真的?」
「嗯,等你……自由了再還給你。」
這個簡單的詞似乎觸動了他。
祁寒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變得異常柔軟:「沈悅,關於比賽……」
「沒關係。」我打斷他,「其實評委後來找我了。」
「什麼?」
「他們說……雖然實驗部分沒完成,但我的理論分析很有創意,給了特別鼓勵獎。」
我勉強笑了笑,「可能是同情我一個人參賽吧。」
祁寒突然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我。
這個擁抱來得如此突然,我僵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透過校服傳來。
「不是同情。」他在我耳邊低聲說,「你比任何人都優秀。」
我們就這樣在月光下擁抱了很久,誰都不願意先鬆開。
最後是圖書館保安的手電筒光打斷了我們。
「快走!」我拉著祁寒躲到樹叢後,兩人像做壞事的孩子一樣偷笑。
「明天開始,我可能不能在學校和你說話了。」分別時,祁寒低聲說。
「我知道。」
「但我會每天凌晨一點給你發消息。」他認真地看著我,「父親那時候已經睡了。」
我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書籤遞給他:「給你的。」
那是一枚手工製作的銀杏葉書籤,葉片在月光下泛著金色的光澤。
祁寒小心翼翼地接過,像對待什麼珍寶一樣。
「謝謝。」他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明天見……雖然不能說話。」
「明天見。」我微笑著回應,心裡明白從今晚開始,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15
周一早晨,教室里瀰漫著一種奇怪的氛圍。
我剛坐下,陳雨就湊過來八卦:
「聽說祁寒退出了物理競賽?他父親直接來學校把他帶走了?」
我握緊筆袋,裡面裝著祁寒昨天給我的那枚書籤:「嗯。」
「太誇張了吧!就為了什麼國際賽?」陳雨搖搖頭,「不過你也真慘,一個人比賽……」
「沈悅。」一個冷淡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我抬頭,看見林嘉站在桌前,表情複雜,「競賽結果怎麼樣?」
「不太好。」我老實回答。
林嘉推了推眼鏡:「我和王明拿了二等獎。如果你和祁寒正常參賽……」
「我知道。」我打斷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上課鈴響了,祁寒的座位依然空著。
直到第一節課過半,他才悄無聲息地從後門進來。
整個上午,我們沒有任何交流,甚至連眼神接觸都刻意避免。
但每當老師轉身寫板書時,我都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背上,像一縷溫暖的陽光。
午休時間,我獨自躲在實驗樓後的長椅上吃便當。
突然,一片陰影籠罩下來——祁寒站在我面前,手裡拿著兩盒牛奶。
「給。」他迅速把其中一盒放在我旁邊,然後轉身就走。
「等等!」我叫住他,「你……還好嗎?」
祁寒停下腳步,沒有回頭:「父親安排了家教,每天課後直接回家。」
「那……」
「凌晨一點。」他低聲說完,快步離開了。
我握著那盒牛奶,發現上面貼著一張便利貼:「今天數學作業第三題有陷阱,別踩坑。——7」
這個小小的關懷讓我的心臟像被輕輕捏了一下。
整個下午的課,我都在期待午夜來臨,仿佛那成了一個神聖的約定。
凌晨一點整,手機準時亮起。
7:「今天過得怎麼樣?」
我蜷縮在被窩裡回覆:「還好。數學題果然錯了,謝謝提醒。」
7:「我就知道。你總是忽略邊界條件。」
「你父親……有沒有為難你?」
聊天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持續了很久,最後只發來一句:「習慣了。」
這三個字讓我鼻子一酸。
我想像祁寒獨自在那間充滿學術壓力的書房裡,偷偷拿著手機給我發消息的樣子。
「你的書我都放在書架上了,很安全。」我換了個話題。
7:「謝謝。那本《博爾赫斯》……你看了嗎?」
「只看了一點,有點難懂。」
7:「我第一次讀也是。但有一首詩……」
就這樣,我們隔著螢幕聊到凌晨三點。
不再是關於學習或競賽,而是關於喜歡的顏色、討厭的食物、小時候的糗事……那些普通高中生再平常不過的話題,對我們來說卻如此珍貴。
當最後互道晚安時,我突然意識到,儘管白天不能說話,儘管物理距離無法跨越,但我們的聯繫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密。
