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夢寐以求這個名額?」祁教授的聲音開始發抖,「我為你鋪好了路,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
「那是您想要的路,不是我的。」祁寒終於抬起頭,聲音平靜得可怕,「我想學文學。」
「文學?」祁教授冷笑一聲,「那種無病呻吟的東西能當飯吃嗎?你看看現在的就業市場——」
「沈悅的爸爸是天文系教授,」祁寒突然說,「他支持女兒所有的選擇。」
我的心臟漏跳一拍。祁教授的表情變得猙獰:「所以是這個女孩蠱惑了你?我就知道——」
「不關她的事!」祁寒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是我自己的決定。十年來,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祁教授狠狠扇了兒子一記耳光。
那聲脆響讓我差點從管道上滑下去。
祁寒的臉偏向一側,但眼神依然倔強。
「禁足延長一周。」祁教授冷冷地說,「如果你再敢反抗,我會讓那個女孩永遠進不了清華北大。」
我的手指死死摳住窗台,淚水模糊了視線。
等祁教授離開後,我輕輕敲了敲窗戶。
祁寒警覺地抬頭,看到是我,眼睛瞬間睜大。
他快步走到窗前,但我們之間隔著一層打不開的鋼化玻璃。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搖搖頭——窗戶隔音太好。
我急忙掏出便簽本,寫下:「你還好嗎?」貼在玻璃上。
祁寒的嘴角浮現一絲苦笑,指了指自己紅腫的左臉,然後寫下:「值得。」
我們又用紙條交流了幾句,突然走廊傳來腳步聲。
祁寒迅速收起所有紙條,示意我趕快離開。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小心地爬下管道。
落地時,我發現手裡還攥著一張沒來得及展示的紙條:「我偷回了手機,藏在床墊下。凌晨一點。」
18
那天晚上,我守在手機前等到凌晨一點,卻沒有等來祁寒的消息。
一點半,我忍不住發了一條:「祁寒?你還好嗎?」
消息顯示已讀,但依然沒有回覆。
正當我準備再發一條時,手機突然震動——是祁寒發來的照片:一支溫度計顯示 39.8℃。
「怎麼回事?」我立刻回復。
7:「淋雨罰站三小時。」
7:「藏的手機快沒電了。」
7:「父親明早出差……」
最後一條消息沒發完就中斷了,再撥過去已經關機。
我盯著那個溫度數字,手腳冰涼——高燒近 40 度,還被關禁閉?
第二天清晨,我破天荒地翹課了。
帶著祁寒托我保管的那箱書,我直接去了他家——地址是從學校檔案室偷偷查到的。
祁家在一棟高檔小區的頂層。
我站在門前深呼吸幾次,才按下門鈴。
開門的是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眼睛紅腫得像哭過很久。
「阿姨好,我是祁寒的同學。」我聲音發抖,「來還他的書……」
「他病了,不見人。」祁母想要關門,我急忙抵住門框。
「我知道!他高燒 39 度多!」我脫口而出,「這些書對他很重要,求您讓我……」
「你是沈悅?」祁母突然問。
我愣住了:「您知道我?」
祁母的眼神複雜起來:「他夢裡喊過你的名字。」
她猶豫片刻,終於讓開一條縫,「五分鐘。他父親十點回來。」
祁寒的房間比我想像中簡樸許多,除了書桌和床,就只有一個小書架。
他躺在床上,臉頰是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
「祁寒?」我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燙得嚇人。
他費力地睜開眼,看清是我後,瞳孔猛地收縮:「……你怎麼來了?」
「你媽媽讓我進來的。」我拿出退燒藥和冰貼,「先把這個吃了。」
祁寒虛弱地搖頭:「父親會發現的……」
「你都這樣了還怕他發現?」我強行把藥塞進他手裡,然後注意到床頭柜上放著一沓寫滿公式的紙,「這是什麼?」
「懲罰。」祁寒苦笑著吞下藥片,「交白卷的代價——手寫一百遍競賽題解析。」
我拿起那沓紙,發現每張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有些地方還沾著血跡——他的右手明明有傷!
「瘋子……」我的眼淚砸在紙上,「你父親就是個瘋子!」
祁寒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小聲點……」他劇烈咳嗽起來,「如果他回來發現你……」
「我不怕。」我擦掉眼淚,拿出帶來的那箱書,「這些是你放在我這裡的,記得嗎?」
祁寒的眼睛亮了起來,手指輕輕撫過書脊,最後停在那本《博爾赫斯詩選》上:「你讀完了嗎?」
「讀完了。」我從書里抽出一張紙,「還寫了一首……不像詩的詩。你可以笑話我。」
祁寒展開那張紙,上面是我笨拙的創作:《給被困住的第一名》。
他輕聲念了幾句,突然哽咽起來:「沈悅……」
走廊突然傳來開門聲。我們同時僵住——祁教授提前回來了!
「躲起來!」祁寒掙扎著坐起來,指向衣櫃。
我剛躲進去,就聽見祁教授嚴厲的聲音:
「誰允許你下床的?解析寫完了嗎?」
「還沒有……」
「那就別浪費時間!」書桌被拍得震天響,「下周補考再不及格,你就別想參加高考了!」
櫃門縫隙中,我看見祁教授粗暴地拽起祁寒,把他按在書桌前。
祁寒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但還是強撐著拿起筆。
「這些書是哪來的?」祁教授突然注意到床邊的紙箱。
我的心臟幾乎停跳。
祁寒平靜地說:「同學幫忙送來的學習資料。」
「同學?」祁教授冷笑一聲,隨手拿起一本,「《里爾克詩集》?這就是你說的學習資料?」
他憤怒地將整箱書掀翻在地,書本散落一地。
其中一本夾著的紙條飄了出來——是我寫給祁寒的:「凌晨一點,我等你。」
祁教授撿起紙條,臉色變得鐵青:「又是那個沈悅?她來過這裡?」
「沒有。」祁寒的聲音突然變得堅定,「是我托別人帶的。」
「撒謊!」祁教授一把抓起兒子的衣領,「我這就去學校,讓那個女孩永遠——」
「你敢碰她一下,」祁寒一字一頓地說,「我就從這扇窗戶跳下去。」
房間裡瞬間死寂。
祁教授的手慢慢鬆開,臉上閃過一絲恐懼:「你……你說什麼?」
「我說,夠了。」祁寒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刀子,「十年來,我活成您想要的樣子。現在,我要做自己的選擇。」
「你瘋了……為了一個女孩……」
「不是為了她。」祁寒直視父親的眼睛,「是為了我自己。」
祁教授踉蹌後退一步,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兒子。
就在這時,祁母沖了進來:「孩子燒到 40 度了!你還要逼他到什麼時候?」
趁著混亂,我悄悄從衣櫃另一側溜出了房間。
關門的一瞬間,我聽見祁寒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和祁教授顫抖的聲音:
「叫救護車……快!」
19
三天後,祁寒回到了學校。
他瘦了一大圈,右手還纏著繃帶,但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
課間操時間,他沒有去操場,而是徑直走向廣播站。
當全校師生聚集在操場上時,廣播里突然傳來他的聲音:
「老師們,同學們,我是高三一班的祁寒。今天,我想讀一首自己寫的詩。」
操場上一片譁然。
教導主任慌忙往廣播站跑,但門已經從裡面反鎖了。
祁寒的聲音通過喇叭傳遍整個校園:
「《致第三名的星星》
「在所有的規則與公式之外。
「你教會我看銀河的軌跡。
「不是筆直的光路,
「而是曲折卻真實的,
「屬於自己的光芒……」
我站在人群中,淚水模糊了視線。
這首詩里有我們深夜聊過的所有話題,有他藏在《博爾赫斯詩選》里的批註,還有那晚在月光下沒說出口的話。
「……所以今天,我放下所有標準答案,只為告訴你——
「在我精心計算的宇宙里,你是唯一的變量。」
廣播突然被切斷,但最後一句已經傳遍全校。
整個操場沸騰了,所有人都轉頭看向我——誰都知道「第三名」指的是誰。
教導主任氣急敗壞地把祁寒從廣播站拽出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祁教授就站在不遠處,沒有上前阻止。
20
那天放學後,我在校門口看見了祁寒。
他靠在那棵我們曾經躲過雨的銀杏樹下,手裡拿著一封信。
「給你的。」他遞給我,信封上是漂亮的鋼筆字:「致沈悅」。
「這是什麼?」
「我申請清華人文學院的推薦信。」祁寒的嘴角微微上揚,「父親簽的字。」
我震驚地抬頭:「他同意了?」
「不完全算同意。」祁寒輕聲說,「但那天我暈倒後,他第一次聽完了我所有的詩。」
我小心地拆開信封,裡面除了推薦信,還有一張清華招生辦的信箋,上面寫著:
【經考察,祁寒同學在文學創作方面展現特殊才能,擬破格錄取至人文學院……】
「恭喜。」我哽咽著說,「你終於可以學自己喜歡的專業了。」
祁寒搖搖頭:「還不夠好。」
「什麼?」
「清華和北大隻隔一條街。」他突然說,「但如果你去了其他城市……」
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我……我的分數可能夠不上北大。」
「你可以的。」祁寒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摺疊的紙,「這是我整理的你的成績分析。按照這個趨勢,加上物理競賽的特別鼓勵獎……」
我接過那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祁寒的分析筆記,甚至預測了高考各科可能的分數區間。
這個傻瓜,自己剛脫離險境,就開始為我操心了。