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裡,我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秘密頻道。
16
凌晨兩點十七分,我的手機螢幕突然亮起。
「父親發現了。」
短短四個字讓我的睡意瞬間消散。
我立刻坐起身,手指顫抖著回覆:「怎麼回事?他看見我們的聊天記錄了?」
消息顯示已讀,但整整五分鐘沒有回覆。
正當我準備再發一條時,一條新消息跳出來:
「我是祁教授。從今天起,祁寒將專注於國際奧賽準備,請勿再打擾他。這部手機已被沒收。」
我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慌亂中,我撥通了祁寒的電話,但只聽到冰冷的關機提示音。
第二天清晨,我頂著黑眼圈早早到校,卻發現祁寒的座位空空如也。
班主任李老師宣布:「祁寒同學將請假兩周,參加物理奧賽封閉集訓。」
課間,林嘉攔住我:「聽說你和祁寒……」她欲言又止,「算了,反正他現在也聯繫不上了。」
「你知道什麼?」我抓住她的手腕。
林嘉壓低聲音:「我爸爸是清華招生辦的。聽說昨晚祁教授大發雷霆,差點把祁寒的筆記本電腦摔了。」
我的胃部一陣絞痛。
那台電腦里有祁寒寫了三年的詩集,他曾經在深夜聊天時給我讀過片段。
「他會轉學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林嘉聳聳肩:「誰知道呢。祁教授在學術界……很有影響力。」
接下來的三天,祁寒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嘗試了所有能想到的方式聯繫他:QQ、郵箱、甚至托陳雨去實驗班打聽,全都石沉大海。
第四天午休,我在圖書館我們常坐的位置發獃,突然發現桌角有一行極小的刻痕:「S.Y.+7.H.」——
那是我和祁寒名字的縮寫,上周他趁我不注意時刻下的。
我的眼淚砸在桌面上,暈開了那行小字。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書本落地的聲音。
轉身看見林嘉站在那裡,腳邊散落著幾本參考書。
「我不是故意偷看……」她彎腰撿書,聲音罕見地帶著猶豫,「其實……祁寒可能比你想像的更固執。」
「什麼意思?」
林嘉推了推眼鏡:「初中時,祁教授曾經禁止他參加機器人社團。結果他每天凌晨四點起床,偷偷去學校實驗室做項目。」
她遞給我一張紙條,「這是他們集訓的地址。別告訴別人是我給的。」
我攥著那張紙條,心跳如雷。
當天放學後,我直接去了城郊的奧賽培訓中心。
那是一棟灰白色的封閉式建築,四周是高高的圍牆。
我在對面的奶茶店坐了整整三個小時,直到天色漸暗,才看到一群學生從大門走出來——
祁寒走在最後,臉色蒼白得嚇人,眼下是濃重的青黑色。
「祁寒!」我忍不住喊出聲。
他猛地抬頭,目光鎖定我的瞬間,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
但下一秒,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
祁教授一把抓住兒子的肩膀,強硬地將他拽回建築內。
祁寒回頭看了我最後一眼,嘴唇動了動。
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我清楚地讀懂了那個口型:
「等我。」
17
一周後的月考,祁寒依然缺席。
髮捲子時,李老師嘆了口氣:「祁寒同學在奧賽選拔中交了白卷,現在正在反省。」
教室里一片譁然。
我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交白卷?那個永遠追求完美的祁寒?
「據說他父親氣得當場摔了茶杯。」陳雨小聲八卦,「祁寒被禁足了,連家教都不讓見。」
放學後,我鬼使神差地又來到了培訓中心。
這次我繞到建筑後方,發現二樓有個窗戶的欄杆鬆動了。
踩著牆邊的管道,我勉強能夠到窗台。
透過玻璃,我看見祁寒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面前攤著一本厚重的書。
他的右手被紗布包裹著,寫字的速度很慢,時不時停下來咳嗽。
正當我猶豫要不要敲窗時,門突然開了。
祁教授拿著一疊試捲走進來,重重摔在桌上。
「解釋一下!」他的聲音隱約透過窗戶傳來,「國際奧賽近十年最簡單的一套題,你竟然交白卷?」
祁寒沒有抬頭:「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