「祁寒。」我深吸一口氣,「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考上北大,你願意……」
「願意什麼?」
「願意和我一起去未名湖看星星嗎?」我鼓起勇氣問,「聽說那裡的天文台……」
祁寒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樣:「不只是未名湖。」
他輕聲說:「以後我們去納木錯,去莫納克亞,去看全世界最美的星空。」
夕陽西下,我們的影子在銀杏樹下交疊。
這一次,沒有躲閃,沒有顧慮。
只有兩個終於找到自己軌跡的星星,在這個宇宙的角落裡靜靜發光。
21
高考放榜那天,整個學校沸騰了。
祁寒毫無懸念地成為理科狀元,而我的名字緊跟在林嘉後面——全校第三名。
「萬年老三,名副其實!」陳雨大笑著拍我的肩膀,但這次,這個稱呼不再讓我刺痛。
記者們蜂擁而至,爭相採訪祁寒。
當被問到未來規劃時,他平靜地說:「我準備攻讀比較文學,研究拉美詩歌。」
「不考慮物理了?」一個記者驚訝地問,「您父親不是……」
「我父親是傑出的物理學家。」祁寒微笑著看向鏡頭外的我,「而我想成為傑出的詩人。」
與此同時,北大招生辦的老師找到了我:
「沈悅同學,你的物理競賽評語很特別——擁有打破常規的思維模式。
「我們天文系正需要這樣的學生。」
我接過錄取通知書,上面燙金的「北京大學」四個字閃閃發光。
轉身時,我看見祁寒穿過人群向我走來,記者們識趣地讓開一條路。
「恭喜。」他遞給我一個小盒子, 「送你的畢業禮物。」
盒子裡是一塊隕石切片,在陽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附帶的卡片上寫著:「即使來自不同的星辰,我們終將在光年之外相遇。——7」
「這太貴重了……」我小心地捧著那塊隕石。
「比不上你給我的。」祁寒輕聲說,「勇氣,自由,還有……」
他沒有說完, 因為我們的手機同時響了——是林嘉在班級群里發了畢業聚會的地址。
我們相視一笑, 默契地同時保存, 然後繼續剛才被打斷的對話。
「暑假有什麼計劃?」我問。
「父親幫我聯繫了一個詩歌翻譯項目。」祁寒說, 「還有……」他猶豫了一下, 「我想寫一本詩集。」
「關於什麼?」
「關於星星,關於第三名, 關於所有不被看好卻依然閃耀的事物。」
我笑著從包里拿出一本筆記本:「巧了,我也有個計劃。」
翻開第一頁,是我工整的字跡:《普通學生的天文筆記——從校園到星空》。
祁寒的眼睛亮了起來:「我們可以一起……」
「一起什麼?」
「一起創造不被定義的人生。」他握住我的手,「不再是誰的兒子,不再是什麼名次,只是我們自己。」
22
畢業典禮上,當校長宣布「請優秀畢業生代表祁寒發言」時, 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祁寒走上台,沒有拿準備好的演講稿。
「三年高中,我學會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的目光越過人群找到我,「是有勇氣成為第二名, 甚至第三名。因為真正的成長, 從來不是保持第一,而是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台下, 祁教授坐在家長席上, 表情複雜但最終輕輕鼓掌。
散會後,他主動走向我:「沈悅同學, 聽說你選擇了天文系?」
我緊張地點頭:「是的, 教授。」
「很好。」他出乎意料地說,「宇宙……也需要不同的視角。」
然後轉向祁寒, 「周末回家吃飯嗎?你媽媽想聽你讀新寫的詩。」
看著祁教授離去的背影,祁寒輕聲說:「他變了。」
「不。」我搖搖頭,「是他終於看見真實的你了。」
暑假的最後一天,我們約在第一次「合作」的圖書館。
我們坐在那個熟悉的角落,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明天就要去報到了。」我有些不舍地說。
「清華東門到北大西門,步行 18 分鐘。」祁寒認真地報出數字, 「騎車只要 7 分鐘。」
我忍不住笑了:「你還是老樣子, 連約會都要精確計算。」
「不是計算。」他輕輕握住我的手, 「是期待。」
閉館鈴聲響起時, 我們並肩走出圖書館。
夜空晴朗, 繁星點點。祁寒指著天邊一顆明亮的星星:「那是木星,明天凌晨三點會與月亮相合。」
「要一起看嗎?」我仰頭問道,心跳加速。
祁寒的指尖輕輕擦過我的掌心:「不只是明天。以後的每一次星象奇觀, 我都要和你一起記錄。」
我望著他映著星光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麼是比第一名更重要的東西——
是在浩瀚宇宙中,找到那個願意與你分享所有星光的人。
(全文完)
備案號:YXXBQZeRXYDb2afPB2BggfKGy